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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发布时间:2020-04-04 栏目:专题 投稿:洁净的夕阳

原来,海达克中校招待客人,非常亲切。他热烈欢迎麦多斯先生和布列其雷少校,并且一定要领着麦多斯先生,将他的“小地方”参观一周。

“走私客歇脚处”本来是几间海岸警备队员的小房子,位于悬岩之上,可以俯瞰大海。下面有一个险阻的小海湾,入口处险象丛生,只有富于冒险一精一神的人,才敢驶进去。

后来,这几间房子让一个伦敦商人买下。他把这些房子合并成一所房子,并且并不怎样热心地开辟一个花园。他在夏天偶尔到这里小住一个时期。

这房子后来许多年都没有人住。房子里面备有少许家具,出租给夏季的游客。

“后来,到了一九二六年,”海达克说。“这房子又卖给一个叫何恩的人,是德国人。同时,我告诉你,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间谍。”

唐密的耳朵马上警觉起来。

“这倒是很有趣。”唐密正在啜白葡萄酒,现在一边将杯子放下,一边这样说。

他们那些家伙都是计划周详的,”海达克说。“就在那个时期,他们已经准备这次战争了——这至少是我的看法。你看看这儿的形势就明白了。由这儿向海上发信号,是再好也没有了。下面的小海湾可供汽船登陆。由于悬岩的形势关系,这是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你要说何恩那家伙不是德国间谍,我可不答应。”

布列其雷少校说:

“他当然是间谍。”

“他怎么样呢?”唐密问。

“啊,”海达克说。“他的情形,说起来,其中是有点蹊跷的。他在这房子上花了不少钱。譬如,他开了一条路通到海滩,台阶都是水泥的,那是很费钱的呀。其次,他还把这房子改造过,还添了浴一室,以及各种昂贵的一精一巧器一具,只要能想像得到,都应有尽有。你猜他是找什么人装修的?并不是本地人,是的,据说找的是伦敦的一个公司。但是,到这儿来做工的人,有许多都是外国人,有的一句英国话都不懂。这情形有些蹊跷,你同意我的话吗?”

“的确有点儿奇怪。”唐密表示同意。

“那时候,我也住在附近。我是住在一个平房里。我因为对这家伙的事很感兴趣,所以常常在这儿荡来荡去,看工人们工作。现在我告诉你,他们并不高兴,他们一点儿也不高兴。有一两次,他们还用话来吓唬我,叫我不要在这儿荡来荡去。你想,要是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话,他们吓唬我干吗?”

布列其雷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

“其实,你该到政一府当局去报告的。”他说:

“我就是那么办了嘛,老朋友。可是,因为天天去麻烦警察,害得让他们讨厌。”

他再倒一杯酒。

“我的一片苦心,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呢?他们给我来一个客气的不理睬。那时候我们这个国家,大家都是又聋又瞎。按当时的情形说,再同德国打一仗是不可能的。欧洲已经在谈和平了,我们当时和德国的关系很好,如今,大家都在谈彼此之间应该毫不勉强,征求双方的同意,来解决问题。他们认为我是个老腐败,战争狂、顽固的老海军。那时候,德国的确正在建立欧洲最优秀的空军,可是他们并不只是飞到各处去举行野餐的。你要是对他们指出这个事实,又有什么用呢?”

布列其雷少校像爆炸似地说:

“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的话!该死的傻瓜!在我们这个时代还要谈和平,谈姑息政策。这统统都是一胡一 扯!”

海达克说话的时候,强忍怒火,他的脸比平常更红了:

“‘战争贩子!’这就是他们给我起的名字。他们说,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和平的绊脚石。哼!和平!我明白何恩那班家伙在搞些什么把戏!要注意:他们都是事先老早就准备好了。我当时断定那位何恩先生干不出什么好事,我很怀疑他那班外国工人,我很怀疑他在这房子上用钱的方式。我逢人便喋喋不休的骂他们。”

“勇敢!”布列其雷很欣赏的说。

“于是,到末了,”海达克中校说。“我慢慢受到注意了。我们这儿换了个新的警察局长,是个退役军人。他倒有头脑,听我的话,他的部下就开始侦查,果然不错,何恩便溜之大吉。有一天夜里,他溜了出去,从此以后,便销声匿迹了。警察带着搜查票到这里搜查,结果他们发现餐厅的墙里装置一个保险柜,里面搜出一架无线电发报机和一些与他很不利的文件。同时,在汽车库下面,他们发现一个大储藏间,里面藏着汽油——都是用大桶装的,我告诉你,对于这个大发现,我真得意极了。以前俱乐部的朋友们都拿我当笑一柄一,说我患有‘德国间谍情意结’。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讲了。在我们这个国家,大家都一点不怀疑别人。这种态度幼稚得可笑。同时,一毛一病就出在这上面。”

“岂有此理!傻瓜!我们都是傻瓜!这些德国难民,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们拘禁起来呢?”布列其雷少校本来踱到离他们较远的地方,现在也插嘴了。

“结果是:等到这房子出售的时候,我就把它买过来。”

海达克接着说。他正津津乐道的谈着,唯恐别人转变他的话题。“来罢,麦多斯,我们到各处去看看。好不好?”

“好罢,谢谢你。”

海达克中校尽地主之谊,带他参观房子的时候,像个孩子似的,非常热心。他把餐厅里的大保险柜打开,指指那个发现发报机的地方。他还带唐密到外面汽车库去看看那些大汽油桶隐藏的地方。然后,走马观花似的参观那两个漂亮的浴一室、特别的灯光装置、以及各种厨房用的“一精一巧器一具”,然后,他又带唐密走下陡峭的水泥阶梯,来到下面的小海湾。这时候,他又从头说起,他说,这整个的设计,要是在作战的时候,对于敌人非常有用。

海达克还带他到那个洞里去看看。这房子便是由于那个山洞而起的名字,他很热烈地指出:这个山洞在作战时候如何利用。

布列其雷并没有陪他们俩去参观,他安静的坐在露台上品酒。唐密想:中校侦查间谍的成功故事想必是他平常谈话的主要话题,他的朋友一定都听到不知多少遍了。

其实,不久以后,当他们回到逍遥宾馆的时候布列其雷对他说的话,和他想的一样。

“海达克,是个好人。”他说。“但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要是让他放过去不提,他就不舒服。那件事,我们听他说过一遍又一遍的,不晓得多少次,到后来,大家都听厌了。他对于侦破这儿的陰谋,感到非常得意,就好像老猫看到小猫一样。”

这个比喻并不牵强,唐密露出一脸会意的笑容。

于是,谈话就转到布列其雷少校自己的得意事。他说他在一九二三年曾经揭发一个信差的骗局。他说的时候唐密的内心却在痛痛快快的想自己的心事,只是在适当的时机,插一进去一两句话。像是:“不会罢?”“不至于罢?”和“多离奇呀!”其实,布列其雷所需要的,也就是这一类鼓励他再说下去的话。

法库华临死的时候,曾经提到逍遥宾馆。如今,唐密愈想愈觉得这个线索是正确的。在这个世外桃源,敌人早已未雨绸缪了。那个德国人何恩的来临,同他那广大的部署,足以说明敌人已经选定这个海岸线上的特别地点做为他们的集中点,也就是他们的活动焦点。

由于海达克中校出其不意的侦察活动,敌人的那次陰谋粉碎了。那么,第一回合的胜利是英国的了。可是,假若那个“走私客歇脚处”只不过是一个复杂的进攻计划的最前哨,结果又如何呢?那就是说,“走私客歇脚处”所代表的是海上一交一 通点。那个海滩,除了由上面可通以外,别无通道,那么这地方对敌人的计划正好有很大的用处。不过,这只是整个棋盘上的一步棋而已。

敌人这一部份计划让海达克粉碎了,那么,他们的反应如何呢?他们会不会不得已而求其次,再由次一据点来活动?那就是说,把前哨移到逍遥宾馆?何恩计划的暴露是在大约四年以前。根据普林纳太太的话,唐密感觉到她回到英国,买下逍遥宾馆,正是在那件事败露后不久。难道说,这是敌人的一次行动吗?

因此,利汉顿似乎一定是一个敌人活动的中心,在这一带地方,敌人已经有部署和联络了。

于是,他的一精一神抖擞起来了。那个无害也无用的逍遥宾馆本来产生出一种萧条的气氛,如今,这种气氛消逝了。这地方虽然似乎是毫无危险的,可是,这不过是表面上看来而已。在那个看起来丝毫无害的假面具后面有很热闹的戏在上演呢。

唐密的判断,这一切的焦点就是普林纳太太。现在,第一步工作就是多知道一些关于普林纳太太的情形。表面上看起来,经营逍遥宾馆的活动似乎很单纯,但是要能看透这背后有什么活动,就要调查她的信件,她的一交一 游,她的社一交一 活动,和她在世界大战时的活动。在这些资料当中,不难发现到她真正的活动是什么。假若普林纳太太那个赫赫有名的女间谍M,那么,一操一纵敌人在英国全部第五纵队活动的就是她。她的身份,知道的人想必很少,恐怕只有高级的官员。但是,她总要和她的参谋长沟通消息。那么,他同秋蓬必须刺探的,就是她同这些人所通的消息。

他们只要有少数的忠实同志,在宾馆内部活动,到了适当时机,就可以占据“走私客歇脚处”。这一点唐密看得很清楚,现在,那个时机尚未成熟,不过,可能不远了。

德国军队一旦在法国和比利时控制海峡港湾的时候他们就可以集中火力进犯英国。目前,法国的情况实在是不妙。

英国海军在海上的威力无边,所以德国如果进攻,必须由空中和英国内部的一奸一细着手。假若内部策反的线索一操一纵在普林纳太太的手中,那么,设法侦破这种陰谋,是刻不容缓的事。

布列其雷少校的话和唐密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

“你知道,我已经看出,现在是刻不容缓了。……”

于是,他就谈起他揭穿这骗局的事了。

唐密在想:

“为什么要在利汉顿着手呢?有什么理由吗?这是主流以外的地方——可以说穷乡僻壤,一切都是保守的,守旧的。这一切特点,正合他们的意思。那么,想想看,还有别的理由吗?”

在利汉顿后面,有一片平坦的农田,一直通到内陆。那里有许多牧场,因此很适于装载军队的飞机和伞兵降落。但是,在许多别的地方,情形也是如此。值得注意的还有一点,这里有一个大的化学工厂,卡尔·德尼摩就是在这里工作。

德尼摩。他的条件适合吗?是的,太适合啦!当然,他不是真正的主脑,这一层,葛兰特已经指出了,他只不过是齿轮上的一个轮牙。此人很可疑,随时都可能拘禁起来。但是,同时,他也许已经完成他的任务了。他曾经对秋蓬说,他正研究消除毒气的问题,和某些毒气的消毒工作,这方面也有通敌的可能,这种可能,想起来是非常讨厌的。

唐密因此判断,卡尔·德尼摩也是参与纳粹陰谋的人物(不过,他颇不愿意这么想)。真可惜!因为他对这个人颇有好感。可是,他是在为国效命,必要时要为国捐躯的。对于这样一个敌人,唐密是敬重的。当然,我们绝对要制一服 他,那么,最后是执行槍决。但是,当你必须负起任务时,你会明白这是怎样的工作。

那些出卖自己国家的人,那些由内部叛变的人,这些人才真正激起他的怒火。一想起这个,他的心中便慢慢激动起来:非制裁他们不可!

“这就是我破获纳粹组织的经过!”布列其雷少校很得意地结束了他的话。“手段很漂亮,是不是?”

唐密毫不难为情地拍马屁一道:

“少校啊,我有生以来,从未听到有这么巧妙的法子!”

布仑肯太太在看一封信,信纸是一种薄的外国信纸,信封上面盖着“验讫”的戳子。

“雷蒙!”她低声说:“他在埃及一直很好,我很安心。现在似乎要有大的变化了,当然啦,这一切都是很‘机密’的。他在信上说,这可不能‘泄露’。他只是对我说,他们的确有一个很好的计划,要我等着瞧,不久就会有‘令人惊奇的大变化’。现在我知道他被派到什么地方,才觉得安心些。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布列其雷哼了一声道:

“这种事当然是不准在信上讲的罢?”

秋蓬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然后环视一遍餐桌上的人。

同时,她把那宝贵的信叠起来。

“啊!我们有特别的方法。”她逞能说:“雷蒙很明白,我只要晓得他在那儿,准备开拔到那儿,我就不会很担心了。我们通讯的法子也很简单,只是一个字,下面那个字的字母就是一个地名的开头字母。当然,这样写法,有时候,一句话看起来很好笑,但是,雷蒙非常聪明。我相信绝对不会有人注意的。”

餐桌上的人听了都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她挑的机会恰到好处,这一次,宾馆里的人全都在座。

布列其雷的脸有点红,他说:

“布仑肯太太,请你恕我直说。可是,你这样做,实在是傻透了。我们的军事行动,正是德国人想要知道的。”

“啊,但是我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秋蓬大声说。“我是很小心的。”

“那仍然是不智之举,将来总有一天,你们母子俩要闯祸的。”

“啊,千万希望不至于如此。我是他的‘母亲’呀,你要知道做母亲的‘应该’知道这些事呀。”

“的确不错,我以为你的话是对的。”欧罗克太太的嗓门儿像打雷似的。“你绝对不会泄露儿子的秘密,我们做母亲的,都晓得的。”

“信或许会让人偷看的。”布列其雷说。

“我很小心,从来不把信件丢来丢去。”秋蓬露出自尊心受到伤害似的神气。“我总是把信件锁起来的。”

布列其雷少校表示怀疑的摇摇头。

那是一个铅灰色的早晨,阵阵冷风由海面上吹过来。秋蓬独自坐在海滩的尽头。

她从手提袋取出两封信,那是托人转来的,她刚刚由城里一个小的报纸经销处领回来。

她把信拆开。母亲:

有许多有趣的事可以告诉您,但是,不能讲。我想,我们就要大显身手了。今天街头巷尾都在谈早上有五架德机来袭的事,大家纷纷议论,都说我们目前的情形真糟。但是,到末了,我们一定会打胜的。

真正使我难过的,是德机用机关槍扫射路上可怜的行人,这种行为,害得我们都火冒三丈。阿格和阿传都问候您,他们现在身一体都很强健。

不要为我担心,我很好。这种大显身手的机会,我无论如何不会错过的。“红发老人”(这是儿子替他爸爸起的绰号——译者注)好吗?作战委员会替他安排好工作没有?儿德立克敬禀

秋蓬反复看了几遍,她的眼睛闪着愉快的光辉。

然后,她拆开另一封信:一妈一妈一:

格蕾茜姑一妈一好吗?身一体很好罢?您能忍受得住,我以为是难得的。我就办不到。

没什么值得报告的。我的任务很有味道,不过,很机密,恕我不能禀告。不过,我真觉得是值得做的事。您不用为了没担任战时工作而烦恼,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都急于要做事,可是,他们实在所需的是年轻,有工作效率的人。不知道“红发老人”在苏格兰的工作如何?我想,也许每天只在填表格罢,不过,他能觉得自己不是闲着,就会快乐的。女德波拉敬禀

秋蓬笑了。

她把信折起来,非常一爱一惜地弄平,然后,她在防波堤的石头上划了一根火柴,把信统统烧了,她一直等到完全烧成灰的时候,方才罢休。

她从手提袋里取出钢笔和一个小的拍纸簿,便匆匆写起来:德波拉一爱一女:

这里离战场如此之远,以至于我简直想不到我们在作战。接到你的信,知道你的工作很有趣。我真高兴!

格蕾茜姑一妈一变得更虚弱了,而且神志也很不清楚。我住在这儿,她很高兴。她总是谈很多老话,有的时候,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还以为我就是她的弟媳。他们种的蔬菜比平常更多了,我有时候也帮老赛克斯一点忙,这会使我感觉到自己在这次战争的日子也做了些事。你的父亲似乎有点儿不高兴,不过,我觉得,正像你来信所说的,他也觉得有事可做而感到快慰。母字

她另外写了一张。德立克一爱一儿:

接到来信,甚慰!你要是没功夫写信,就常寄些风景明信片来。

我如今到格蕾茜姑一妈一这里小住。她的身一体很虚弱,她谈起你来,仿佛你还只七岁。昨天,她给我十先令,叫我赏给你零用。

我现在仍没有工作,如今谁也不需要我帮忙。你的父亲在军需部找到一个工作,这个,我已经告诉你了。他如今在北方某处,总比没事做好,但是,这并不是他想干的工作。唉,可怜的“红发老人”,不过,我觉得我们应当谦让,坐到后面去,把作战的任务留给你们年轻的傻瓜。

我不打算向你说“保重些”了,因为,我想,你偏偏会做和我的希望相反的事。但是,我劝你不要去,放聪明些。母字

她把信装入信封,写了收信人姓名住址,贴好邮票,在回到逍遥宾馆时顺便寄了。

她快走到山崖脚下的时候,她看见前面不远的山坡上有两个人谈话。

她忽然大吃一惊。那就是昨天她看见的那个女人,同她谈话的是德尼摩。可惜没有隐避之处,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近处偷一听 他们谈些什么。

不但如此,这时候那个德国青年已经掉过头来,看见她了。他们两人分开了,像是颇突然的样子,那个女人迅速走下山坡,越过马路,由秋蓬身边走过。

德尼摩等到秋蓬走到他跟前。

然后,他严肃而有礼的向她道了一声“早”。

秋蓬马上就说:

“德尼摩先生,同你谈话的那个女人,样子生得好怪。”

“是的,中欧人的典型。她是捷克人。”

“真的吗?是——是你的朋友吗?”

秋蓬说话时,正是模彷格蕾茜姑一妈一年轻时的语调。

“不是的,”卡尔·德尼摩板板的说:“以前从来没见过她。”

“哦,我还以为——”说到这里,秋蓬巧妙的停顿一下。

“她只是向我打听一件事。因为她不太懂英文,所以我是用德国话和她一交一 谈的。”

“哦,那么她是问路吗?”

“她问我是不是附近住着一位哥特布太太。我不晓得,后来她说也许是弄错了。”

“原来如此。”秋蓬若有所思地说。

昨天她说找卢森斯坦先生,今天又说找哥特布太太。她偷偷瞥了德尼摩一眼。他正面孔板板的,在一旁走着。

对于那个奇怪的女人,秋蓬感到确实可疑。同时,她觉得十之八九,在她初看见他们时候他们已经谈了许久了。

德尼摩?

她忽然想起那天早上卡尔对雪拉说话:“你一定要小心!”

秋蓬想:“我希望——我希望这两个年轻人不会牵扯在内。”

她想:自己心太软一了!中年人,心太软!她就是这么一个人!纳粹的教条是年轻人的教条。纳粹间谍十之八九都是年轻人,譬如卡尔和雪拉。唐密说雪拉是有份的,是的,但是唐密是男人,而雪拉又美得是那么奇特,那么令人惊异。

卡尔和雪拉,背后还有那个谜一样的普林纳太太。这个房东太太时候纯粹是一个能说善道,平平常常的房东太太的样子,可是,有时候,在刹那之间,她又有点像一个悲剧型,激烈的人物。

秋蓬慢慢走到楼上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秋蓬就寝的时候,她把写字台的长一抽一屉一抽一出来。在一抽一屉一边,放着一个小漆匣子,上面有一把单薄的,廉价的锁锁着。秋蓬戴上手套,开开锁,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叠信。顶上一封就是那天早晨接到的,“雷蒙”寄来的信。秋蓬相当小心地把信摊开,于是,她冷冷的绷起嘴来。今天早晨,她曾经在信纸的摺子里放了一根眼睫一毛一,现在不翼而飞了。

她走到洗面盆前面。那儿有一个小瓶子,上面贴着签条,条子上写着几个无害的字样:“灰药粉”,另外还有服法。

秋蓬很熟练的把药粉撒在信纸上,和匣子光亮的漆面上。这两件东西都没有指纹。秋蓬又冷冷的点点头,表示满意。原来,上面都应该有她自己的指纹的。仆人也许会由于好奇,把信拿出来看看。不过,不大可能,同时,她绝对不会费事去找一把钥匙来开锁的。但是,要是仆人的话,她也不会想到将指纹摺掉的。是普林纳太太吗?是雪拉吗?或是别人的?至少是一个对于英国军队行动感兴趣的人。

秋蓬的侦查计划,轮廓是很简单的。首先,她打算估量估量各种可能一性一。第二步,她要作一次试验,以便决定住在逍遥宾馆的人,是否有人对于军队行动感兴趣,并且急于掩饰这种事实。

第三步:她要问:那个人是谁?

翌晨,秋蓬仍在一床一 上躺着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是盘算那第三个行动。这时候,大家还没有喝过那杯不冷不热像墨水似的,号称“早茶”的东西。在这么早的时候,小白蒂忽然蹦蹦跳跳地进来,稍许打断了她的思绪。

白蒂又活跃,又喜欢讲话。现在她已经很喜欢秋蓬了。她爬上一床一 来,把一本极破旧的图画书放在秋蓬的面前,一边简捷了当地命令她:

“练!(就是‘念’,小孩发音不清楚的说法。——译者注)”

秋蓬便乖乖念道:

鹅公公,鹅婆婆,你到那儿去?

楼上,楼下,在小一姐的房里。

白蒂笑得在一床一 上直打滚,一面高兴地跟着念。

“楼向(就是“上”,小儿语)——楼向——”于是她的声音到了高xdx潮;“楼——”,然后“砰”的一声,就滚到一床一 下去了。

她把这个游戏重复了好几遍,直到玩厌了为止。后来,她就在地上爬,一边玩着秋蓬的鞋,一边忙着喃喃自语说的都是她自己的特别语言。

秋蓬这才解除了任务,她的心又回到自己的难题上,简直忘记那孩子的存在了。她觉得那两句摇篮曲的字对她有嘲笑的意味。

鹅公公,鹅婆婆,你到那儿去?

真的,到那儿去?鹅婆婆就是她,鹅公公就是唐密。总而言之,这就像他们俩表面的样子。秋蓬对于自己扮演的布仑肯太太万分瞧不起。至于唐密扮演的麦多斯先生么,她以为还比较好些,是个呆呆的,缺乏想像力的,英国典型的人物,而且愚笨到难以想像的程度。她希望他们扮演的两个人物,与逍遥宾馆这种背景是适合的,都是这种地方可能有的人物。

但是,担任这种工作的人,不可松懈,因为,要出纰漏是很容易的。前几天,她就出了一个纰漏,虽然不甚重要,但是,这就是一种警告,她应该特别小心。她所扮演的是一个终日打一毛一衣的女人,老是心不在焉,向人请教如何打法。但是,有一天晚上,她忘记了。她的手指头无意中恢复了平日老练的动作,钢针得得得得的忙个不停,充分的露出老手的匀称动作。并且,这种情形已经引起欧罗克太太的注意。从此以后,秋蓬小心翼翼的,采取了一个折衷的方式——不像起初那样的笨法,却也打得不如她本来的速度。

时候,白蒂在反复的问:“傲(好)不傲?傲不傲?”

“乖,乖!”秋蓬心不在焉地说。“漂亮!”

白蒂心满意足,又在小声地讲起儿语来。

秋蓬想,她的次一步骤是相当容易办到的。这就是说,要有唐密在暗中协助,如何做法,她的心里已经有数了。

她躺在一床一 上盘算着,时间不知不觉溜过去了。正在这个时候,斯普若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找白蒂。

“啊,她在这儿!我想不到她会到那里去了。啊,白蒂,你这淘气的孩子。哎呀,布仑肯太太,真对不起。”

秋蓬现在在一床一 上坐起来。白蒂一脸天使似的纯真,正在凝视着她自己的杰作。

原来,她把秋蓬的鞋带统统解了下来,浸在一玻璃水缸里。现在,她正高高兴兴地用手戳着玩。

秋蓬哈哈大笑,打断了斯普若太太的道歉。

“多有趣!斯普若太太,你不必担心。晒干了就好了,也怪我不好,我早该注意到的。她相当沉静呢。”

“我知道。”斯普若太太叹息道。“孩子要是沉静,就是一个坏现象。布仑肯太太,我明儿早上替你买几副新的。”

“不必麻烦了,”秋蓬说。“还不是会干的。”

斯普若太太把白蒂抱走了,于是,秋蓬起来,实行她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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