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翅十年
我的手握在他厚重结实的掌中,那个时候,他的手还是暖的,可是他的眼睛已经明显地现出我从没有见过的疲惫虚弱——他说:我不行了。
如同他以往任何时候对我说话的语气,他说了生命中最后的话给我听,最后一句。
他的手始终拉着我,我眼看他慢慢地告别了我,告别了他的人生岁月,告别了所有的一切,缓慢地抽身而去,没谁可再挽留。
那一年的雪很大,是记忆里最凛冽的严冬。
我贴着他缓缓变冷的脸,胸腔里爆裂出无边疼痛。
心脏原来是会疼的,悲伤到了尽头是没有眼泪的,二十一岁的冬天,我明白了。
之后很久,我丧失了哭泣的能力。
暗夜里寂静深透,到处冰冷,星光月色无数次沉落,空气里世界忽然空荡。
日子不变,天明看世界,照旧繁华。
直到冬天过了,寒气稍减,黄昏里一脚踏出办公室,冰凉雨里,再没人撑着大伞,手里拿一把小伞等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人在风雨里了。那个满面笑容迎我来这世界,把我从小小婴孩带到年华初长的人已经不在,他从我的生命走过,我们做了一场父女,我还活着,他却和我做永生的离弃了。
掩了脸,血液里山崩地裂地哽咽。
我被他宠爱了二十一年,折了翅膀,从此疼痛飞翔。
他很年轻,不是该离开的年龄。我想他也该觉得这是意外,但是我们都不能做主。
我们本来相叠的光阴陡然断裂。他无知无觉地去了,没人保护,我狼狈地学习长大。
他走后的那个春天雨总也不停,映山红却开得格外艳丽,扫墓时候,我看见他的坟旁,娇柔的花朵在雨里燃烧着红霞的光辉。那些花的颜色和他离开时的雪光总是交相辉映在我的记忆里,十年之中的任何时候,只要微微触动,它们就忽地在眼前展开,他的眼睛就在其中注视我。
我和他共有一付象棋,一对羽毛球拍,几枝毛笔,数本书籍。十年之间这些东西散落各地,唯共同走过的岁月至今历历在心,永不可灭。
我常在孤单的夜里仰望星空,我知道他已然行迹全无,但我还是不能停止仰视,似乎他还可在某天某时,忽然带了惯常的笑出来对我说:傻丫头,你真是个傻丫头!
后记:父亲去世十年,做记,心痛如锥,泪不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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