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
我出生于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里。那时,除了样板戏,电影几乎成了人们主要的精神食粮。
自我懂事后,样板戏已经退出了舞台。我和同村的小伙伴们一样,对电影倾注了极大的热情。有时为看上一场电影一晚上要跑上上十里的路程。这是今天坐在家中看了动画换卡通的孩子们怎么也想象不到的。
一旦听说哪里放电影,孩子们便如过节一般的高兴,早早的洗得干干净净,姑娘们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到夜暮降临,放映场四周便人头簇动,小路上、田埂上,影影幢幢的人影成了沉寂乡村的一道亮丽风景。
放映场是大人们交流谈心的最好场所,男人们海阔天空、女人们家长里短、小伙子们围着中意的姑娘大献殷勤、姑娘们则聚在一起矜持地窃窃私语……一场电影放完了,所有的好的、不好的、隐秘的、不隐秘的消息便会在村子里传开:谁家娶了漂亮的媳妇;谁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谁家的女人不守妇道;谁家的公公又扒了灰……
放映场是孩子们的乐园。近处的女孩子早早的端着小凳子坐在前排;远一点的就找亲戚朋友借上一条大板凳或坐或站在后排;男孩子是最开心的了,有的爬柴垛、有的爬树丫;还有特顽劣的爬上就近人家的鸡屋顶上。这时断不会有大人来喝叱的。往往一场电影放完,周围树上的鸟蛋也会被掏个精光。
正片放映前照例要放一些新闻片、记录片之类的影片,那是大人们获取外界信息的重要渠道。“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大手一挥的光辉形象”、“打倒四人帮”、“周总理十里长街送别的感人场面”,都是通过这类的影片传输给十里八乡的人们的。人们通过这类影片获取的信息量远远要比挂在家中的那个小小的黑匣子播放的信息要生动形象得多。
乡间大多是崎岖不平的小路,有时到邻村去看电影还得隔河渡水。这时候总会有小伙子自告奋勇地脱去鞋袜,将村里的姑娘、媳妇、小孩,一个一个的驼过去,电影散场后又一个一个的驼回来。这样的小伙子总会在姑娘群中获得一片赞叹和挪揄:“他可真是好心,不知将来谁会有好福气嫁给他”云云。这时总会有个姑娘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再后来,一段美事成就了。电影在不断播映,这样的故事便一茬接一茬的演了下来。
有一次看电影的经历让我终身难忘。那是到邻村看电影散场回家的路上,月光如洗。一条宽宽的河中用泥土打成的坝被水冲开了。挤挤嚷嚷中,一群小伙子打起架来。听说哥哥也在其中,姐姐们急忙跑去劝架。一会儿,人群一哄而散。我被留在了河的另一边。望着白花花的流水,我只好随着沿路前行的人群到上游的大坝过河。走到十字路口才傻了眼需要拐弯过河的只有我一人。过了河,一条小路直通我的家。路边是一片黑魁魁的沙树林,那里憩息着村人的祖祖辈辈。据说夜间会有鬼怪出没的,心里想着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密密的汗珠爬满了我的额头,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我望了望惨白的月光,月光下那片黑魁魁的沙树林就如一口黑洞洞的深井,仿佛随时都要将我吞噬……一种没由来的恐惧一下子掘住了我那幼稚的心,脚下不觉被魇住了。我想跑着离开那儿,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动。直到母亲那极具穿透力的喊声穿过黑沉沉的沙树林刺进我的耳膜,意识才一下子回到了我的胸腔中。望了望远处隐隐闪动的人影,勇气和力量回到了我的脚上,我飞也似的穿过那片树林向家的方向跑去。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庭影院、闭路电视走进了千家万户,农村电影放映队早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小路旁那片沙树林在如火如荼的新农村建设中变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良田。我的家搬到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旁。门前那条小路正是我们当年看电影每每难以逾越的屏障。如今,在几条纵横交错的路口架起了数座白色的水泥桥。我想,如果在一个同样月色的夜晚,看完电影归来的我心中不会再有恐惧的感觉,一定会生出“小桥、流水、人家”的诗情画意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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