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薯窖
我和父亲去挖土窖,不是菜窖,是薯窖。挖窖的地方在村前山冈的南坡,出了东南面村口,向西踅走,沿山脚的一条小路往上去就是。山坡上有两块我家的自留地,很小,开荒开出来的,经常种些向日葵、辣椒、茄子、芝麻或其它作物,一般种两样,就那么几株或几棵。窖子在地势较高的自留地里,未至山顶,掘进阳坡山壁。山的这面是茅草、灌木和各色参差的杂木,靠村子那边有一块沿坡下去植着密密的竹林,冬天,风吹摇曳,发出息索响,叶片仍然青碧。
沿小径来至高处,父亲将担子歇在自留地里,是两篮红薯,两头带铁钩的扁担横放在竹篮边,还有一把锹,我拿的是一只篼箕,父亲说用来淘土。窖子是旧的,很小,被塌土壅塞,每年重修一次,将碎土淘掉,再扩修一下洞壁。我暂时帮不上忙,父亲让我在旁边呆一会儿,别走远。他拿锹从窖子里往外铲土,并往地里均匀散开,如果有硬土块,就用锹捣碎。窖子掘进依山的地坎,较靠路边的地坎高出许多,如矮壁,不是用土垒成,是挖开的横断面,表层沙土干燥松软,光颓颓的,不生杂草。其实山地上的这种土适宜种花生、红薯。父亲手持的锹起落,锹上的土也随之起落,动作翻转熟稔。我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望望四周。这时候较大的山野映入眼底,断续起伏的山冈不高,宛若波涛,山冈上种植大片松杉,还有油桐、枫树、苦楝;许许多多山冈盘绕田地,形状各异,各处地坎上缀着柔软的茅草,被收割或者未收割的一丛丛芭茅颜色温暖枯黄,几近干白;山之外看不清,但有几条小路纡回伸向山外灰蓝色的边际;远近依山而下至山底是大小不一的菜园、水塘、湖、阡陌、棋盘样的水田;油菜地里的油菜不很绿,有的夹种在还未拔尽的棉花秆缝隙里,绿色被裸裎的泥土冲散,淡如烟雾。醒目的是离脚底不远处的坟茔,野草绒绒,仿佛从山坡的栗树枝头熟落滚至地面的栗壳。山风吹过来,充满凉意。为了避风,我跑到父亲旁边的土崖下蹲下来,那里的风小一点。
等窖子里淤积的塌土差不多淘尽,窖子慢慢扩大,可容纳一个孩子。这时候,我派上了用场。父亲笑着说:“你进去吧,里面暖和呢。”于是我蹦跳着跑至洞口,缩着身子钻了进去。我在洞里挪转,找一个合适位置,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洞壁严实如墙,外面的风声听起来变得很轻很远,仿佛来自另一世界。书上说兔子、蛇和蟋蟀的洞也在地底下,不过它们的洞穴比这座窖子要小许多,形状也不一样。兔子的洞我见过,被野草掩盖,它一般在距洞口不远处的野地吃草,据说有三个出口;蛇和蟋蟀的洞细长,如隧道,合乎它们的体态。像父亲说的,里面很暖和。他还在洞外一个劲问我,似乎怕他说的不正确。我回答说暖和,但有点挤。我让身子尽量贴着洞壁,两腿屈伸着往外张开,前面让出多一点空地,给父亲用锹剁土。所谓剁土,就是将锹竖直往下一层层切土。土很硬不是那种酥软的地表。锹从我近处往洞口剁,很均匀,剁一层就浮起一抹碎块。碎块积得差不多了,往洞口处拢聚。然后父亲塞给我篼箕。我将碎土往箕子里垒,堆得满满的。然后父亲如放吊桶汲水般提出去,往地里散开。淘土时会发现寒蛇,也就是蚯蚓,但不是纤红透明的那种,纤红透明者可作鱼饵,叫红蚓,穿在鱼钩上钓鱼。洞里多形体粗黑的牛屎蚓,有一股臊气,状如小蛇,伏土宛转游移。我们一般用它来“放钩”,就是在一根长长的钓丝上按一定节距均匀分布许多鱼钩,鱼钩穿的鱼饵就是牛屎蚓,一整根,头部和尾部粗大,很长,下到水里。钓丝的一端插在河岸,另一端静静放至河心深处。一般是晚暮放,翌日凌晨,踏着露水去河边收钩,能收到大的河鱼,挂在钩上,随丝线提上岸。土里还有地老虎,学名地蚕,喜欢埋在地底剪吃农作物的幼根。它们的身体暴露出来,呆呆的,显得丑陋,有的完整,有的被切割开,翻转蜿蜒,看和触摸都有点惧怕,体表分泌的粘液晶亮湿滑,切开的软体淌出体液,那是它们的血。很明显我们破坏了它们的睡眠。共2页,当前第1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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