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记住的一句话
活了四十多岁,多半时间生活在乡下,前年拗不过妻子软磨硬泡,在城市按揭了一套房子,简单装修一下,便匆匆随老妻做了移民。也许做惯了乡下人,以致很长时间我无法融入城市的生活,尤其是没日没夜的喧嚣,几乎让我发疯。
喧嚣是因为两位芳邻。我住的是二楼,楼下在装修,前前后后持续了三个多月,白天晚上叮叮当当,最难熬的是电钻的声音,直往心里钻,好像钻的是我的身体。而楼上,住着夫妻俩和他们的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公主,父母对女儿寄予做音乐家的厚望,每天清晨,四邻都要在小公主呜呜咽咽毫不连贯又没有一点乐感的箫声里开始一天的生活。偏偏我那时失眠的厉害,夜里很晚才能睡去,而且睡眠极浅,就指望着早晨那段时间睡眠了,于是在鬼叫般的声音里,我经常做同样的梦:黑夜,迷路,循着嘶哑的箫声一路走去,在荒凉的古庙中,一位披发的女鬼用碧绿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大汗淋漓惊醒。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坏事做多了,因为我想起疑心生暗鬼的老话。日子就这样重复着,只到有一天理发时师傅问我落发怎么这么多,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几经考虑,我想搬家,到一个清净的地方蜗居,因为那样有利于我的身体和写作。和妻子一说,妻子笑我的愚,说城市生活就是这样,劝我慢慢适应。
没有办法,就这么熬着吧。有一天去拜访一位朋友,很是羡慕朋友居所的宁静,并诉说了自己不堪噪音的痛苦。朋友说宁静?你先安静地坐着看书,感受一下,我去准备晚饭。
翻了几本《读者》,到了下班时间,噪杂开始显现,最要命的是,隔壁的阳台上,传来一种含糊不清类似于说话的声音,有点像原始部落的人用特殊的声音在喊叫,刺耳,生涩,让人感官难受。我问朋友是什么声音,朋友说,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在学说话,并让我听听说的什么。我侧耳细听,女孩不断重复一句话,听不分明,好像是说“羊刚扑倒在地”,朋友哈哈大笑说,你错了,她是说“阳光普照大地”。然后拉开阳台的门,我真切听到一个妇女在不断纠正那个女孩的发音,但那女孩说出来的,依然是“羊刚扑倒在地”。
朋友开始告诉我关于这个女孩的故事。女孩是个弃儿,出生时又聋又哑,邻居将她检了回来,悉心抚养,到处求医问药给她医治,稍大点教她说话,我们都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邻居锲而不舍,到女孩五岁时,有一天居然开口叫妈妈了,虽然声音模糊,但我们都听清楚女孩的确在叫妈妈,邻居哭了,在场的许多人都热泪盈眶。开始我听女孩的声音也很刺耳,时间长了,女孩的声音变得悦耳了,而且我出差回家总是迫不及待地打开阳台去听女孩的声音,已经成为习惯,因为女孩在我心里已不再是个残疾人,而是一个顽强生命的象征,我也不再单纯用耳朵听她的声音,而是用心。
故事很简单:一个单身女子收养了一个残疾弃婴并教育她。但我听了这个故事心里却产生了强烈的震撼。这世界有许多声音是需要用心聆听的。如果只会用耳朵,听到的声音有刺耳的,有美妙的,所有的声音尽皆入耳,有的让你享受声音之愉悦,有的让你觉得身心的折磨。如果用挚爱用感恩的心去听,这世界只有一种声音:美妙与和谐,让人觉得欣喜和快慰。上帝给了我们耳朵,是让我们听到世间纷杂的声音的,而人类给了自己爱心,是让我们把纷杂的声音和转换成美妙的音乐,要想享受耳朵带给我们的快乐,只能学会用爱倾听。
回到家里,我打消了搬家的念头。很长一段时间,在我写作很疲惫的傍晚,我会去楼上,指导小公主一些吹奏的技巧,关心她的学习,小公主的箫声日渐好听了;我也会去楼下和装潢的师傅聊天,看他们将毛坯房变得富丽堂皇,感叹创造力的无限。
生活从此变得美好起来,我再也没做过噩梦,文字也越来越流畅,甚至我的头发也变得浓黑了。
但我一直没有忘记那位女孩以及她艰难说出的“阳光普照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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