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以活得如此恬静
她勾着腰,脖子向前探着,露出了黄白色的打着细小麻密皱纹的皮肤。本来都已经萎缩了,硬是被她生生地向前扯着,突兀地从锁骨处延伸到下颌,形成了两片侧立着的皮埂子——当中还是凹下去的。她的嘴也是夸张地凸现在脸部轮廓以外,两片薄薄的嘴唇早已是没了血色,却是紧紧地粘在一起,象是在告诉人们——“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她的眼睛却是时时都眯着的,笑着的。有些象佛,也有些象小时候想象中的太阳公公的脸——她就这么眯着,笑着,干巴巴的脸也因有了这样恬静的笑而显得有了些许生气——就如同微微的风儿轻轻的掠过湖面,一层层细细的浪纹悠悠的荡漾开来……额头上的纹路却是有些凌乱的,但仍是细的——就象是长了一个大大的水泡。又被针刺破了,流尽了水,蔫蔫地缩了下去,变成一堆无精打采的“枝枝丫丫”……
每天在门口遇见时,我们就互相微笑,颔首,就象两个国度的首相夫人,不卑不亢的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却也不会再深入一步。只是这样的礼节也太频繁了——每天至少得行一次。好在不必敬礼。
我素来是不大与人打交道的——懒得与人周旋。如果最终只能给予人冷漠,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冻着——既没希望,就无所谓失望。
一个和我一样享受着孤独的女人。
偶尔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小段空隙里,我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张放大的黑白相片——一个长相好过她的中年男人——不用说,是她的男人。只是早死了。她还有个儿子,是领养的,她未曾生育过。
我从未和她儿子讲过话——直到他意外的死去。
我也没见街坊邻居同他讲过话——直到他死去。
他是一个已经成年的大男孩,个子却仍是小。印象中他的脸一直都是阴的。他似乎不会笑。仅有一次,我女儿在门口唱歌,他路过,顺便摸了一下女儿的下巴,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随即便暗淡下来——他仍是没有笑。
他也不常在家。我也不太过问别人的事。只偶尔从人们努起的嘴巴和喷出的泡沫子里掉下一些三三两两的句子——
“又被捉进去了吧——”
“哎,什么不能吃,却要吃上那东西!”
“他那个妈妈哟……嗨,脑子又不好,还摊上这么个儿子!”
“作孽!”
……
然后就是一堆左右摇晃着的脑袋——活似几个黑黑的圆圆的拨浪鼓。
有时他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女几男。女孩很青春的样子,圆圆的脸,白净的肤色。几个男人也都只能称作男孩。一两个人下去买了几瓶啤酒,女孩“蹬蹬蹬”地提上来几袋卤菜,经过门口时,有一阵茉莉花香飘过。
酒瓶的碰撞声,满屋子的吆喝声,从门逢里溜出来的呛人的烟味……
难得的热闹。
她——“瘾君子”的妈妈,殷勤地忙出忙进,本来就有些跌撞的脚步因为速度的加快竟象是踩着高跷愈发的显出深浅来。她拎着已经被消灭一空的啤酒“踩”下楼,“踩”上来时又提着几瓶满满的啤酒。依然是勾着腰,脖子向前探着,一贯眯着的眼睛也因为这分热闹差点就睁不开了。
客人走后,“瘾君子”会在家呆上三两天。依然是阴沉着脸。他偶尔会检查一下楼梯间里已经发黑的线路——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才是向上看着的,依稀能看到里面残留着的孩童般的晶亮。
这样的热闹也不过间或三四回。
夏天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到“瘾君子”。
也没见人们怎么提起。倒是都显得泰平盛世了——没见到好啊,可以放一阵子心了。
她依然默默地开门,路过,回来时带些馒头豆浆之类。那段时间我因为忙,也顾不上和她微笑,颔首了。也不记得她的眼睛是不是眯着的。
初秋过后。
屋前屋后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以为是死老鼠,查遍了大大小小的角落,没有。
直到几天后一辆警车停在楼下,几个殡仪馆里的工人从隔壁抬着一具浑身缠满白布的“胖子”尸体出来,塞进一辆小车,我才知道,“瘾君子”死了。共2页,当前第1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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