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死亡
小时候,最怕两样东西,一是出没于山野草丛的蛇,一是隐没于荒山野岭的坟墓。前者总让我感到冰冷和狡猾,是心里的胆怯;后者总在阴森树林中,让我不由自主地产生心里的恐惧。每遇到这两样,我总是远远地绕道走开,宁可劈开荆棘,划破手臂,再迂回几里路。心里还要不断嘀咕,又不敢回头去看。
曾有一段时间,老做一个类似的梦:我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拉住,不停地往坟墓里拽,而我总是拚了命地抓住蒿草,往外爬,醒来身下的炕席上,常常就有血迹。那年月,天黑的早,电也金贵,每天晚上总是早早钻进被窝,如果睡不着,就得睁着眼睛听外面的风声,或者梁上老鼠走动的声音,听着听着常常就听出了鬼味,吓得自己用被盖住头,不停地哆嗦,直到天亮才能安睡。
不知是谁造的谣言,说蛇会数人头发,数到一百根,这个人就会死去。再遇到蛇,当它挺起脖子吐出舌信,就立马放下手中的一切,不停地搔头,一直到蛇离去。见过许多人打蛇吃蛇,而我却从来不敢碰。印象里,蛇总是与骷髅联系在一起,虽然,它们身上的花纹很美,但却美的叫我害怕。
第一次见到的死亡,是朝夕相处的姥姥过世。姥姥很瘦,可以说皮包骨头。那时还小,并不晓得死亡的含义,只是人多吵闹,和小伙伴不停地疯跑。而我唯一怕的,就是那口硕大的棺材,幽幽地停在那里。等到丧事已毕,人群散尽,我才发现妈妈并没在眼前,便和表妹一起到山上去寻,也不知具体在哪里,别人询问也不搭理,只顾埋头跑路。一直跑到不知东南西北,才心急得要哭。幸亏遇到村里熟人,才给带回家里。从没觉得夜会那样黑,比十年的锅底还黑。
二伯是个豁达乐观的农民,一生从不报怨,手脚从不曾闲着,即使在无甚农活的雨季,他也不会安心在家呆着,总是披着一件雨衣,山头田间地溜跶。从日本人占领东北的时候,他就生活在那山里,他熟悉山里的一坡一坎一草一木。我最爱听他讲小日本“倒国”(投降)的事,以及种种陌生的旧事,他的见解总是一针见血,练达入理。
我考上大学时,他是那样的高兴。每年春节回家,都要去给他拜年。看着他一杯一杯地喝酒,然后呼呼睡去,总觉得他是那么安祥的一个老人。年近七十,他便觉得该为自己准备后事,所谓的后事,便是为自己选一块可心的墓地。七十三岁生日的前夜,理了发洗了脚的二伯安然地睡过去,没有给别人添一丝的麻烦。可惜当时我身在异乡,堂兄们也没有给我信,那是我心中一个抹也抹不去的遗憾。
如今,二伯安眠在他自己选定的那块山坡上,远方是绵延的群山,天气晴好时,似乎可见一带明亮的鸭绿江水。在二伯的思维里,人的生老病死与草木的枯荣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面对所有的一切,哪怕是死亡,依然是坦然的心境。我总想,二伯是中国最朴实的农民的代表,一个农民的生死只能和草木一样,不可能有星点的荣誉,况且,他们也不需要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舅舅是在敬老院里去世的,听弟弟们说,他去世时很惨,皮肤溃烂,很是痛苦,听得我泪在眼圈里含。舅舅排行老二,大舅在解放战争中牺牲了,所以,我的印象里只这一个亲舅。舅舅身有残疾,一生未娶,和我们住在一起。姥姥去世后,政府把军烈属抚恤转给了舅舅。高中时,父亲盖了新房,舅舅便一个人住在老房,后来实在不方便,就又接到了我家。此时,他的精神已有点不好,常常骂人,主要是骂我父亲,后来父亲患了脑血栓,母亲照顾不过来,舅舅便去了敬老院。偶尔清醒的时候,舅舅也会问及父亲,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那病。
我们兄弟小的时候可以说是在舅舅的背上长大的,那时舅舅的腿脚还行,尚能挑水,我们常常跟在他身后去村口的吊杆井边玩。那时,父亲在外地上班。所以,我们便总缠着舅舅唱歌讲故事,舅舅的歌唱得很好,特别是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而他的故事却总是重复,听得时间长了,就不再爱听。每到冬天期末考试,母亲要在生产队上工,舅舅便在家里的地炉上给我烤地瓜片,烤得两面泛黄,吃起来别提多香。那年月的雪总是那么大,每次回来,都见舅舅远远地迎着。不厌其烦地问我,考得咋样。共3页,当前第1页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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