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藏深山的祭尤节
秋收过后的田野总会让人感受到欣慰与喜悦。这是2012年10月的一天，扬颂村的乡间小道上堆着一簇簇的禾桩，农人挑担而过，紧随的小狗横穿其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糯稻的气息，质朴又真实。斜坐在藤椅上，忱着一片宁静，聆听老人们流传的故事，仿佛千年一梦。
苗人供奉蚩尤神
围坐在小矮凳上，46岁的农永超举起酒碗向客人示意敬酒。碗未及嘴边，他用筷子的另一端，浸蘸一滴米酒，轻洒在木地板上。这是苗族成年男人最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意为在饮酒之前，先敬奉祖先。
贵州省苗学会副会长杨培德说，在苗族人的认知中，远祖是最大的神，需要永远的信奉、祭拜。如果，有幸被挽留在苗族人家吃饭，细心观察，你就会看到上述的这一幕。
全国的苗族，其中一半居住在贵州。他们认为，自己是蚩尤的后人。在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人们称那里是祖先蚩尤魂系的家园。我曾经问身边的很多人，他们并不知道蚩尤这个人物，有的无法分辨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在一些古代典籍里，将这个苗族的先祖描述成了一个负面形象的失败者。说他，形象怪异，残暴凶狠，“兽身人语，铜头铁额，诛杀无道，不仁不慈”。在秦汉时期，甚至有传说，蚩尤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牴人，人不能向……当然，也有一些正面的信息，比如说他是发明了弓箭的战神，是天上司兵之星。在远古时期，他所统治的九黎部落是华夏最早掌握冶炼铜技术的人群。他最先懂得了气候对战争的影响，因此，与黄帝的多次战斗，屡战屡胜。
有关他的事迹，史记中描述说，蚩尤作乱，不听帝命，于是黄帝带领军队与其在涿鹿展开了殊死决战，蚩尤最终被擒杀。这就是我们在小学接受启蒙教育时，最先学到的一幕战争史——涿鹿之战。
杨培德还介绍说，古时的战争，以掠夺粮食和土地为目的，并没有正义和非正义的区分。统治者因为要消除蚩尤在人们心中的影响，开始了延绵数千年的负面宣扬。将黄帝列为正义与秩序的象征，蚩尤被归为邪恶与混乱的代表。
有学者说，黄帝与蚩尤的大战其实就是4000多年前，发生在华夏大地上的部落权力争斗。蚩尤战败后，他所领导的部落，一部分归附于黄帝的部落联盟，一部分因此辗转一路迁徒。如今生活在中国南方的苗族同胞以他为神，自称为他的后裔。蚩尤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蚩尤不仅是全世界苗族认同的祖先，也是包括汉族在内的多民族认同的祖先。
寨老农金山对于这段历史的认定是：“那是古时，几个兄弟之间争夺皇位发生的战争”。
农金山居住在丹寨县长青乡扬颂村，村子里有一个节日被代代相承——每到农历十月的第二个牛场天，族人们就会聚集在一起，祭拜自己的先祖“尤”。这个节日被外界称为祭尤节，苗语叫“拢腮尤”。因为没有文字，苗族同胞用不同服饰、不同的民俗节日标识各个支系的差异。外界的专家学者，也期待着，通过在这个小村子里出现的独特节日，能找到揭开历史迷雾的钥匙。
尤人节日藏密码
扬颂村是一个2000年才通公路的小村子，全村有两个自然寨，165户640多人。它四面环山，一年四季满目青翠。蓝瓦褐墙的吊脚楼错落有致，从山顶延伸到山脚的小溪边。
70岁的寨老农金山说，在很久以前，他们出门赶集，其他支系苗族同胞就会称他们为“嘎闹尤”，意为“以鸟为图腾的苗族人”，也有的直接就称他们为“尤人”，原因就是这个村子多年来都会举行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祭尤节”。一般情况下，如果年景好，就会举行公祭，还要杀牛。反之，如遇到庄稼欠收或时逢特殊的时期，就只进行私祭，每家每户在自己的堂屋里进行。
历史上长期与外界的封闭，让村子有了这个非常小众的节日，在今天的丹寨县境内，也只有长青乡的杨颂、腊尧、以及兴仁镇、排调镇的极少部分村寨有类似的活动。以苗族取名规律父子连名的方式推算，这个村子已经居住了20余代人，大约从明代他们的先辈就迁徙到此。但没人能说清，这个节日何日发端，延续了多少年。
农永超平日里是一个在家里耕田劈柴的普通农民，在村里他还有另一个值得尊敬的身份“祭尤师”。这是一个家传的宗族职务，或者说，是一个家族责任。他从小跟着父亲、叔叔学唱祭词，耳熏目染。“10岁那年，我父亲就告诉我，他早晚要老去，要我每次认真学唱这些祭文并记下来，将来这套手艺要我来往下传”。
祭尤师是节日里最重要的核心人物。农永超说，他的工作主要就是在节日那天主持仪式，并依次将祖先“尤”以及其他八位先祖请来。“来吃就来保，来喝就来佑，保后代平安，佑子孙兴旺，来年风调雨顺……”，这样的话要依次重复九遍。因为先祖“尤”有九兄弟，在这一天都得依序祭奠。
祭祀开始，先是打火镰取圣火、鸣铁炮、鸣大号，然后在神龛下安祭桌、摆上9个土碗，分别斟上甜辣酒和9张枸树叶、9张青菜叶、9条鲤鱼。念完祭词后，接着把供品分发给在场的人并一起食用。
节日当天，也是寨门大开迎接宾客的重要日子。四面八方的亲友都会前来道贺，尤其是外嫁的姑妈以及女儿，必须准备一土坛的米酒、公鸭以及两升米，这是永远不变的礼数。
貌似平常的节日，却蕴藏着很多只有苗族人却懂的密码。在扬颂村出生的文化局学者李老师说，由于缺乏文字以及考古发现，他们认定自己在节日里供奉的先祖是蚩尤，也只能是通过口传历史来推断：老人把这个节日称为拢腮尤（音），“拢”是汉语意祭，很多人不知道“腮”的含义。李老师认为，这个字在苗语里即是冤魂，非正常死亡的意思，这与历史上记载蚩尤的死亡方式相符。
另外，外嫁出去的女儿必须带着公鸭来做客，意思也是指鸭为水禽，也是寓意着先祖死亡时身染鲜血，每年都需要进行清洗之意。
“多么艰难啊越过了九条河，多么艰辛啊，来到尤人居住的地方”。这段词是当地适龄婚嫁的男女，对唱情歌时最先的开场白。多年来，先辈们一直要求后人，铭记自己的祖先，哪怕是在最浪漫的时刻。新人结婚当天老人们唱诵的古歌里也会提到蚩尤的名字，用汉字译出来似乎少了一些美感和韵味——“尤人居住的地方女儿的头髻挽得端庄，尤人居住的地方出美妻……”歌谣在扬颂村传唱了几百年，将那段悲壮的历史，刻写在苗人的生命中。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