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 卷三 · 坎坷记愁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则非也，多情重诺，爽直不羁，转因之为累。况吾父稼夫公慷慨豪侠，急人之难、成人之事、嫁人之女、抚人之儿，指不胜屈，挥金如土，多为他人。余夫妇居家，偶有需用，不免典质。始则移东补西，继则左支右决绌。谚云：“处家人情，非钱不行。”先起小人之议，渐招同室之讥。“女子无才便是德”，真千古至言也！余虽居长而行三，故上下呼芸为“三娘”。后忽呼为“三太太”，始而戏呼，继成习惯，甚至尊卑长幼，皆以“三太太”呼之，此家庭之变机欤？
乾隆乙巳，随侍吾父于海宁官舍。芸于吾家书中附寄小函，吾父曰：“媳妇既能笔墨，汝母家信付彼司之。”后家庭偶有闲言，吾母疑其述事不当，仍不令代笔。吾父见信非芸手笔，询余曰：“汝妇病耶？”余即作札问之，亦不答。久之，吾父怒曰：“想汝妇不屑代笔耳！”迨余归，探知委曲，欲为婉剖，芸急止之曰：“宁受责于翁，勿失欢于姑也。”竟不自白。
庚成之春，予又随侍吾父于邗江幕中，有同事俞孚亭者挈眷居焉。吾父谓孚亭曰：“一生辛苦，常在客中，欲觅一起居服役之人而不可得。儿辈果能仰体亲意，当于家乡觅一人来，庶语音相合。”罕亭转述于余，密札致芸，倩媒物色，得姚氏女．芸以成否未定，未即禀知吾母。其来也，托言邻女为嬉游者，及吾父命余接取至署，芸又听旁人意见，托言吾父素所合意者。吾母见之曰：“此邻女之嬉游者也，何娶之乎？”芸遂并失爱于姑矣。
壬子容，余馆真州。吾父病于邗江，余往省，亦病焉。余弟启堂时亦随待。芸来书曰：“启堂弟曾向邻妇借贷，倩芸作保，现追索甚急。”余询启堂，启堂转以嫂氏为多事，余遂批纸尾曰：“父子皆病，无钱可偿，俟启弟归时，自行打算可也。”未几病皆愈，余仍往真州。芸覆书来，吾父拆视之，中述启弟邻项事，且云：“令堂以老人之病留由姚姬而起，翁病稍痊，宜密瞩姚托言思家，妾当令其家父母到扬接取。实彼此卸责之计也。”吾父见书怒甚，询启堂以邻项事，答言不知，遂札饬余曰：“汝妇背夫借债，谗谤小叔，且称姑曰令堂，翁曰老人，悖谬之甚！我已专人持札回苏斥逐，汝若稍有人心，亦当知过！”余接此札，如闻青天霹雳，即肃书认罪，觅骑遄归，恐芸之短见也。到家述其本末，而家人乃持逐书至，历斥多过，言甚决绝。芸泣曰：“妾固不合妄言，但阿翁当恕妇女无知耳。”越数日，吾父又有手谕至，曰：“我不为已甚，汝携妇别居，勿使我见，免我生气足矣。”乃寄芸于外家，而芸以母亡弟出，不愿往依族中，幸友人鲁半舫闻而怜之，招余夫妇往居其家萧爽楼。
越两载，吾父渐知始未，适余自岭南归，吾父自至萧爽楼谓芸曰：“前事我已尽知，汝盍归乎？”余夫妇欣然，仍归故宅，骨肉重圆。岂料又有憨园之孽障耶！
芸素有血疾，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母金氏复念子病没，悲伤过甚所致，自识憨园，年余未发，余方幸其得良药。而憨为有力者夺去，以千金作聘，且许养其母。佳人已属沙叱利矣！余知之而未敢言也，及芸往探始知之，归而呜咽，谓余口：“初不料憨之薄情乃尔也！”余曰：“卿自情痴耳，此中人何情之有哉？况锦衣玉食者，未必能安于荆钗布裙也，雨其后悔，莫若无成。”因抚慰之再三。而芸终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不数年而逋负曰增，物议日起，老亲又以盟妓一端，憎恶日甚，余则调停中立。已非生人之境矣。
芸生一女名青君，时年十四，颇知书，且极贤能，质钗典服，幸赖辛劳。子名逢森，时年十二，从师读书。余连年无馆，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内，三日所进，不敷一日所出，焦劳困苦，竭蹶时形。隆冬无裘，挺身而过，青君亦衣中股栗，犹强曰“不寒”。因是芸誓不医药。偶能起床，适余有友人周春煦自福郡王幕中归，倩人绣《心经》一部，芸念绣经可以消灾降福，且利其绣价之丰，竟绣焉。而春煦行色匆匆，不能久待，十日告成，弱者骤劳，致增腰酸头晕之疾。岂知命薄者，佛亦不能发慈悲也！
绣经之后，芸病转增，唤水索汤，上下厌之。有西人赁屋于余画铺之左，放利债为业，时倩余作画，因识之。友人某间渠借五十金，乞余作保，余以情有难却，允焉，而某竟挟资远遁。西人惟保是问，时来饶舌，初以笔墨为抵，渐至无物可偿。岁底吾父家居，西人索债，咆哮于门。吾父闻之，召余诃责曰：“我辈衣冠之家，何得负此小人之债！”正剖诉间，适芸有自幼同盟姊锡山华氏，知其病，遣人问讯。堂上误以为憨园之使，因愈怒曰：“汝妇不守闺训，结盟娼妓；汝亦不思习上，滥伍小人。若置汝死地，情有不忍．姑宽三日限，速自为计，退必首汝逆矣！”
芸闻而泣曰：“亲怒如此，皆我罪孽。妾死君行，君必不忍；妾留君去，君必不舍。姑密唤华家人来，我强起问之。”因令青君扶至房外，呼华使问曰：“汝主母特遗来耶？抑便道来耶？”曰：“主母久闻夫人卧病，本欲亲来探望，因从未登门，不敢造次，临行嘱咐：“倘夫人不嫌乡居简亵，不妨到乡调养，践幼时灯下之言。”盖芸与同绣日，曾有疾病相扶之誓也。因嘱之曰：“烦汝速归，禀知主母，于两日后放舟密来。”
其人既退，谓余曰：“华家盟姊情逾骨肉，君若肯至其家，不妨同行，但儿女携之同往既不便，留之累亲又不可，必于两日内安顿之。”时余有表兄王荩臣一子名韫石，愿得青君为媳妇。芸曰：“闻王郎懦弱无能，不过守成之子，而王又无成可守。幸诗礼之家，且又独子，许之可也。”余谓荩臣曰：“吾父与君有渭阳之谊，欲媳青君，谅无不允。但待长而嫁，势所不能。余夫妇往锡山后，君即禀知堂上，先为童熄；何如？”荩臣喜曰：“谨如命”。逢森亦托友人夏揖山转荐学贸易。
安顿已定，华舟适至，时庚申之腊二十五日也。芸曰：“孑然出门，不惟招邻里笑，且西人之项无着，恐亦不放，必于明日五鼓悄然而去。”余曰：“卿病中能冒晓寒耶？”芸曰；“死生有命，无多虑也。”密禀吾父，办以为然。是夜先将半肩行李挑下船，令逢森先卧。青君泣于母侧，芸嘱曰：“汝母命苦，兼亦情痴，故遭此颠沛，幸汝父待我厚，此去可无他虑。两三年内，必当布置重圆。汝至汝家须尽妇道，勿似汝母。汝之翁姑以得汝为幸，必善视汝。所留箱笼什物，尽付汝带去。汝弟年幼，故未令知，临行时托言就医，数日即归，俟我去远告知其故，禀闻祖父可也。”旁有旧妪，即前卷中曾赁其家消暑者，愿送至乡，故是时陪傍在侧，拭泪不已。将交五鼓，暖粥共啜之。芸强颜笑曰：“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矣。”逢森闻声亦起，呻曰：“母何为？”芸曰：“将出门就医耳。”逢森曰：“起何早？”曰：“路远耳。汝与姊相安在家，毋讨祖母嫌。我与汝父同往，数日即归。”鸡声三唱，芸含泪扶妪，启后门将出，逢森忽大哭曰：“噫，我母不归矣！”青君恐惊人，急掩其口而慰之．当是时，余两人寸肠已断，不能复作一语，但止以“匆哭”而已。青君闭们后，芸出巷十数步，已疲不能行，使妪提灯，余背负之而行。将至舟次，几为逻者所执，幸老妪认芸为病女，余为婿，且得舟子皆华氏工人，闻声接应，相扶下船。解维后，芸始放声痛哭。是行也，其母子已成永诀矣！
华名大成，居无锡之东高山，面山而居，躬耕为业，人极朴诚，其妻夏氏，即芸之盟姊也。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华夫人已倚门而侍，率两笑女至舟，相见甚欢，扶芸登岸，款待殷勤。四邻妇人孺子哄然入室，将芸环视，有相问讯者，有相怜惜者，交头接耳，满室啾啾。芸谓华夫人曰：“今日真如渔父入桃源矣。”华曰：“妹莫笑，乡人少所见多所怪耳。”自此相安度岁。
至元宵，仅隔两旬而芸渐能起步，是夜观龙灯于打麦场中，神情态度渐可复元。余乃心安，与之私议曰：“我居此非计，欲他适而短于资，奈何？”芸曰：“妾亦筹之矣。君姊丈范惠来现于靖江盐公堂司会计，十年前曾借君十金，适数不敷，妾典钗凑之，君忆之耶？”余曰：“忘之矣。”芸曰：“闻靖江去此不远，君盍一往？”余如其言。
时天颇暖，织绒袍哗叽短褂犹觉其热，此辛酉正月十六日也。是夜宿锡山客旅，赁被而卧。晨起趁江阴航船，一路逆风，继以微雨。夜至江阴江口，春寒彻骨，沽酒御寒，囊为之罄。踌躇终夜，拟卸衬衣质钱而渡。十九日北风更烈，雪势犹浓，不禁惨然泪落，暗计房资渡费，不敢再饮。正心寒股栗间，忽见一老翁草鞋毡笠负黄包，入店，以目视余，似相识者。余曰：“翁非泰州曹姓耶？”答曰：“然。我非公，死填沟壑矣！今小女无恙，时诵公德。不意今日相逢，何逗留于此？”盖余幕泰州时有曹姓，本微贱，一女有姿色，已许婿家，有势力者放债谋其女，致涉讼，余从中调护，仍归所许，曹即投入公们为隶，叩首作谢，故识之。余告以投亲遇雪之由，曹曰：“明日天晴，我当顺途相送。”出钱沽酒，备极款洽。二十日晓钟初动，即闻江口唤渡声，余惊起，呼曹同济。曹曰：“勿急，宜饱食登舟。”乃代偿房饭钱，拉余出沽。余以连日逗留，急欲赶渡，食不下咽，强啖麻饼两枚。及登舟，江风如箭，四肢发战。曹曰：“闻江阴有人缢于靖，其妻雇是舟而往，必俟雇者来始渡耳。”枵腹忍寒，午始解缆。至靖，暮烟四合矣。曹曰：“靖有公堂两处，所访者城内耶？城外耶？”余踉跄随其后，且行且对曰：“实不知其内外也。”曹曰：“然则且止宿，明日往访耳。”进旅店，鞋袜已为泥淤湿透，索火烘之，草草饮食，疲极酣睡。晨起，袜烧其半，曹又代偿房饭钱。访至城中，惠来尚未起，闻余至，披衣出，见余状惊曰：“舅何狼狈至此？”余曰：“姑勿问，有银乞借二金，先遣送我者。”惠来以香饼二圆授余，即以赠曹。曹力却，受一圆而去。余乃历述所遭，并言来意。惠来曰：“郎舅至戚，即无宿逋，亦应竭尽绵力，无如航海盐船新被盗，正当盘帐之时，不能挪移丰赠，当勉描番银二十圆以偿旧欠，何如？”余本无奢望，遂诺之．
留住两日，天已晴暖，即作归计。二十五日仍回华宅。芸曰：“君遇雪乎？”余告以所苦。因惨然曰：“雪时，妾以君为抵靖，乃尚逗留江口。幸遇曹老，绝处逢生，亦可谓吉人天相矣。”越数日，得青君信，知逢森已为揖山荐引入店，荩臣请命于吾父，择正月二十四日将伊接去。儿女之事粗能了了，但分离至此，令人终觉惨伤耳。
二月初，日暖风和，以靖江之项薄备行装，访故人胡肯堂于邗江盐署，有贡局众司事公延入局，代司笔墨，身心稍定。至明年壬戌八月，接芸书曰：“病体全廖，惟寄食于非亲非友之家，终觉非久长之策了，愿亦来邗，一睹平山之胜。”余乃赁屋于邗江先春门外，临河两椽，自至华氏接芸同行。华夫人赠一小奚奴曰阿双，帮司炊爨，并订他年结邻之约。
时已十月，平山凄冷，期以春游。满望散心调摄，徐图骨肉重圆。不满月，而贡局司事忽裁十有五人，余系友中之友，遂亦散闲。芸始犹百计代余筹画，强颜慰藉，未尝稍涉怨尤。至癸亥仲春，血疾大发。余欲再至靖江作将伯之呼，芸曰：“求亲不如求友。”余曰：“此言虽是，亲友虽关切，现皆闲处，自顾不遑。”芸曰：“幸天时已暖，前途可无阻雪之虑，愿君速去速回，勿以病人为念。君或体有不安，妾罪更重矣。”时已薪水不继，余佯为雇骡以安其心，实则囊饼徒步，且食且行。向东南，两渡叉河，约八九十里，四望无村落。至更许，但见黄沙漠漠，明星闪闪，得一土地祠，高约五尺许，环以短墙，植以双柏，因向神叩首，祝曰：“苏州沈某投亲失路至此，欲假神祠一宿，幸神怜佑。”于是移小石香炉于旁，以身探之，仅容半体。以风帽反戴掩面，坐半身于中，出膝于外，闭目静听，微风萧萧而已。足疲神倦，昏然睡去。及醒，东方已白，短墙外忽有步语声，急出探视，盖土人赶集经此也。问以途，曰；“南行十里即泰兴县城，穿城向东南十里一土墩，过八墩即靖江，皆康庄也。”余乃反身，移炉于原位，叩首作谢而行。过泰兴，即有小车可附。申刻抵靖。投刺焉。良久，司阍者曰：“范爷因公往常州去矣。”察其辞色，似有推托，余诘之曰：“何日可归？”曰：“不知也。”余曰：“虽一年亦将待之。”阍者会余意，私问曰：“公与范爷嫡郎舅耶？”余曰：“苟非嫡者，不待其归矣。”阍者曰：“公姑待之。”越三日，乃以回靖告，共挪二十五金。
雇骡急返，芸正形容惨变，咻咻涕泣。见余归，卒然曰：“君知昨午阿双卷逃乎？倩人大索，今犹不得。失物小事，人系伊母临行再三交托，今若逃归，中有大江之阻，已觉堪虞，倘其父母匿子图诈，将奈之何？且有何颜见我盟姊？”余曰：“请勿急，卿虑过深矣。匿子图诈，诈其富有也，我夫妇两肩担一口耳，况携来半载，授衣分食，从未稍加扑责，邻里咸知。此实小奴丧良，乘危窃逃。华家盟姊赠以匪人，彼无颜见卿，卿何反谓无颜见彼耶？今当一面呈县立案，以杜后患可也。”芸闻余言，意似稍释。然自此梦中呓语，时呼“阿双逃矣”，或呼“憨何负我”，病势日以增矣。
余欲延医诊治，芸阻曰；“妾病始因弟亡母丧，悲痛过甚，继为情感，后由忿激，而平素又多过虑，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以至头眩、怔忡诸症毕备，所谓病人膏盲，良医束手，请勿为无益之费。忆妾唱随二十三中，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之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因又呜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言已，泪落如豆。余勉强慰之曰：“卿病八年，恹恹欲绝者屡矣，今何忽作断肠语耶？”芸曰：“连日梦我父母放舟来接，闭目即飘然上下，如行云雾中，殆魂离而躯壳存乎？”余曰：“此神不收舍，服以补剂，静心调养，自能安痊。”芸又唏嘘曰：“妾若稍有生机—线，断不敢惊君听闻。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君之不得亲心，流离颠沛，皆由妾故，妾死则亲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牵挂。堂上春秋高矣，妾死，君宜早归。如无力携妾骸骨归，不妨暂居于此，待君将来可耳。愿君另续德容兼备者，以奉双亲，抚我遗子，妾亦瞑目矣。”言至此，痛肠欲裂，不觉惨然大恸。余曰：“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耳。”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宇，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痛泪两行，涔涔流溢．既而喘沥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尔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承吾友胡省堂以十金为助，余尽室中所有，变卖一空，亲为成殓。呜呼！芸一女流，具男子之襟怀才识。归吾门后，余日奔走衣食，中馈缺乏，芸能纤悉不介意。及余家居，惟以文字相辩析而已。卒之疾病颠连，赍恨以没，谁致之耶？余有负闺中良友，又何可胜道哉？！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话云“恩爱夫妻不到头”，如余者，可作前车之鉴也。
回煞之期，俗传是日魂必随煞而归，故居中铺设一如生前，且须铺生前旧衣于床上，置旧鞋于床下，以待魂归瞻顾，吴下相传谓之“收眼光”。延羽士作法，先召于床而后遣之，谓之“接眚”。邗江俗例，设酒肴于死者之室。一家尽出，调之“避眚”。以故有因避被窃者。芸娘眚期，房东因同居而出避，邻家嘱余亦设肴远避。众冀魄归一见，姑漫应之。同乡张禹门谏余曰：“因邪入邪，宜信其有，勿尝试也。”余曰：“所以不避而待之者，正信其有也。”张曰：“回煞犯煞不利生人，夫人即或魂归，业已阴阳有间，窃恐欲见者无形可接，应避者反犯其锋耳。”时余痴心不昧，强对曰：“死生有命。君果关切，伴我何如？”张口：“我当于门外守之，君有异见，一呼即入可也。”余乃张灯入室，见铺设宛然而音容已杳，不禁心伤泪涌。又恐泪眼模糊失所欲见，忍泪睁目，坐床而待。抚其所遗旧服，香泽犹存，不觉柔肠寸断，冥然昏去。转念待魂而来，何去遽睡耶？开目四现，见席上双烛青焰荧荧，缩光如豆，毛骨悚然，通体寒栗。因摩两手擦额，细瞩之，双焰渐起，高至尺许，纸裱顶格几被所焚。余正得借光四顾间，光忽又缩如前。此时心舂股栗，欲呼守者进观，而转念柔魂弱魄，恐为盛阳所逼，悄呼芸名而祝之，满室寂然，一无所见，既而烛焰复明，不复腾起矣。出告禹门，服余胆壮，不知余实一时情痴耳。
芸没后，忆和靖“妻梅子鹤”语，自号梅逸。权葬芸于扬州西门外之金桂山，俗呼郝家宝塔。买一棺之地，从遗言寄于此。携木主还乡，吾母亦为悲悼，青君、逢森归来，痛哭成服。启堂进言曰：“严君怒犹未息，兄宜仍往扬州，俟严君归里，婉言劝解，再当专札相招。”余遂拜母别子女，痛哭一场，复至扬州，卖画度日。因得常哭于芸娘之墓，影单形只，备极凄凉，且偶经故居，伤心惨目。重阳日，邻冢皆黄，芸墓独青，守坟者曰：“此好穴场，故地气旺也。”余暗祝曰：“秋风已紧，身尚衣单，卿若有灵，佑我图得一馆，度此残年，以持家乡信息。”未几，江都幕客章驭庵先生欲回浙江葬亲，倩余代庖三月，得备御寒之具。封篆出署，张禹门招寓其家。张亦失馆，度岁艰难，商于余，即以余资二十金倾囊借之，且告曰：“此本留为亡荆扶柩之费，一俟得有乡音，偿我可也。”是年即寓张度岁，晨占夕卜，乡音殊杳。
至甲子三月，接青君信，知吾父有病。即欲归苏，又恐触旧忿。正趑趄观望间，复接青君信，始痛悉吾父业已辞世。刺骨痛心，呼天莫及。无暇他计，即星夜驰归，触首灵前，哀号流血。呜呼！吾父一生辛苦，奔走于外。生余不肖，既少承欢膝下，又未侍药床前，不孝之罪何可逭哉！吾母见余哭，曰：“汝何此日始归耶？”余曰：“儿之归，幸得青君孙女信也。”吾母目余弟妇，遂默然。余入幕守灵至七，终无一人以家事告，以丧事商者。余自问人子之道已缺，故亦无颜询问。
一日，忽有向余索逋者登门饶舌，余出应曰，“欠债不还，固应催索，然吾父骨肉未寒，乘凶追呼，未免太甚。”中有一人私谓余曰：“我等皆有人招之使来，公且避出，当向招我者索偿也。”余曰：“我欠我偿，公等速退！”皆唯唯而去。余因呼启堂谕之曰：“兄虽不肖，并未作恶不端，若言出嗣降服，从未得过纤毫嗣产，此次奔丧归来，本人子之道，岂为产争故耶？大丈夫贵乎自立，我既一身归，仍以一身去耳！”言已，返身入幕，不觉大恸。叩辞吾母，走告青君，行将出走深山，求赤松子于世外矣。
青君正劝阻间，友人夏南熏字淡安、夏逢泰字揖山两昆季寻踪而至，抗声谏余曰：“家庭若此，固堪动忿，但足下父死而母尚存，妻丧而子未立，乃竟飘然出世，于心安乎。”余曰：“然则如之何？”淡安曰：“奉屈暂居寒舍，闻石琢堂殿撰有告假回籍之信，盍俟其归而往谒之？其必有以位置君也。”余曰：“凶丧未满百日，兄等有老亲在堂，恐多未便。”揖山曰：“愚兄弟之相邀，亦家君意也。足下如执以为不便，四邻有禅寺，方丈僧与余交最善，足下设榻于寺中，何如？”余诺之。青君曰：“祖父所遗房产，不下三四千金，既已分毫不取。岂自己行囊亦舍去耶？我往取之，径送禅寺父亲处可也。”因是于行囊之外，转得吾父所遗图书、砚台、笔筒数件。
寺僧安置予于大悲阁。阁南向，向东设神像，隔西首一间，设月窗，紧对佛龛，中为作佛事者斋食之地。余即设榻其中，临门有关圣提刀立像，极威武。院中有银杏一株，大三抱，荫覆满阁，夜静风声如吼。揖山常携酒果来对酌，曰：“足下一人独处，夜深不寐，得无畏怖耶？”余口：“仆一生坦直，胸无秽念，何怖之有？”居未几，大雨倾盆，连宵达旦三十条天，时虑银杏折枝，压梁倾屋。赖神默佑，竟得无恙。而外之墙坍屋倒者不可胜计，近处田禾俱被漂没。余则日与僧人作画，不见不闻。七月初，天始霁，揖山尊人号几莼芗有交易赴崇明，偕余往，代笔书券得二十金。归，值吾父将安葬，启堂命逢森向余曰：“叔因葬事乏用，欲助一二十金。”余拟倾囊与之，揖山不允，分帮其半。余即携青君先至墓所，葬既毕，仍返大悲阁。九月杪，揖山有田在东海永寨沙，又偕余往收其息。盘桓两月，归已残冬，移寓其家雪鸿草堂度岁。真异姓骨肉也。
乙丑七月，琢堂始自都门回籍。琢堂名韫玉，字执如，琢堂其号也，与余为总角交。乾隆庚戌殿元，出为四川重庆守。白莲教之乱，三年戎马，极著劳绩。及归，相见甚欢，旋于重九日挈眷重赴四川重庆之任，邀余同往。余即四别吾母于九妹倩陆尚吾家，盖先君故居已属他人矣。吾母嘱曰“汝弟不足恃，汝行须努力。重振家声，全望汝也！”逢森送余至半途，忽泪落不已，因嘱勿送而返。舟出京口，琢堂有旧交王惕夫孝廉在淮扬盐署，绕道往晤，余与偕往，又得一顾芸娘之墓。返舟由长江溯流而上，一路游览名胜。至湖北之荆州，得升潼关观察之信，遂留余雨其嗣君敦夫眷属等，暂寓荆州，琢堂轻骑减从至重庆度岁，遂由成都历栈道之任。丙寅二月，川眷始由水路往，至樊城登陆。途长费短，车重人多，毙马折轮，备尝辛苦。抵潼关甫三月，琢堂又升山左廉访，清风两袖。眷属不能偕行，暂借潼川书院作寓。十月杪，始支山左廉俸，专人接眷。附有青君之书，骇悉逢森于四月间夭亡。始忆前之送余堕泪者，盖父子永诀也。呜呼！芸仅一子，不得延其嗣续耶！琢堂闻之，亦为之浩叹，赠余一妾，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浮生六记 · 卷三 · 坎坷记愁拼音版/注音版
fú shēng liù jì juǎn sān kǎn kě jì chóu。
浮生六记 · 卷三 · 坎坷记愁。
shěn fù。
沈复。
rén shēng kǎn kě hé wéi hū lái zāi wǎng wǎng jiē zì zuò niè ěr，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
yú zé fēi yě，
余则非也，
duō qíng zhòng nuò，
多情重诺，
shuǎng zhí bù jī，
爽直不羁，
zhuǎn yīn zhī wèi lèi。
转因之为累。
kuàng wú fù jià fū gōng kāng kǎi háo xiá，
况吾父稼夫公慷慨豪侠，
jí rén zhī nán chéng rén zhī shì jià rén zhī nǚ fǔ rén zhī ér，
急人之难、成人之事、嫁人之女、抚人之儿，
zhǐ bù shèng qū，
指不胜屈，
huī jīn rú tǔ，
挥金如土，
duō wèi tā rén。
多为他人。
yú fū fù jū jiā，
余夫妇居家，
ǒu yǒu xū yòng，
偶有需用，
bù miǎn diǎn zhì。
不免典质。
shǐ zé yí dōng bǔ xī，
始则移东补西，
jì zé zuǒ zhī yòu jué chù。
继则左支右决绌。
yàn yún chù jiā rén qíng，
谚云：“处家人情，
fēi qián bù xíng。
非钱不行。
xiān qǐ xiǎo rén zhī yì，
”先起小人之议，
jiàn zhāo tóng shì zhī jī。
渐招同室之讥。
nǚ zǐ wú cái biàn shì dé，
“女子无才便是德”，
zhēn qiān gǔ zhì yán yě yú suī jū zhǎng ér xíng sān，
真千古至言也！余虽居长而行三，
gù shàng xià hū yún wèi sān niáng。
故上下呼芸为“三娘”。
hòu hū hū wèi sān tài tài，
后忽呼为“三太太”，
shǐ ér xì hū，
始而戏呼，
jì chéng xí guàn，
继成习惯，
shèn zhì zūn bēi cháng yòu，
甚至尊卑长幼，
jiē yǐ sān tài tài hū zhī，
皆以“三太太”呼之，
cǐ jiā tíng zhī biàn jī yú qián lóng yǐ sì，
此家庭之变机欤？ 乾隆乙巳，
suí shì wú fù yú hǎi níng guān shě。
随侍吾父于海宁官舍。
yún yú wú jiā shū zhōng fù jì xiǎo hán，
芸于吾家书中附寄小函，
wú fù yuē xí fù jì néng bǐ mò，
吾父曰：“媳妇既能笔墨，
rǔ mǔ jiā xìn fù bǐ sī zhī。
汝母家信付彼司之。
hòu jiā tíng ǒu yǒu xián yán，
”后家庭偶有闲言，
wú mǔ yí qí shù shì bù dàng，
吾母疑其述事不当，
réng bù lìng dài bǐ。
仍不令代笔。
wú fù jiàn xìn fēi yún shǒu bǐ，
吾父见信非芸手笔，
xún yú yuē rǔ fù bìng yé yú jí zuò zhá wèn zhī，
询余曰：“汝妇病耶？”余即作札问之，
yì bù dá。
亦不答。
jiǔ zhī，
久之，
wú fù nù yuē xiǎng rǔ fù bù xiè dài bǐ ěr dài yú guī，
吾父怒曰：“想汝妇不屑代笔耳！”迨余归，
tàn zhī wěi qū，
探知委曲，
yù wèi wǎn pōu，
欲为婉剖，
yún jí zhǐ zhī yuē níng shòu zé yú wēng，
芸急止之曰：“宁受责于翁，
wù shī huān yú gū yě。
勿失欢于姑也。
jìng bù zì bái。
”竟不自白。
gēng chéng zhī chūn，
庚成之春，
yǔ yòu suí shì wú fù yú hán jiāng mù zhōng，
予又随侍吾父于邗江幕中，
yǒu tóng shì yú fú tíng zhě qiè juàn jū yān。
有同事俞孚亭者挈眷居焉。
wú fù wèi fú tíng yuē yī shēng xīn kǔ，
吾父谓孚亭曰：“一生辛苦，
cháng zài kè zhōng，
常在客中，
yù mì yì qǐ jū fú yì zhī rén ér bù kě dé。
欲觅一起居服役之人而不可得。
ér bèi guǒ néng yǎng tǐ qīn yì，
儿辈果能仰体亲意，
dāng yú jiā xiāng mì yī rén lái，
当于家乡觅一人来，
shù yǔ yīn xiāng hé。
庶语音相合。
hǎn tíng zhuǎn shù yú yú，
”罕亭转述于余，
mì zhá zhì yún，
密札致芸，
qiàn méi wù sè，
倩媒物色，
dé yáo shì nǚ yún yǐ chéng fǒu wèi dìng，
得姚氏女．芸以成否未定，
wèi jí bǐng zhī wú mǔ。
未即禀知吾母。
qí lái yě，
其来也，
tuō yán lín nǚ wèi xī yóu zhě，
托言邻女为嬉游者，
jí wú fù mìng yú jiē qǔ zhì shǔ，
及吾父命余接取至署，
yún yòu tīng páng rén yì jiàn，
芸又听旁人意见，
tuō yán wú fù sù suǒ hé yì zhě。
托言吾父素所合意者。
wú mǔ jiàn zhī yuē cǐ lín nǚ zhī xī yóu zhě yě，
吾母见之曰：“此邻女之嬉游者也，
hé qǔ zhī hū yún suì bìng shī ài yú gū yǐ。
何娶之乎？”芸遂并失爱于姑矣。
rén zǐ róng，
壬子容，
yú guǎn zhēn zhōu。
余馆真州。
wú fù bìng yú hán jiāng，
吾父病于邗江，
yú wǎng shěng，
余往省，
yì bìng yān。
亦病焉。
yú dì qǐ táng shí yì suí dài。
余弟启堂时亦随待。
yún lái shū yuē qǐ táng dì céng xiàng lín fù jiè dài，
芸来书曰：“启堂弟曾向邻妇借贷，
qiàn yún zuò bǎo，
倩芸作保，
xiàn zhuī suǒ shén jí。
现追索甚急。
yú xún qǐ táng，
”余询启堂，
qǐ táng zhuǎn yǐ sǎo shì wèi duō shì，
启堂转以嫂氏为多事，
yú suì pī zhǐ wěi yuē fù zǐ jiē bìng，
余遂批纸尾曰：“父子皆病，
wú qián kě cháng，
无钱可偿，
qí qǐ dì guī shí，
俟启弟归时，
zì xíng dǎ suàn kě yě。
自行打算可也。
wèi jǐ bìng jiē yù，
”未几病皆愈，
yú réng wǎng zhēn zhōu。
余仍往真州。
yún fù shū lái，
芸覆书来，
wú fù chāi shì zhī，
吾父拆视之，
zhōng shù qǐ dì lín xiàng shì，
中述启弟邻项事，
qiě yún lìng táng yǐ lǎo rén zhī bìng liú yóu yáo jī ér qǐ，
且云：“令堂以老人之病留由姚姬而起，
wēng bìng shāo quán，
翁病稍痊，
yí mì zhǔ yáo tuō yán sī jiā，
宜密瞩姚托言思家，
qiè dāng lìng qí jiā fù mǔ dào yáng jiē qǔ。
妾当令其家父母到扬接取。
shí bǐ cǐ xiè zé zhī jì yě。
实彼此卸责之计也。
wú fù jiàn shū nù shén，
”吾父见书怒甚，
xún qǐ táng yǐ lín xiàng shì，
询启堂以邻项事，
dá yán bù zhī，
答言不知，
suì zhá chì yú yuē rǔ fù bèi fū jiè zhài，
遂札饬余曰：“汝妇背夫借债，
chán bàng xiǎo shū，
谗谤小叔，
qiě chēng gū yuē lìng táng，
且称姑曰令堂，
wēng yuē lǎo rén，
翁曰老人，
bèi miù zhī shén wǒ yǐ zhuān rén chí zhá huí sū chì zhú，
悖谬之甚！我已专人持札回苏斥逐，
rǔ ruò shāo yǒu rén xīn，
汝若稍有人心，
yì dāng zhī guò yú jiē cǐ zhá，
亦当知过！”余接此札，
rú wén qīng tiān pī lì，
如闻青天霹雳，
jí sù shū rèn zuì，
即肃书认罪，
mì qí chuán guī，
觅骑遄归，
kǒng yún zhī duǎn jiàn yě。
恐芸之短见也。
dào jiā shù qí běn mò，
到家述其本末，
ér jiā rén nǎi chí zhú shū zhì，
而家人乃持逐书至，
lì chì duō guò，
历斥多过，
yán shén jué jué。
言甚决绝。
yún qì yuē qiè gù bù hé wàng yán，
芸泣曰：“妾固不合妄言，
dàn ā wēng dāng shù fù nǚ wú zhī ěr。
但阿翁当恕妇女无知耳。
yuè shù rì，
”越数日，
wú fù yòu yǒu shǒu yù zhì，
吾父又有手谕至，
yuē wǒ bù wéi yǐ shèn，
曰：“我不为已甚，
rǔ xié fù bié jū，
汝携妇别居，
wù shǐ wǒ jiàn，
勿使我见，
miǎn wǒ shēng qì zú yǐ。
免我生气足矣。
nǎi jì yún yú wài jiā，
”乃寄芸于外家，
ér yún yǐ mǔ wáng dì chū，
而芸以母亡弟出，
bù yuàn wǎng yī zú zhōng，
不愿往依族中，
xìng yǒu rén lǔ bàn fǎng wén ér lián zhī，
幸友人鲁半舫闻而怜之，
zhāo yú fū fù wǎng jū qí jiā xiāo shuǎng lóu。
招余夫妇往居其家萧爽楼。
yuè liǎng zài，
越两载，
wú fù jiàn zhī shǐ wèi，
吾父渐知始未，
shì yú zì lǐng nán guī，
适余自岭南归，
wú fù zì zhì xiāo shuǎng lóu wèi yún yuē qián shì wǒ yǐ jǐn zhī，
吾父自至萧爽楼谓芸曰：“前事我已尽知，
rǔ hé guī hū yú fū fù xīn rán，
汝盍归乎？”余夫妇欣然，
réng guī gù zhái，
仍归故宅，
gǔ ròu chóng yuán。
骨肉重圆。
qǐ liào yòu yǒu hān yuán zhī niè zhàng yé yún sù yǒu xuè jí，
岂料又有憨园之孽障耶！ 芸素有血疾，
yǐ qí dì kè chāng chū wáng bù fǎn。
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
mǔ jīn shì fù niàn zi bìng méi，
母金氏复念子病没，
bēi shāng guò shèn suǒ zhì，
悲伤过甚所致，
zì shí hān yuán，
自识憨园，
nián yú wèi fā，
年余未发，
yú fāng xìng qí dé liáng yào。
余方幸其得良药。
ér hān wèi yǒu lì zhě duó qù，
而憨为有力者夺去，
yǐ qiān jīn zuò pìn，
以千金作聘，
qiě xǔ yǎng qí mǔ。
且许养其母。
jiā rén yǐ shǔ shā chì lì yǐ yú zhī zhī ér wèi gǎn yán yě，
佳人已属沙叱利矣！余知之而未敢言也，
jí yún wǎng tàn shǐ zhī zhī，
及芸往探始知之，
guī ér wū yè，
归而呜咽，
wèi yú kǒu chū bù liào hān zhī bó qíng nǎi ěr yě yú yuē qīng zì qíng chī ěr，
谓余口：“初不料憨之薄情乃尔也！”余曰：“卿自情痴耳，
cǐ zhōng rén hé qíng zhī yǒu zāi kuàng jǐn yī yù shí zhě，
此中人何情之有哉？况锦衣玉食者，
wèi bì néng ān yú jīng chāi bù qún yě，
未必能安于荆钗布裙也，
yǔ qí hòu huǐ，
雨其后悔，
mò ruò wú chéng。
莫若无成。
yīn fǔ wèi zhī zài sān。
”因抚慰之再三。
ér yún zhōng yǐ shòu yú wèi hèn，
而芸终以受愚为恨，
xuè jí dà fā，
血疾大发，
chuáng xí zhī lí，
床席支离，
dāo guī wú xiào，
刀圭无效，
shí fā shí zhǐ，
时发时止，
gǔ shòu xíng xiāo。
骨瘦形销。
bù shù nián ér bū fù yuē zēng，
不数年而逋负曰增，
wù yì rì qǐ，
物议日起，
lǎo qīn yòu yǐ méng jì yī duān，
老亲又以盟妓一端，
zēng wù rì shén，
憎恶日甚，
yú zé tiáo tíng zhōng lì。
余则调停中立。
yǐ fēi shēng rén zhī jìng yǐ。
已非生人之境矣。
yún shēng yī nǚ míng qīng jūn，
芸生一女名青君，
shí nián shí sì，
时年十四，
pō zhī shū，
颇知书，
qiě jí xián néng，
且极贤能，
zhì chāi diǎn fú，
质钗典服，
xìng lài xīn láo。
幸赖辛劳。
zi míng féng sēn，
子名逢森，
shí nián shí èr，
时年十二，
cóng shī dú shū。
从师读书。
yú lián nián wú guǎn，
余连年无馆，
shè yī shū huà pù yú jiā mén zhī nèi，
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内，
sān rì suǒ jìn，
三日所进，
bù fū yī rì suǒ chū，
不敷一日所出，
jiāo láo kùn kǔ，
焦劳困苦，
jié jué shí xíng。
竭蹶时形。
lóng dōng wú qiú，
隆冬无裘，
tǐng shēn ér guò，
挺身而过，
qīng jūn yì yī zhōng gǔ lì，
青君亦衣中股栗，
yóu qiáng yuē bù hán。
犹强曰“不寒”。
yīn shì yún shì bù yī yào。
因是芸誓不医药。
ǒu néng qǐ chuáng，
偶能起床，
shì yú yǒu yǒu rén zhōu chūn xù zì fú jùn wáng mù zhōng guī，
适余有友人周春煦自福郡王幕中归，
qiàn rén xiù xīn jīng yī bù，
倩人绣《心经》一部，
yún niàn xiù jīng kě yǐ xiāo zāi jiàng fú，
芸念绣经可以消灾降福，
qiě lì qí xiù jià zhī fēng，
且利其绣价之丰，
jìng xiù yān。
竟绣焉。
ér chūn xù xíng sè cōng cōng，
而春煦行色匆匆，
bù néng jiǔ dài，
不能久待，
shí rì gào chéng，
十日告成，
ruò zhě zhòu láo，
弱者骤劳，
zhì zēng yāo suān tóu yūn zhī jí。
致增腰酸头晕之疾。
qǐ zhī mìng bó zhě，
岂知命薄者，
fú yì bù néng fā cí bēi yě xiù jīng zhī hòu，
佛亦不能发慈悲也！ 绣经之后，
yún bìng zhuǎn zēng，
芸病转增，
huàn shuǐ suǒ tāng，
唤水索汤，
shàng xià yàn zhī。
上下厌之。
yǒu xī rén lìn wū yú yú huà pù zhī zuǒ，
有西人赁屋于余画铺之左，
fàng lì zhài wèi yè，
放利债为业，
shí qiàn yú zuò huà，
时倩余作画，
yīn shí zhī。
因识之。
yǒu rén mǒu jiān qú jiè wǔ shí jīn，
友人某间渠借五十金，
qǐ yú zuò bǎo，
乞余作保，
yú yǐ qíng yǒu nán què，
余以情有难却，
yǔn yān，
允焉，
ér mǒu jìng xié zī yuǎn dùn。
而某竟挟资远遁。
xī rén wéi bǎo shì wèn，
西人惟保是问，
shí lái ráo shé，
时来饶舌，
chū yǐ bǐ mò wèi dǐ，
初以笔墨为抵，
jiàn zhì wú wù kě cháng。
渐至无物可偿。
suì dǐ wú fù jiā jū，
岁底吾父家居，
xī rén suǒ zhài，
西人索债，
páo xiào yú mén。
咆哮于门。
wú fù wén zhī，
吾父闻之，
zhào yú hē zé yuē wǒ bèi yì guān zhī jiā，
召余诃责曰：“我辈衣冠之家，
hé dé fù cǐ xiǎo rén zhī zhài zhèng pōu sù jiān，
何得负此小人之债！”正剖诉间，
shì yún yǒu zì yòu tóng méng zǐ xī shān huá shì，
适芸有自幼同盟姊锡山华氏，
zhī qí bìng，
知其病，
qiǎn rén wèn xùn。
遣人问讯。
táng shàng wù yǐ wéi hān yuán zhī shǐ，
堂上误以为憨园之使，
yīn yù nù yuē rǔ fù bù shǒu guī xùn，
因愈怒曰：“汝妇不守闺训，
jié méng chāng jì rǔ yì bù sī xí shàng，
结盟娼妓；汝亦不思习上，
làn wǔ xiǎo rén。
滥伍小人。
ruò zhì rǔ sǐ dì，
若置汝死地，
qíng yǒu bù rěn gū kuān sān rì xiàn，
情有不忍．姑宽三日限，
sù zì wèi jì，
速自为计，
tuì bì shǒu rǔ nì yǐ yún wén ér qì yuē qīn nù rú cǐ，
退必首汝逆矣！” 芸闻而泣曰：“亲怒如此，
jiē wǒ zuì niè。
皆我罪孽。
qiè sǐ jūn xíng，
妾死君行，
jūn bì bù rěn qiè liú jūn qù，
君必不忍；妾留君去，
jūn bì bù shě。
君必不舍。
gū mì huàn huá jiā rén lái，
姑密唤华家人来，
wǒ qiáng qǐ wèn zhī。
我强起问之。
yīn lìng qīng jūn fú zhì fáng wài，
”因令青君扶至房外，
hū huá shǐ wèn yuē rǔ zhǔ mǔ tè yí lái yé yì biàn dào lái yé yuē zhǔ mǔ jiǔ wén fū rén wò bìng，
呼华使问曰：“汝主母特遗来耶？抑便道来耶？”曰：“主母久闻夫人卧病，
běn yù qīn lái tàn wàng，
本欲亲来探望，
yīn cóng wèi dēng mén，
因从未登门，
bù gǎn zào cì，
不敢造次，
lín xíng zhǔ fù tǎng fū rén bù xián xiāng jū jiǎn xiè，
临行嘱咐：“倘夫人不嫌乡居简亵，
bù fáng dào xiāng tiáo yǎng，
不妨到乡调养，
jiàn yòu shí dēng xià zhī yán。
践幼时灯下之言。
gài yún yǔ tóng xiù rì，
”盖芸与同绣日，
céng yǒu jí bìng xiāng fú zhī shì yě。
曾有疾病相扶之誓也。
yīn zhǔ zhī yuē fán rǔ sù guī，
因嘱之曰：“烦汝速归，
bǐng zhī zhǔ mǔ，
禀知主母，
yú liǎng rì hòu fàng zhōu mì lái。
于两日后放舟密来。
qí rén jì tuì，
” 其人既退，
wèi yú yuē huá jiā méng zǐ qíng yú gǔ ròu，
谓余曰：“华家盟姊情逾骨肉，
jūn ruò kěn zhì qí jiā，
君若肯至其家，
bù fáng tóng háng，
不妨同行，
dàn ér nǚ xié zhī tóng wǎng jì bù biàn，
但儿女携之同往既不便，
liú zhī lèi qīn yòu bù kě，
留之累亲又不可，
bì yú liǎng rì nèi ān dùn zhī。
必于两日内安顿之。
shí yú yǒu biǎo xiōng wáng jìn chén yī zi míng yùn shí，
”时余有表兄王荩臣一子名韫石，
yuàn dé qīng jūn wèi xí fù。
愿得青君为媳妇。
yún yuē wén wáng láng nuò ruò wú néng，
芸曰：“闻王郎懦弱无能，
bù guò shǒu chéng zhī zǐ，
不过守成之子，
ér wáng yòu wú chéng kě shǒu。
而王又无成可守。
xìng shī lǐ zhī jiā，
幸诗礼之家，
qiě yòu dú zǐ，
且又独子，
xǔ zhī kě yě。
许之可也。
yú wèi jìn chén yuē wú fù yǔ jūn yǒu wèi yáng zhī yì，
”余谓荩臣曰：“吾父与君有渭阳之谊，
yù xí qīng jūn，
欲媳青君，
liàng wú bù yǔn。
谅无不允。
dàn dài zhǎng ér jià，
但待长而嫁，
shì suǒ bù néng。
势所不能。
yú fū fù wǎng xī shān hòu，
余夫妇往锡山后，
jūn jí bǐng zhī táng shàng，
君即禀知堂上，
xiān wèi tóng xī hé rú jìn chén xǐ yuē jǐn rú mìng。
先为童熄；何如？”荩臣喜曰：“谨如命”。
féng sēn yì tuō yǒu rén xià yī shān zhuǎn jiàn xué mào yì。
逢森亦托友人夏揖山转荐学贸易。
ān dùn yǐ dìng，
安顿已定，
huá zhōu shì zhì，
华舟适至，
shí gēng shēn zhī là èr shí wǔ rì yě。
时庚申之腊二十五日也。
yún yuē jié rán chū mén，
芸曰：“孑然出门，
bù wéi zhāo lín lǐ xiào，
不惟招邻里笑，
qiě xī rén zhī xiàng wú zhuó，
且西人之项无着，
kǒng yì bù fàng，
恐亦不放，
bì yú míng rì wǔ gǔ qiǎo rán ér qù。
必于明日五鼓悄然而去。
yú yuē qīng bìng zhōng néng mào xiǎo hán yé yún yuē sǐ shēng yǒu mìng，
”余曰：“卿病中能冒晓寒耶？”芸曰；“死生有命，
wú duō lǜ yě。
无多虑也。
mì bǐng wú fù，
”密禀吾父，
bàn yǐ wéi rán。
办以为然。
shì yè xiān jiāng bàn jiān xíng lǐ tiāo xià chuán，
是夜先将半肩行李挑下船，
lìng féng sēn xiān wò。
令逢森先卧。
qīng jūn qì yú mǔ cè，
青君泣于母侧，
yún zhǔ yuē rǔ mǔ mìng kǔ，
芸嘱曰：“汝母命苦，
jiān yì qíng chī，
兼亦情痴，
gù zāo cǐ diān pèi，
故遭此颠沛，
xìng rǔ fù dài wǒ hòu，
幸汝父待我厚，
cǐ qù kě wú tā lǜ。
此去可无他虑。
liǎng sān nián nèi，
两三年内，
bì dāng bù zhì chóng yuán。
必当布置重圆。
rǔ zhì rǔ jiā xū jǐn fù dào，
汝至汝家须尽妇道，
wù shì rǔ mǔ。
勿似汝母。
rǔ zhī wēng gū yǐ dé rǔ wèi xìng，
汝之翁姑以得汝为幸，
bì shàn shì rǔ。
必善视汝。
suǒ liú xiāng lǒng shí wù，
所留箱笼什物，
jǐn fù rǔ dài qù。
尽付汝带去。
rǔ dì nián yòu，
汝弟年幼，
gù wèi lìng zhī，
故未令知，
lín xíng shí tuō yán jiù yī，
临行时托言就医，
shù rì jí guī，
数日即归，
qí wǒ qù yuǎn gào zhī qí gù，
俟我去远告知其故，
bǐng wén zǔ fù kě yě。
禀闻祖父可也。
páng yǒu jiù yù，
”旁有旧妪，
jí qián juǎn zhōng céng lìn qí jiā xiāo shǔ zhě，
即前卷中曾赁其家消暑者，
yuàn sòng zhì xiāng，
愿送至乡，
gù shì shí péi bàng zài cè，
故是时陪傍在侧，
shì lèi bù yǐ。
拭泪不已。
jiāng jiāo wǔ gǔ，
将交五鼓，
nuǎn zhōu gòng chuài zhī。
暖粥共啜之。
yún qiǎng yán xiào yuē xī yī zhōu ér jù，
芸强颜笑曰：“昔一粥而聚，
jīn yī zhōu ér sàn，
今一粥而散，
ruò zuò chuán qí，
若作传奇，
kě míng chī zhōu jì yǐ。
可名《吃粥记》矣。
féng sēn wén shēng yì qǐ，
”逢森闻声亦起，
shēn yuē mǔ hé wéi yún yuē jiāng chū mén jiù yī ěr。
呻曰：“母何为？”芸曰：“将出门就医耳。
féng sēn yuē qǐ hé zǎo yuē lù yuǎn ěr。
”逢森曰：“起何早？”曰：“路远耳。
rǔ yǔ zǐ xiāng ān zài jiā，
汝与姊相安在家，
wú tǎo zǔ mǔ xián。
毋讨祖母嫌。
wǒ yǔ rǔ fù tóng wǎng，
我与汝父同往，
shù rì jí guī。
数日即归。
jī shēng sān chàng，
”鸡声三唱，
yún hán lèi fú yù，
芸含泪扶妪，
qǐ hòu mén jiāng chū，
启后门将出，
féng sēn hū dà kū yuē yī，
逢森忽大哭曰：“噫，
wǒ mǔ bù guī yǐ qīng jūn kǒng jīng rén，
我母不归矣！”青君恐惊人，
jí yǎn qí kǒu ér wèi zhī dàng shì shí，
急掩其口而慰之．当是时，
yú liǎng rén cùn cháng yǐ duàn，
余两人寸肠已断，
bù néng fù zuò yī yǔ，
不能复作一语，
dàn zhǐ yǐ cōng kū ér yǐ。
但止以“匆哭”而已。
qīng jūn bì men hòu，
青君闭们后，
yún chū xiàng shí shù bù，
芸出巷十数步，
yǐ pí bù néng xíng，
已疲不能行，
shǐ yù tí dēng，
使妪提灯，
yú bēi fù zhī ér xíng。
余背负之而行。
jiāng zhì zhōu cì，
将至舟次，
jǐ wèi luó zhě suǒ zhí，
几为逻者所执，
xìng lǎo yù rèn yún wèi bìng nǚ，
幸老妪认芸为病女，
yú wèi xù，
余为婿，
qiě dé zhōu zǐ jiē huá shì gōng rén，
且得舟子皆华氏工人，
wén shēng jiē yìng，
闻声接应，
xiāng fú xià chuán。
相扶下船。
jiě wéi hòu，
解维后，
yún shǐ fàng shēng tòng kū。
芸始放声痛哭。
shì xíng yě，
是行也，
qí mǔ zǐ yǐ chéng yǒng jué yǐ huá míng dà chéng，
其母子已成永诀矣！ 华名大成，
jū wú xī zhī dōng gāo shān，
居无锡之东高山，
miàn shān ér jū，
面山而居，
gōng gēng wèi yè，
躬耕为业，
rén jí pǔ chéng，
人极朴诚，
qí qī xià shì，
其妻夏氏，
jí yún zhī méng zǐ yě。
即芸之盟姊也。
shì rì wǔ wèi zhī jiāo，
是日午未之交，
shǐ dǐ qí jiā。
始抵其家。
huá fū rén yǐ yǐ mén ér shì，
华夫人已倚门而侍，
lǜ liǎng xiào nǚ zhì zhōu，
率两笑女至舟，
xiāng jiàn shén huān，
相见甚欢，
fú yún dēng àn，
扶芸登岸，
kuǎn dài yīn qín。
款待殷勤。
sì lín fù rén rú zǐ hōng rán rù shì，
四邻妇人孺子哄然入室，
jiāng yún huán shì，
将芸环视，
yǒu xiāng wèn xùn zhě，
有相问讯者，
yǒu xiāng lián xī zhě，
有相怜惜者，
jiāo tóu jiē ěr，
交头接耳，
mǎn shì jiū jiū。
满室啾啾。
yún wèi huá fū rén yuē jīn rì zhēn rú yú fù rù táo yuán yǐ。
芸谓华夫人曰：“今日真如渔父入桃源矣。
huá yuē mèi mò xiào，
”华曰：“妹莫笑，
xiāng rén shǎo suǒ jiàn duō suǒ guài ěr。
乡人少所见多所怪耳。
zì cǐ xiāng ān dù suì。
”自此相安度岁。
zhì yuán xiāo，
至元宵，
jǐn gé liǎng xún ér yún jiàn néng qǐ bù，
仅隔两旬而芸渐能起步，
shì yè guān lóng dēng yú dǎ mài chǎng zhōng，
是夜观龙灯于打麦场中，
shén qíng tài dù jiàn kě fù yuán。
神情态度渐可复元。
yú nǎi xīn ān，
余乃心安，
yǔ zhī sī yì yuē wǒ jū cǐ fēi jì，
与之私议曰：“我居此非计，
yù tā shì ér duǎn yú zī，
欲他适而短于资，
nài hé yún yuē qiè yì chóu zhī yǐ。
奈何？”芸曰：“妾亦筹之矣。
jūn zǐ zhàng fàn huì lái xiàn yú jìng jiāng yán gōng táng sī kuài jì，
君姊丈范惠来现于靖江盐公堂司会计，
shí nián qián céng jiè jūn shí jīn，
十年前曾借君十金，
shì shù bù fū，
适数不敷，
qiè diǎn chāi còu zhī，
妾典钗凑之，
jūn yì zhī yé yú yuē wàng zhī yǐ。
君忆之耶？”余曰：“忘之矣。
yún yuē wén jìng jiāng qù cǐ bù yuǎn，
”芸曰：“闻靖江去此不远，
jūn hé yī wǎng yú rú qí yán。
君盍一往？”余如其言。
shí tiān pō nuǎn，
时天颇暖，
zhī róng páo huā jī duǎn guà yóu jué qí rè，
织绒袍哗叽短褂犹觉其热，
cǐ xīn yǒu zhēng yuè shí liù rì yě。
此辛酉正月十六日也。
shì yè sù xī shān kè lǚ，
是夜宿锡山客旅，
lìn bèi ér wò。
赁被而卧。
chén qǐ chèn jiāng yīn háng chuán，
晨起趁江阴航船，
yí lù nì fēng，
一路逆风，
jì yǐ wēi yǔ。
继以微雨。
yè zhì jiāng yīn jiāng kǒu，
夜至江阴江口，
chūn hán chè gǔ，
春寒彻骨，
gū jiǔ yù hán，
沽酒御寒，
náng wèi zhī qìng。
囊为之罄。
chóu chú zhōng yè，
踌躇终夜，
nǐ xiè chèn yī zhì qián ér dù。
拟卸衬衣质钱而渡。
shí jiǔ rì běi fēng gèng liè，
十九日北风更烈，
xuě shì yóu nóng，
雪势犹浓，
bù jīn cǎn rán lèi luò，
不禁惨然泪落，
àn jì fáng zī dù fèi，
暗计房资渡费，
bù gǎn zài yǐn。
不敢再饮。
zhèng xīn hán gǔ lì jiān，
正心寒股栗间，
hū jiàn yī lǎo wēng cǎo xié zhān lì fù huáng bāo，
忽见一老翁草鞋毡笠负黄包，
rù diàn，
入店，
yǐ mù shì yú，
以目视余，
shì xiāng shí zhě。
似相识者。
yú yuē wēng fēi tài zhōu cáo xìng yé dá yuē rán。
余曰：“翁非泰州曹姓耶？”答曰：“然。
wǒ fēi gōng，
我非公，
sǐ tián gōu hè yǐ jīn xiǎo nǚ wú yàng，
死填沟壑矣！今小女无恙，
shí sòng gōng dé。
时诵公德。
bù yì jīn rì xiāng féng，
不意今日相逢，
hé dòu liú yú cǐ gài yú mù tài zhōu shí yǒu cáo xìng，
何逗留于此？”盖余幕泰州时有曹姓，
běn wēi jiàn，
本微贱，
yī nǚ yǒu zī sè，
一女有姿色，
yǐ xǔ xù jiā，
已许婿家，
yǒu shì lì zhě fàng zhài móu qí nǚ，
有势力者放债谋其女，
zhì shè sòng，
致涉讼，
yú cóng zhōng tiáo hù，
余从中调护，
réng guī suǒ xǔ，
仍归所许，
cáo jí tóu rù gōng men wèi lì，
曹即投入公们为隶，
kòu shǒu zuò xiè，
叩首作谢，
gù shí zhī。
故识之。
yú gào yǐ tóu qīn yù xuě zhī yóu，
余告以投亲遇雪之由，
cáo yuē míng rì tiān qíng，
曹曰：“明日天晴，
wǒ dāng shùn tú xiāng sòng。
我当顺途相送。
chū qián gū jiǔ，
”出钱沽酒，
bèi jí kuǎn qià。
备极款洽。
èr shí rì xiǎo zhōng chū dòng，
二十日晓钟初动，
jí wén jiāng kǒu huàn dù shēng，
即闻江口唤渡声，
yú jīng qǐ，
余惊起，
hū cáo tóng jì。
呼曹同济。
cáo yuē wù jí，
曹曰：“勿急，
yí bǎo shí dēng zhōu。
宜饱食登舟。
nǎi dài cháng fáng fàn qián，
”乃代偿房饭钱，
lā yú chū gū。
拉余出沽。
yú yǐ lián rì dòu liú，
余以连日逗留，
jí yù gǎn dù，
急欲赶渡，
shí bù xià yàn，
食不下咽，
qiáng dàn má bǐng liǎng méi。
强啖麻饼两枚。
jí dēng zhōu，
及登舟，
jiāng fēng rú jiàn，
江风如箭，
sì zhī fā zhàn。
四肢发战。
cáo yuē wén jiāng yīn yǒu rén yì yú jìng，
曹曰：“闻江阴有人缢于靖，
qí qī gù shì zhōu ér wǎng，
其妻雇是舟而往，
bì qí gù zhě lái shǐ dù ěr。
必俟雇者来始渡耳。
xiāo fù rěn hán，
”枵腹忍寒，
wǔ shǐ jiě lǎn。
午始解缆。
zhì jìng，
至靖，
mù yān sì hé yǐ。
暮烟四合矣。
cáo yuē jìng yǒu gōng táng liǎng chù，
曹曰：“靖有公堂两处，
suǒ fǎng zhě chéng nèi yé chéng wài yé yú liàng qiàng suí qí hòu，
所访者城内耶？城外耶？”余踉跄随其后，
qiě xíng qiě duì yuē shí bù zhī qí nèi wài yě。
且行且对曰：“实不知其内外也。
cáo yuē rán zé qiě zhǐ sù，
”曹曰：“然则且止宿，
míng rì wǎng fǎng ěr。
明日往访耳。
jìn lǚ diàn，
”进旅店，
xié wà yǐ wèi ní yū shī tòu，
鞋袜已为泥淤湿透，
suǒ huǒ hōng zhī，
索火烘之，
cǎo cǎo yǐn shí，
草草饮食，
pí jí hān shuì。
疲极酣睡。
chén qǐ，
晨起，
wà shāo qí bàn，
袜烧其半，
cáo yòu dài cháng fáng fàn qián。
曹又代偿房饭钱。
fǎng zhì chéng zhōng，
访至城中，
huì lái shàng wèi qǐ，
惠来尚未起，
wén yú zhì，
闻余至，
pī yī chū，
披衣出，
jiàn yú zhuàng jīng yuē jiù hé láng bèi zhì cǐ yú yuē gū wù wèn，
见余状惊曰：“舅何狼狈至此？”余曰：“姑勿问，
yǒu yín qǐ jiè èr jīn，
有银乞借二金，
xiān qiǎn sòng wǒ zhě。
先遣送我者。
huì lái yǐ xiāng bǐng èr yuán shòu yú，
”惠来以香饼二圆授余，
jí yǐ zèng cáo。
即以赠曹。
cáo lì què，
曹力却，
shòu yī yuán ér qù。
受一圆而去。
yú nǎi lì shù suǒ zāo，
余乃历述所遭，
bìng yán lái yì。
并言来意。
huì lái yuē láng jiù zhì qī，
惠来曰：“郎舅至戚，
jí wú sù bū，
即无宿逋，
yì yīng jié jìn mián lì，
亦应竭尽绵力，
wú rú háng hǎi yán chuán xīn bèi dào，
无如航海盐船新被盗，
zhèng dāng pán zhàng zhī shí，
正当盘帐之时，
bù néng nuó yí fēng zèng，
不能挪移丰赠，
dāng miǎn miáo fān yín èr shí yuán yǐ cháng jiù qiàn，
当勉描番银二十圆以偿旧欠，
hé rú yú běn wú shē wàng，
何如？”余本无奢望，
suì nuò zhī liú zhù liǎng rì，
遂诺之． 留住两日，
tiān yǐ qíng nuǎn，
天已晴暖，
jí zuò guī jì。
即作归计。
èr shí wǔ rì réng huí huá zhái。
二十五日仍回华宅。
yún yuē jūn yù xuě hū yú gào yǐ suǒ kǔ。
芸曰：“君遇雪乎？”余告以所苦。
yīn cǎn rán yuē xuě shí，
因惨然曰：“雪时，
qiè yǐ jūn wèi dǐ jìng，
妾以君为抵靖，
nǎi shàng dòu liú jiāng kǒu。
乃尚逗留江口。
xìng yù cáo lǎo，
幸遇曹老，
jué chù féng shēng，
绝处逢生，
yì kě wèi jí rén tiān xiàng yǐ。
亦可谓吉人天相矣。
yuè shù rì，
”越数日，
dé qīng jūn xìn，
得青君信，
zhī féng sēn yǐ wèi yī shān jiàn yǐn rù diàn，
知逢森已为揖山荐引入店，
jìn chén qǐng mìng yú wú fù，
荩臣请命于吾父，
zé zhēng yuè èr shí sì rì jiāng yī jiē qù。
择正月二十四日将伊接去。
ér nǚ zhī shì cū néng liǎo liǎo，
儿女之事粗能了了，
dàn fēn lí zhì cǐ，
但分离至此，
lìng rén zhōng jué cǎn shāng ěr。
令人终觉惨伤耳。
èr yuè chū，
二月初，
rì nuǎn fēng hé，
日暖风和，
yǐ jìng jiāng zhī xiàng báo bèi xíng zhuāng，
以靖江之项薄备行装，
fǎng gù rén hú kěn táng yú hán jiāng yán shǔ，
访故人胡肯堂于邗江盐署，
yǒu gòng jú zhòng sī shì gōng yán rù jú，
有贡局众司事公延入局，
dài sī bǐ mò，
代司笔墨，
shēn xīn shāo dìng。
身心稍定。
zhì míng nián rén xū bā yuè，
至明年壬戌八月，
jiē yún shū yuē bìng tǐ quán liào，
接芸书曰：“病体全廖，
wéi jì shí yú fēi qīn fēi yǒu zhī jiā，
惟寄食于非亲非友之家，
zhōng jué fēi jiǔ cháng zhī cè le，
终觉非久长之策了，
yuàn yì lái hán，
愿亦来邗，
yī dǔ píng shān zhī shèng。
一睹平山之胜。
yú nǎi lìn wū yú hán jiāng xiān chūn mén wài，
”余乃赁屋于邗江先春门外，
lín hé liǎng chuán，
临河两椽，
zì zhì huá shì jiē yún tóng háng。
自至华氏接芸同行。
huá fū rén zèng yī xiǎo xī nú yuē ā shuāng，
华夫人赠一小奚奴曰阿双，
bāng sī chuī cuàn，
帮司炊爨，
bìng dìng tā nián jié lín zhī yuē。
并订他年结邻之约。
shí yǐ shí yuè，
时已十月，
píng shān qī lěng，
平山凄冷，
qī yǐ chūn yóu。
期以春游。
mǎn wàng sàn xīn tiáo shè，
满望散心调摄，
xú tú gǔ ròu chóng yuán。
徐图骨肉重圆。
bù mǎn yuè，
不满月，
ér gòng jú sī shì hū cái shí yǒu wǔ rén，
而贡局司事忽裁十有五人，
yú xì yǒu zhōng zhī yǒu，
余系友中之友，
suì yì sàn xián。
遂亦散闲。
yún shǐ yóu bǎi jì dài yú chóu huà，
芸始犹百计代余筹画，
qiǎng yán wèi jiè，
强颜慰藉，
wèi cháng shāo shè yuàn yóu。
未尝稍涉怨尤。
zhì guǐ hài zhòng chūn，
至癸亥仲春，
xuè jí dà fā。
血疾大发。
yú yù zài zhì jìng jiāng zuò qiāng bó zhī hū，
余欲再至靖江作将伯之呼，
yún yuē qiú qīn bù rú qiú yǒu。
芸曰：“求亲不如求友。
yú yuē cǐ yán suī shì，
”余曰：“此言虽是，
qīn yǒu suī guān qiè，
亲友虽关切，
xiàn jiē xián chù，
现皆闲处，
zì gù bù huáng。
自顾不遑。
yún yuē xìng tiān shí yǐ nuǎn，
”芸曰：“幸天时已暖，
qián tú kě wú zǔ xuě zhī lǜ，
前途可无阻雪之虑，
yuàn jūn sù qù sù huí，
愿君速去速回，
wù yǐ bìng rén wéi niàn。
勿以病人为念。
jūn huò tǐ yǒu bù ān，
君或体有不安，
qiè zuì gèng zhòng yǐ。
妾罪更重矣。
shí yǐ xīn shuǐ bù jì，
”时已薪水不继，
yú yáng wèi gù luó yǐ ān qí xīn，
余佯为雇骡以安其心，
shí zé náng bǐng tú bù，
实则囊饼徒步，
qiě shí qiě xíng。
且食且行。
xiàng dōng nán，
向东南，
liǎng dù chā hé，
两渡叉河，
yuē bā jiǔ shí lǐ，
约八九十里，
sì wàng wú cūn luò。
四望无村落。
zhì gèng xǔ，
至更许，
dàn jiàn huáng shā mò mò，
但见黄沙漠漠，
míng xīng shǎn shǎn，
明星闪闪，
dé yī tǔ dì cí，
得一土地祠，
gāo yuē wǔ chǐ xǔ，
高约五尺许，
huán yǐ duǎn qiáng，
环以短墙，
zhí yǐ shuāng bǎi，
植以双柏，
yīn xiàng shén kòu shǒu，
因向神叩首，
zhù yuē sū zhōu shěn mǒu tóu qīn shī lù zhì cǐ，
祝曰：“苏州沈某投亲失路至此，
yù jiǎ shén cí yī xiǔ，
欲假神祠一宿，
xìng shén lián yòu。
幸神怜佑。
yú shì yí xiǎo shí xiāng lú yú páng，
”于是移小石香炉于旁，
yǐ shēn tàn zhī，
以身探之，
jǐn róng bàn tǐ。
仅容半体。
yǐ fēng mào fǎn dài yǎn miàn，
以风帽反戴掩面，
zuò bàn shēn yú zhōng，
坐半身于中，
chū xī yú wài，
出膝于外，
bì mù jìng tīng，
闭目静听，
wēi fēng xiāo xiāo ér yǐ。
微风萧萧而已。
zú pí shén juàn，
足疲神倦，
hūn rán shuì qù。
昏然睡去。
jí xǐng，
及醒，
dōng fāng yǐ bái，
东方已白，
duǎn qiáng wài hū yǒu bù yǔ shēng，
短墙外忽有步语声，
jí chū tàn shì，
急出探视，
gài tǔ rén gǎn jí jīng cǐ yě。
盖土人赶集经此也。
wèn yǐ tú，
问以途，
yuē nán xíng shí lǐ jí tài xīng xiàn chéng，
曰；“南行十里即泰兴县城，
chuān chéng xiàng dōng nán shí lǐ yī tǔ dūn，
穿城向东南十里一土墩，
guò bā dūn jí jìng jiāng，
过八墩即靖江，
jiē kāng zhuāng yě。
皆康庄也。
yú nǎi fǎn shēn，
”余乃反身，
yí lú yú yuán wèi，
移炉于原位，
kòu shǒu zuò xiè ér xíng。
叩首作谢而行。
guò tài xīng，
过泰兴，
jí yǒu xiǎo chē kě fù。
即有小车可附。
shēn kè dǐ jìng。
申刻抵靖。
tóu cì yān。
投刺焉。
liáng jiǔ，
良久，
sī hūn zhě yuē fàn yé yīn gōng wǎng cháng zhōu qù yǐ。
司阍者曰：“范爷因公往常州去矣。
chá qí cí sè，
”察其辞色，
shì yǒu tuī tuō，
似有推托，
yú jí zhī yuē hé rì kě guī yuē bù zhī yě。
余诘之曰：“何日可归？”曰：“不知也。
yú yuē suī yī nián yì jiāng dài zhī。
”余曰：“虽一年亦将待之。
hūn zhě huì yú yì，
”阍者会余意，
sī wèn yuē gōng yǔ fàn yé dí láng jiù yé yú yuē gǒu fēi dí zhě，
私问曰：“公与范爷嫡郎舅耶？”余曰：“苟非嫡者，
bù dài qí guī yǐ。
不待其归矣。
hūn zhě yuē gōng gū dài zhī。
”阍者曰：“公姑待之。
yuè sān rì，
”越三日，
nǎi yǐ huí jìng gào，
乃以回靖告，
gòng nuó èr shí wǔ jīn。
共挪二十五金。
gù luó jí fǎn，
雇骡急返，
yún zhèng xíng róng cǎn biàn，
芸正形容惨变，
xiū xiū tì qì。
咻咻涕泣。
jiàn yú guī，
见余归，
zú rán yuē jūn zhī zuó wǔ ā shuāng juǎn táo hū qiàn rén dà suǒ，
卒然曰：“君知昨午阿双卷逃乎？倩人大索，
jīn yóu bù dé。
今犹不得。
shī wù xiǎo shì，
失物小事，
rén xì yī mǔ lín xíng zài sān jiāo tuō，
人系伊母临行再三交托，
jīn ruò táo guī，
今若逃归，
zhōng yǒu dà jiāng zhī zǔ，
中有大江之阻，
yǐ jué kān yú，
已觉堪虞，
tǎng qí fù mǔ nì zi tú zhà，
倘其父母匿子图诈，
jiāng nài zhī hé qiě yǒu hé yán jiàn wǒ méng zǐ yú yuē qǐng wù jí，
将奈之何？且有何颜见我盟姊？”余曰：“请勿急，
qīng lǜ guò shēn yǐ。
卿虑过深矣。
nì zi tú zhà，
匿子图诈，
zhà qí fù yǒu yě，
诈其富有也，
wǒ fū fù liǎng jiān dān yī kǒu ěr，
我夫妇两肩担一口耳，
kuàng xié lái bàn zǎi，
况携来半载，
shòu yī fēn shí，
授衣分食，
cóng wèi shāo jiā pū zé，
从未稍加扑责，
lín lǐ xián zhī。
邻里咸知。
cǐ shí xiǎo nú sàng liáng，
此实小奴丧良，
chéng wēi qiè táo。
乘危窃逃。
huá jiā méng zǐ zèng yǐ fěi rén，
华家盟姊赠以匪人，
bǐ wú yán jiàn qīng，
彼无颜见卿，
qīng hé fǎn wèi wú yán jiàn bǐ yé jīn dāng yī miàn chéng xiàn lì àn，
卿何反谓无颜见彼耶？今当一面呈县立案，
yǐ dù hòu huàn kě yě。
以杜后患可也。
yún wén yú yán，
”芸闻余言，
yì shì shāo shì。
意似稍释。
rán zì cǐ mèng zhōng yì yǔ，
然自此梦中呓语，
shí hū ā shuāng táo yǐ，
时呼“阿双逃矣”，
huò hū hān hé fù wǒ，
或呼“憨何负我”，
bìng shì rì yǐ zēng yǐ。
病势日以增矣。
yú yù yán yī zhěn zhì，
余欲延医诊治，
yún zǔ yuē qiè bìng shǐ yīn dì wáng mǔ sāng，
芸阻曰；“妾病始因弟亡母丧，
bēi tòng guò shèn，
悲痛过甚，
jì wéi qíng gǎn，
继为情感，
hòu yóu fèn jī，
后由忿激，
ér píng sù yòu duō guò lǜ，
而平素又多过虑，
mǎn wàng nǔ lì zuò yī hǎo xí fù，
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
ér bù néng dé，
而不能得，
yǐ zhì tóu xuàn zhēng chōng zhū zhèng bì bèi，
以至头眩、怔忡诸症毕备，
suǒ wèi bìng rén gāo máng，
所谓病人膏盲，
liáng yī shù shǒu，
良医束手，
qǐng wù wèi wú yì zhī fèi。
请勿为无益之费。
yì qiè chàng suí èr shí sān zhōng，
忆妾唱随二十三中，
méng jūn cuò ài，
蒙君错爱，
bǎi fán tǐ xù，
百凡体恤，
bù yǐ wán liè jiàn qì，
不以顽劣见弃，
zhī jǐ rú jūn，
知己如君，
dé xù rú cǐ，
得婿如此，
qiè yǐ cǐ shēng wú hàn ruò bù yī nuǎn，
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
cài fàn bǎo，
菜饭饱，
yī shì yōng yōng，
一室雍雍，
yōu yóu quán shí，
优游泉石，
rú cāng láng tíng xiāo shuǎng lóu zhī chǔ jìng，
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
zhēn chéng yān huǒ shén xiān yǐ。
真成烟火神仙矣。
shén xiān jǐ shì cái néng xiū dào，
神仙几世才能修到，
wǒ bèi hé rén，
我辈何人，
gǎn wàng shén xiān yé qiáng ér qiú zhī，
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
zhì gàn zào wù zhī jì，
致干造物之忌，
jí yǒu qíng mó zhī rǎo。
即有情魔之扰。
zǒng yīn jūn tài duō qíng，
总因君太多情，
qiè shēng bó mìng ěr yīn yòu wū yè ér yán yuē rén shēng bǎi nián，
妾生薄命耳！”因又呜咽而言曰：“人生百年，
zhōng guī yī sǐ。
终归一死。
jīn zhōng dào xiāng lí，
今中道相离，
hū yān zhǎng bié，
忽焉长别，
bù néng zhōng fèng jī zhǒu mù dǔ féng sēn qǔ fù，
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
cǐ xīn shí jué gěng gěng。
此心实觉耿耿。
yán yǐ，
”言已，
lèi luò rú dòu。
泪落如豆。
yú miǎn qiǎng wèi zhī yuē qīng bìng bā nián，
余勉强慰之曰：“卿病八年，
yān yān yù jué zhě lǚ yǐ，
恹恹欲绝者屡矣，
jīn hé hū zuò duàn cháng yǔ yé yún yuē lián rì mèng wǒ fù mǔ fàng zhōu lái jiē，
今何忽作断肠语耶？”芸曰：“连日梦我父母放舟来接，
bì mù jí piāo rán shàng xià，
闭目即飘然上下，
rú xíng yún wù zhōng，
如行云雾中，
dài hún lí ér qū qiào cún hū yú yuē cǐ shén bù shōu shě，
殆魂离而躯壳存乎？”余曰：“此神不收舍，
fú yǐ bǔ jì，
服以补剂，
jìng xīn tiáo yǎng，
静心调养，
zì néng ān quán。
自能安痊。
yún yòu xī xū yuē qiè ruò shāo yǒu shēng jī xiàn，
”芸又唏嘘曰：“妾若稍有生机—线，
duàn bù gǎn jīng jūn tīng wén。
断不敢惊君听闻。
jīn míng lù yǐ jìn，
今冥路已近，
gǒu zài bù yán，
苟再不言，
yán wú rì yǐ jūn zhī bù dé qīn xīn，
言无日矣．君之不得亲心，
liú lí diān pèi，
流离颠沛，
jiē yóu qiè gù，
皆由妾故，
qiè sǐ zé qīn xīn zì kě wǎn huí，
妾死则亲心自可挽回，
jūn yì kě miǎn qiān guà。
君亦可免牵挂。
táng shàng chūn qiū gāo yǐ，
堂上春秋高矣，
qiè sǐ，
妾死，
jūn yí zǎo guī。
君宜早归。
rú wú lì xié qiè hái gǔ guī，
如无力携妾骸骨归，
bù fáng zàn jū yú cǐ，
不妨暂居于此，
dài jūn jiāng lái kě ěr。
待君将来可耳。
yuàn jūn lìng xù dé róng jiān bèi zhě，
愿君另续德容兼备者，
yǐ fèng shuāng qīn，
以奉双亲，
fǔ wǒ yí zi，
抚我遗子，
qiè yì míng mù yǐ。
妾亦瞑目矣。
yán zhì cǐ，
”言至此，
tòng cháng yù liè，
痛肠欲裂，
bù jué cǎn rán dà tòng。
不觉惨然大恸。
yú yuē qīng guǒ zhōng dào xiāng shě，
余曰：“卿果中道相舍，
duàn wú zài xù zhī lǐ，
断无再续之理，
kuàng céng jīng cāng hǎi nàn wèi shuǐ，
况‘曾经沧海难为水，
chú què wū shān bú shì yún ěr。
除却巫山不是云’耳。
yún nǎi zhí yú shǒu ér gèng yù yǒu yán，
”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
jǐn duàn xù dié yán lái shì èr yǔ，
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宇，
hū fā chuǎn kǒu jìn，
忽发喘口噤，
liǎng mù dèng shì，
两目瞪视，
qiān hū wàn huàn yǐ bù néng yán。
千呼万唤已不能言。
tòng lèi liǎng xíng，
痛泪两行，
cén cén liú yì jì ér chuǎn lì wēi，
涔涔流溢．既而喘沥微，
lèi jiàn gàn，
泪渐干，
yī líng piāo miǎo，
一灵缥缈，
jìng ěr cháng shì shí jiā qìng guǐ hài sān yuè sān shí rì yě。
竟尔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
dàng shì shí，
当是时，
gū dēng yī zhǎn，
孤灯一盏，
jǔ mù wú qīn，
举目无亲，
liǎng shǒu kōng quán，
两手空拳，
cùn xīn yù suì。
寸心欲碎。
mián mián cǐ hèn，
绵绵此恨，
hé qí yǒu jí chéng wú yǒu hú shěng táng yǐ shí jīn wèi zhù，
曷其有极！ 承吾友胡省堂以十金为助，
yú jǐn shì zhōng suǒ yǒu，
余尽室中所有，
biàn mài yī kōng，
变卖一空，
qīn wèi chéng liàn。
亲为成殓。
wū hū yún yī nǚ liú，
呜呼！芸一女流，
jù nán zǐ zhī jīn huái cái shí。
具男子之襟怀才识。
guī wú mén hòu，
归吾门后，
yú rì bēn zǒu yī shí，
余日奔走衣食，
zhōng kuì quē fá，
中馈缺乏，
yún néng xiān xī bù jiè yì。
芸能纤悉不介意。
jí yú jiā jū，
及余家居，
wéi yǐ wén zì xiāng biàn xī ér yǐ。
惟以文字相辩析而已。
zú zhī jí bìng diān lián，
卒之疾病颠连，
jī hèn yǐ méi，
赍恨以没，
shuí zhì zhī yé yú yǒu fù guī zhōng liáng yǒu，
谁致之耶？余有负闺中良友，
yòu hé kě shèng dào zāi fèng quàn shì jiān fū fù，
又何可胜道哉？！奉劝世间夫妇，
gù bù kě bǐ cǐ xiāng chóu，
固不可彼此相仇，
yì bù kě guò yú qíng dǔ。
亦不可过于情笃。
huà yún ēn ài fū qī bú dào tóu，
话云“恩爱夫妻不到头”，
rú yú zhě，
如余者，
kě zuò qián chē zhī jiàn yě。
可作前车之鉴也。
huí shà zhī qī，
回煞之期，
sú chuán shì rì hún bì suí shā ér guī，
俗传是日魂必随煞而归，
gù jū zhōng pū shè yī rú shēng qián，
故居中铺设一如生前，
qiě xū pù shēng qián jiù yī yú chuáng shàng，
且须铺生前旧衣于床上，
zhì jiù xié yú chuáng xià，
置旧鞋于床下，
yǐ dài hún guī zhān gù，
以待魂归瞻顾，
wú xià xiāng chuán wèi zhī shōu yǎn guāng。
吴下相传谓之“收眼光”。
yán yǔ shì zuò fǎ，
延羽士作法，
xiān zhào yú chuáng ér hòu qiǎn zhī，
先召于床而后遣之，
wèi zhī jiē shěng。
谓之“接眚”。
hán jiāng sú lì，
邗江俗例，
shè jiǔ yáo yú sǐ zhě zhī shì。
设酒肴于死者之室。
yī jiā jǐn chū，
一家尽出，
diào zhī bì shěng。
调之“避眚”。
yǐ gù yǒu yīn bì bèi qiè zhě。
以故有因避被窃者。
yún niáng shěng qī，
芸娘眚期，
fáng dōng yīn tóng jū ér chū bì，
房东因同居而出避，
lín jiā zhǔ yú yì shè yáo yuǎn bì。
邻家嘱余亦设肴远避。
zhòng jì pò guī yī jiàn，
众冀魄归一见，
gū màn yìng zhī。
姑漫应之。
tóng xiāng zhāng yǔ mén jiàn yú yuē yīn xié rù xié，
同乡张禹门谏余曰：“因邪入邪，
yí xìn qí yǒu，
宜信其有，
wù cháng shì yě。
勿尝试也。
yú yuē suǒ yǐ bù bì ér dài zhī zhě，
”余曰：“所以不避而待之者，
zhèng xìn qí yǒu yě。
正信其有也。
zhāng yuē huí shà fàn shā bù lì shēng rén，
”张曰：“回煞犯煞不利生人，
fū rén jí huò hún guī，
夫人即或魂归，
yè yǐ yīn yáng yǒu jiàn，
业已阴阳有间，
qiè kǒng yù jiàn zhě wú xíng kě jiē，
窃恐欲见者无形可接，
yīng bì zhě fǎn fàn qí fēng ěr。
应避者反犯其锋耳。
shí yú chī xīn bù mèi，
”时余痴心不昧，
qiáng duì yuē sǐ shēng yǒu mìng。
强对曰：“死生有命。
jūn guǒ guān qiè，
君果关切，
bàn wǒ hé rú zhāng kǒu wǒ dāng yú mén wài shǒu zhī，
伴我何如？”张口：“我当于门外守之，
jūn yǒu yì jiàn，
君有异见，
yī hū jí rù kě yě。
一呼即入可也。
yú nǎi zhāng dēng rù shì，
”余乃张灯入室，
jiàn pū shè wǎn rán ér yīn róng yǐ yǎo，
见铺设宛然而音容已杳，
bù jīn xīn shāng lèi yǒng。
不禁心伤泪涌。
yòu kǒng lèi yǎn mó hu shī suǒ yù jiàn，
又恐泪眼模糊失所欲见，
rěn lèi zhēng mù，
忍泪睁目，
zuò chuáng ér dài。
坐床而待。
fǔ qí suǒ yí jiù fú，
抚其所遗旧服，
xiāng zé yóu cún，
香泽犹存，
bù jué róu cháng cùn duàn，
不觉柔肠寸断，
míng rán hūn qù。
冥然昏去。
zhuǎn niàn dài hún ér lái，
转念待魂而来，
hé qù jù shuì yé kāi mù sì xiàn，
何去遽睡耶？开目四现，
jiàn xí shàng shuāng zhú qīng yàn yíng yíng，
见席上双烛青焰荧荧，
suō guāng rú dòu，
缩光如豆，
máo gǔ sǒng rán，
毛骨悚然，
tōng tǐ hán lì。
通体寒栗。
yīn mó liǎng shǒu cā é，
因摩两手擦额，
xì zhǔ zhī，
细瞩之，
shuāng yàn jiàn qǐ，
双焰渐起，
gāo zhì chǐ xǔ，
高至尺许，
zhǐ biǎo dǐng gé jǐ bèi suǒ fén。
纸裱顶格几被所焚。
yú zhèng dé jiè guāng sì gù jiān，
余正得借光四顾间，
guāng hū yòu suō rú qián。
光忽又缩如前。
cǐ shí xīn chōng gǔ lì，
此时心舂股栗，
yù hū shǒu zhě jìn guān，
欲呼守者进观，
ér zhuǎn niàn róu hún ruò pò，
而转念柔魂弱魄，
kǒng wèi shèng yáng suǒ bī，
恐为盛阳所逼，
qiāo hū yún míng ér zhù zhī，
悄呼芸名而祝之，
mǎn shì jì rán，
满室寂然，
yī wú suǒ jiàn，
一无所见，
jì ér zhú yàn fù míng，
既而烛焰复明，
bù fù téng qǐ yǐ。
不复腾起矣。
chū gào yǔ mén，
出告禹门，
fú yú dǎn zhuàng，
服余胆壮，
bù zhī yú shí yī shí qíng chī ěr。
不知余实一时情痴耳。
yún méi hòu，
芸没后，
yì hé jìng qī mén zǐ hè yǔ，
忆和靖“妻梅子鹤”语，
zì hào méi yì。
自号梅逸。
quán zàng yún yú yáng zhōu xī mén wài zhī jīn guì shān，
权葬芸于扬州西门外之金桂山，
sú hū hǎo jiā bǎo tǎ。
俗呼郝家宝塔。
mǎi yī guān zhī dì，
买一棺之地，
cóng yí yán jì yú cǐ。
从遗言寄于此。
xié mù zhǔ huán xiāng，
携木主还乡，
wú mǔ yì wèi bēi dào，
吾母亦为悲悼，
qīng jūn féng sēn guī lái，
青君、逢森归来，
tòng kū chéng fú。
痛哭成服。
qǐ táng jìn yán yuē yán jūn nù yóu wèi xī，
启堂进言曰：“严君怒犹未息，
xiōng yí réng wǎng yáng zhōu，
兄宜仍往扬州，
qí yán jūn guī lǐ，
俟严君归里，
wǎn yán quàn jiě，
婉言劝解，
zài dāng zhuān zhá xiāng zhāo。
再当专札相招。
yú suì bài mǔ bié zǐ nǚ，
”余遂拜母别子女，
tòng kū yī chǎng，
痛哭一场，
fù zhì yáng zhōu，
复至扬州，
mài huà dù rì。
卖画度日。
yīn dé cháng kū yú yún niáng zhī mù，
因得常哭于芸娘之墓，
yǐng dān xíng zhǐ，
影单形只，
bèi jí qī liáng，
备极凄凉，
qiě ǒu jīng gù jū，
且偶经故居，
shāng xīn cǎn mù。
伤心惨目。
chóng yáng rì，
重阳日，
lín zhǒng jiē huáng，
邻冢皆黄，
yún mù dú qīng，
芸墓独青，
shǒu fén zhě yuē cǐ hǎo xué chǎng，
守坟者曰：“此好穴场，
gù dì qì wàng yě。
故地气旺也。
yú àn zhù yuē qiū fēng yǐ jǐn，
”余暗祝曰：“秋风已紧，
shēn shàng yī dān，
身尚衣单，
qīng ruò yǒu líng，
卿若有灵，
yòu wǒ tú dé yī guǎn，
佑我图得一馆，
dù cǐ cán nián，
度此残年，
yǐ chí jiā xiāng xìn xī。
以持家乡信息。
wèi jǐ，
”未几，
jiāng dū mù kè zhāng yù ān xiān shēng yù huí zhè jiāng zàng qīn，
江都幕客章驭庵先生欲回浙江葬亲，
qiàn yú dài páo sān yuè，
倩余代庖三月，
dé bèi yù hán zhī jù。
得备御寒之具。
fēng zhuàn chū shǔ，
封篆出署，
zhāng yǔ mén zhāo yù qí jiā。
张禹门招寓其家。
zhāng yì shī guǎn，
张亦失馆，
dù suì jiān nán，
度岁艰难，
shāng yú yú，
商于余，
jí yǐ yú zī èr shí jīn qīng náng jiè zhī，
即以余资二十金倾囊借之，
qiě gào yuē cǐ běn liú wèi wáng jīng fú jiù zhī fèi，
且告曰：“此本留为亡荆扶柩之费，
yī qí dé yǒu xiāng yīn，
一俟得有乡音，
cháng wǒ kě yě。
偿我可也。
shì nián jí yù zhāng dù suì，
”是年即寓张度岁，
chén zhàn xī bo，
晨占夕卜，
xiāng yīn shū yǎo。
乡音殊杳。
zhì jiǎ zǐ sān yuè，
至甲子三月，
jiē qīng jūn xìn，
接青君信，
zhī wú fù yǒu bìng。
知吾父有病。
jí yù guī sū，
即欲归苏，
yòu kǒng chù jiù fèn。
又恐触旧忿。
zhèng zī jū guān wàng jiān，
正趑趄观望间，
fù jiē qīng jūn xìn，
复接青君信，
shǐ tòng xī wú fù yè yǐ cí shì。
始痛悉吾父业已辞世。
cì gǔ tòng xīn，
刺骨痛心，
hū tiān mò jí。
呼天莫及。
wú xiá tā jì，
无暇他计，
jí xīng yè chí guī，
即星夜驰归，
chù shǒu líng qián，
触首灵前，
āi háo liú xiě。
哀号流血。
wū hū wú fù yī shēng xīn kǔ，
呜呼！吾父一生辛苦，
bēn zǒu yú wài。
奔走于外。
shēng yú bù xiào，
生余不肖，
jì shǎo chéng huān xī xià，
既少承欢膝下，
yòu wèi shì yào chuáng qián，
又未侍药床前，
bù xiào zhī zuì hé kě huàn zāi wú mǔ jiàn yú kū，
不孝之罪何可逭哉！吾母见余哭，
yuē rǔ hé cǐ rì shǐ guī yé yú yuē ér zhī guī，
曰：“汝何此日始归耶？”余曰：“儿之归，
xìng de qīng jūn sūn nǚ xìn yě。
幸得青君孙女信也。
wú mǔ mù yú dì fù，
”吾母目余弟妇，
suì mò rán。
遂默然。
yú rù mù shǒu líng zhì qī，
余入幕守灵至七，
zhōng wú yī rén yǐ jiā shì gào，
终无一人以家事告，
yǐ sāng shì shāng zhě。
以丧事商者。
yú zì wèn rén zǐ zhī dào yǐ quē，
余自问人子之道已缺，
gù yì wú yán xún wèn。
故亦无颜询问。
yī rì，
一日，
hū yǒu xiàng yú suǒ bū zhě dēng mén ráo shé，
忽有向余索逋者登门饶舌，
yú chū yīng yuē，
余出应曰，
qiàn zhài bù hái，
“欠债不还，
gù yīng cuī suǒ，
固应催索，
rán wú fù gǔ ròu wèi hán，
然吾父骨肉未寒，
chéng xiōng zhuī hū，
乘凶追呼，
wèi miǎn tài shèn。
未免太甚。
zhōng yǒu yī rén sī wèi yú yuē wǒ děng jiē yǒu rén zhāo zhī shǐ lái，
”中有一人私谓余曰：“我等皆有人招之使来，
gōng qiě bì chū，
公且避出，
dāng xiàng zhāo wǒ zhě suǒ cháng yě。
当向招我者索偿也。
yú yuē wǒ qiàn wǒ cháng，
”余曰：“我欠我偿，
gōng děng sù tuì jiē wěi wěi ér qù。
公等速退！”皆唯唯而去。
yú yīn hū qǐ táng yù zhī yuē xiōng suī bù xiào，
余因呼启堂谕之曰：“兄虽不肖，
bìng wèi zuò è bù duān，
并未作恶不端，
ruò yán chū sì xiáng fú，
若言出嗣降服，
cóng wèi dé guò xiān háo sì chǎn，
从未得过纤毫嗣产，
cǐ cì bēn sāng guī lái，
此次奔丧归来，
běn rén zǐ zhī dào，
本人子之道，
qǐ wèi chǎn zhēng gù yé dà zhàng fū guì hū zì lì，
岂为产争故耶？大丈夫贵乎自立，
wǒ jì yī shēn guī，
我既一身归，
réng yǐ yī shēn qù ěr y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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