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 卷四 · 浪游记快

沈复 - [清]

余游幕三十年来，天下所未到者，蜀中、黔中与滇南耳。惜乎轮蹄徵逐，处处随人，山水怡情，云烟过眼，不道领略其大概，不能探僻寻幽也。余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非，即论诗品画，莫不存人珍我弃、人弃我取之意，故名胜所在，贵乎心得，有名胜而不觉其佳者，有非名胜而自以为妙者，聊以平生历历者记之。

余年十五时，吾父稼夫公馆于山阴赵明府幕中。有赵省斋先生名传者，杭之宿儒也，赵明府延教其子，吾父命余亦拜投门下。暇日出游，得至吼山，离城约十馀里。不通陆路。近山见一石洞，上有片石横裂欲堕，即从其下荡舟入。豁然空其中，四面皆峭壁，俗名之曰「水园」。临流建石阁五椽，对面石壁有「观鱼跃」三字，水深不测，相传有巨鳞潜伏，余投饵试之，仅见不盈尺者出而唼食焉。阁后有道通旱园，拳石乱矗，有横阔如掌者，有柱石平其顶而上加大石者，凿痕犹在，一无可取。游览既毕，宴于水阁，命从者放爆竹，轰然一响，万山齐应，如闻霹雳生。此幼时快游之始。惜乎兰亭、禹陵未能一到，至今以为憾。

至山阴之明年，先生以亲老不远游，设帐于家，余遂从至杭，西湖之胜因得畅游。结构之妙，予以龙井为最，小有天园次之。石取天竺之飞来峰，城隍山之瑞石古洞。水取玉泉，以水清多鱼，有活泼趣也。大约至不堪者，葛岭之玛瑙寺。其馀湖心亭、六一泉诸景，各有妙处，不能尽述，然皆不脱脂粉气，反不如胁室之幽僻，雅近天然。

苏小墓在西泠桥侧。土人指示，初仅半丘黄土而已，乾隆庚子圣驾南巡，曾一询及，甲辰春复举南巡盛典，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作八角形，上立一碑，大书曰：「钱塘苏小小之墓」。从此吊古骚人不须徘徊探访矣。馀思古来烈魄忠魂堙没不传者，固不可胜数，即传而不久者亦不为少，小小一名妓耳，自南齐至今。尽人而知之，此殆灵气所钟，为湖山点缀耶？

桥北数武有祟文书院，余曾与同学赵缉之投考其中。时值长夏，起极早，出钱塘门，过昭庆寺，上断桥，坐石阑上。旭日将升，朝霞映于柳外，尽态极妍；白莲香里，清风徐来，令人心骨皆清。步至书院，题犹未出也。午后交卷。

偕缉之纳凉于紫云洞，大可容数十人，石窍上透日光。有入设短几矮凳，卖酒于此。解衣小酌，尝鹿脯甚妙，佐以鲜菱雪藕，微酣出洞。缉之曰：「上有朝阳台，颇高旷，盍往一游？」余亦兴发，奋勇登其巅，觉西湖如镜，杭城如丸，钱塘江如带，极目可数百里。此生平第一大观也。坐良久，阳乌将落，相携下山，南屏晚钟动矣。韬光、云栖路远未到，其红门局之梅花，姑姑庙之铁树，不过尔尔。紫阳洞予以为必可观，而访寻得之，洞口仅容—指，涓涓流水而已，相传中有洞天，恨不能抉门而入。

清明日，先生春祭扫墓，挈余同游。墓在东岳，是乡多竹，坟厄未出土之毛笋，形如梨而尖，作羹供客。余甘之，尽其两碗。先生曰：「噫！是虽味美而克心血，宜多食肉以解之。」余素不贪屠门之嚼，至是饭量且因笋而减，归途觉烦躁，唇舌几裂。过石屋洞，不甚可观。水乐洞峭壁多藤萝，入洞如斗室，有泉流甚急，其声琅琅。池广仅三尺，深五寸许，不溢亦不竭。余俯流就饮，烦躁顿解。洞外二小亭，坐其中可听泉声。衲子请观万年缸。缸在香积厨，形甚巨，以竹引泉灌其内，听其满溢，年久结苔厚尺许，冬日不冰，故不损也。

辛丑秋八月，吾父病疟返里，寒索火，热索冰，余谏不听，竟转伤寒，病势日重。余侍奉汤药，昼夜不交睫者几一月。吾妇芸娘亦大病，恹恹在床。心境恶劣，莫可名状。吾父呼余嘱之曰：「我仓不起，汝守数本书，终非糊口计，我托汝于盟弟蒋思斋，仍继吾业可耳。」越日思斋来，即于榻前命拜为师。未几，得名医徐观莲先生诊治，父病渐痊。芸亦得徐力起床。而余则从此习幕矣。此非快事，何记于此？曰：此抛书浪游之始，故记之。

思斋先生名襄，是年冬，即相随习幕于奉贤官舍。有同习幕者，顾姓名金鉴，字鸿干，号紫霞，亦苏州人也。为人慷慨刚毅，直谅不阿，长馀一岁，呼之为兄。鸿干即毅然呼余为弟，倾心相交。此余第一知己交也，惜以二十二岁卒，余即落落寡交，今年且四十有六矣，茫茫沧海，不知此生再遇知己如鸿干者否？

忆与鸿干订交，襟怀高旷，时兴山居之想。重九日，余与鸿干俱在苏，有前辈王小侠与吾父稼夫公唤女伶演剧，宴客吾家，余患其扰，先一日约鸿干赴寒山登高，借访他日结庐之地。芸为整理衅榼。

越日天将晓，鸿干已登门相邀。遂携榼出胥门，入面肆，各饱食。渡胥江，步至横塘枣市桥，雇一叶扁舟，到山日犹未午。舟子颇循良，令其籴米煮饭。余两人上岸，先至中峰寺。寺在支硎古刹之南，循道而上，寺藏深树，山门寂静，地僻僧闲，见余两人不衫不履，不甚接待，余等志不在此，未深入。归舟，饭已熟。饭毕，舟子携榼相随，嘱其子守船，由寒山至高义园之自云精舍。轩临峭壁，飞凿小池，围以石栏，一泓秋水，崖悬薜荔，墙积霉苔。坐轩下，惟闻落叶萧萧，悄无人迹。出门有一亭，嘱舟子坐此相候。余两人从石罅中入，名「一线天」，循级盘旋，直造其巅，曰「上白云」，有庵已坍颓，存一危栈，仅可远眺。小憩片刻，即相扶而下，舟子曰：「登高忘携酒榼矣。」鸿干曰：「我等之游，欲觅偕隐地耳，非专为登高也。」舟子曰：「离此南行二三里，有上沙村，多人家，有隙地，我有表戚范姓居是村，盍往一游？」余喜曰：「此明末徐俟斋先生隐居处也，有园闻极幽雅，从未一游。」于是舟子导往。村在两山夹道中。园依山而无石，老树多极纡回盘郁之势，亭榭窗栏尽从朴素，竹篱茆舍，不愧隐者之居。中有皂荚亭，树大可两抱。余所历园亭，此为第一。园左有山，俗呼鸡笼山，山峰直竖，上加大石，如杭城之瑞石古洞，而不及其玲珑。旁一青石加榻，鸿干卧其上曰：「此处仰观峰岭，俯视园亭，既旷且幽，可以开樽矣。」因拉舟子同饮，或歌或啸，大畅胸怀。土人知余等觅地而来，误以为堪舆，以某处有好风水相告。鸿干曰：「但期合意，不论风水。」（岂意竟成谶语！）酒瓶既罄，各采野菊插满两鬓。

归舟，日已将没。更许抵家，客犹未散。芸私告余曰：「女伶中有兰官者，端庄可取。」余假传母命呼之入内，握其腕而睨之，果丰颐白腻。余顾芸曰：「美则美矣，终嫌名不称实。」芸曰：「肥者有福相。」余曰：「马嵬之祸，玉环之福安在？」芸以他辞遣之出。谓余曰：「今日君又大醉耶？」余乃历述所游，芸亦神往者久之。

癸卯春，余从思斋先生就维扬之聘，始见金、焦面目。金山宜远观，焦山宜近视，惜余往来其间未尝登眺。渡江而北，渔洋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一语已活现矣！平山堂离城约三四里，行其途有八九里，虽全是人工，而奇思幻想，点缀天然，即阆苑瑶池、琼楼玉宇，谅不过此。其妙处在十馀家之园亭合而为一，联络至山，气势俱贯。其最难位置处，出城入景，有一里许紧沿城郭。夫城缀于旷远重山间，方可入画，园林有此，蠢笨绝伦。而观其或亭或台、或墙或石、或竹或树，半隐半露间，使游人不觉其触目，此非胸有丘壑者断难下手。城尽，以虹园为首折面向北，有石梁曰「虹桥」，不知园以桥名乎？桥以园名乎？荡舟过，曰「长堤春柳」，此景不缀城脚而缀于此，更见布置之妙。再折而西，垒土立庙，曰「小金山」，有此一挡便觉气势紧凑，亦非俗笔。闻此地本沙土，屡筑不成，用木排若干，层叠加土，费数万金乃成，若非商家，乌能如是。过此有胜概楼，年年观竞渡于此。河面较宽，南北跨一莲花桥，桥门通八面，桥面设五亭，扬人呼为「四盘一暖锅」，此思穷力竭之为，不甚可取。桥南有莲心寺，寺中突起喇嘛白塔，金顶缨络，商矗云霄，殿角红墙松柏掩映，钟磬时闻，此天下园亭所未有者。过桥见三层高阁，画栋飞檐，五采绚烂，叠以太湖石，围以白石栏，名目「五云多处」，如作文中间之大结构也。过此名「蜀冈朝阳」，平坦无奇，且属附会。将及山，河面渐束，堆土植竹树，作四五曲。似已山穷水尽，而忽豁然开朗，平山之万松林已列于前矣。「平山堂」为欧阳文忠公所书。所谓淮东第五泉，真者在假山石洞中，不过一井耳，味与天泉同；其荷亭中之六孔铁井栏者，乃系假设，水不堪饮。九峰园另在南门幽静处，别饶天趣，余以为诸园之冠。康山未到，不识如何。此皆言其大概，其工巧处、精美处，不能尽述，大约宜以艳妆美人目之，不可作浣纱溪上观也。余适恭逢南巡盛典，各工告竣，敬演接驾点缀，因得畅其大观，亦人生难遇者也。

甲辰之春，余随待吾父于吴江明府幕中，与山阴章苹江、武林章映牧、苕溪颐蔼泉诸公同事，恭办南斗圩行宫，得第二次瞻仰天颜。一日，天将晚矣，忽动归兴。有办差徐船，双舻两浆，于太湖飞棹疾驰，吴俗呼为「出水辔头」，转瞬已至吴门桥。即跨鹤腾空，无此神爽。抵家，晚餐未熟也。吾乡素尚繁华，至此日之争奇夺胜，较昔尤奢。灯彩眩眸，笙歌聒耳，古人所谓「画栋雕甍」、「珠帘绣幕」、「玉栏杆」、「锦步障」，不啻过之。余为友人东拉西扯，助其插花结彩，闲则呼朋引类，剧饮狂歌，畅怀游览，少年豪兴，不倦不疲。苟生于盛世而仍居僻壤，安得此游观哉？

是年，何明府因事被议，吾父即就海宁王明府之聘。嘉兴有刘蕙阶者，长斋佞佛，来拜吾父。其家在烟雨楼侧，一阁临河，曰「水月居」，其诵经处也，洁静如僧舍。烟雨楼在镜湖之中，四岸皆绿杨，惜无多竹。有平台可远眺，渔舟星列，漠漠平波，似宜月夜。衲子备素斋甚佳。至海宁，与白门史心月、山阴俞午桥同事。心月一子名烛衡，澄静缄默，彬彬儒雅，与余莫逆，此生平第二知心交也。惜萍水相逢，聚首无多日耳。游陈氏安澜园，地占百亩，重楼复阁，夹道回廊；池甚广，桥作六曲形；石满藤萝，凿痕全掩；古木千章，皆有参天之势；鸟啼花落，如入深山。此人工而归于天然者。余所历平地之假石园亭，此为第一。曾于桂花楼中张宴，诸味尽为花气所夺，惟酱姜味不变。姜接之性老而愈辣，以喻忠节之臣，洵不虚也。出南门即大海，一日两潮，如万丈银堤破海而过。船有迎潮者，潮至，反棹相向，于船头设一木招，状如长柄大刀，招一捺，潮即分破，船即随招而入，俄顷始浮起，拨转船头随潮而去，顷刻百里。塘上有塔院，中秋夜曾随吾父观潮于此。循塘东约三十里，名尖山，一峰突起，扑入海中，山顶有阁，匾曰「海阔天空」，一望无际，但见怒涛接天而已。

余年二十有五，应徽州绩溪克明府之召，由武林下「江山船」，过富春山，登子陵钓台。台在山腰，一峰突起，离水十馀丈。岂汉时之水竞与峰齐耶？月夜泊界口，有巡检署，「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此景宛然。黄山仅见其脚，惜未一瞻面目。绩溪城处于万山之中，弹丸小邑，民情淳朴。近城有石镜山，由山弯中曲折中里许，悬崖急湍，湿翠欲滴；渐高至山腰，有一方石亭，四面皆陡壁；亭左石削如屏，青色光润，可鉴人形，俗传能照前生。黄巢至此，照为猿猴形，纵火焚之，故不复现。离域十里有火云洞天，石纹盘结，凹凸廛岩，如黄鹤山樵笔意，而杂乱无章，洞石皆深绛色。旁有一庵甚幽静，盐商程虚谷曾招游设宴于此。席中有肉馒头，小沙弥眈眈旁视，授以四枚，临行以番银二圆为酬，山僧不识，推不受。告以一枚可易青钱七百馀文，僧以近无易处，仍不受。乃攒凑青蚨六百文付之，始欣然作谢。他日余邀同人携榼再往，老僧嘱曰：「曩者小徒不知食何物而腹泻，今勿再与。」可知藜藿之腹不受肉味，良可叹也。余谓同人曰：「作和尚者，必用此等僻地，终身不见不闻，或可修真养静。若吾乡之虎丘山，终日目所见者妖童艳妓，耳所听者弦索笙歌，鼻所闻者佳肴美酒，安得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哉？」

又去城三十里，名曰仁里，有花果会，十二年一举，每举各出盆花为赛。余在绩溪适逢其会，欣然欲往，苦无轿马，乃教以断竹为杠，缚椅为轿，雇人肩之而去，同游者惟同事许策廷，见者无不讶笑。至其地，有庙，不知供何神。庙前旷处高搭戏台，画梁方柱极其巍焕，近视则纸扎彩画，抹以油漆者。锣声忽至，四人抬对烛大如断柱，八人抬一猪大若牯牛，盖公养十二年始宰以献神。策廷笑曰：「猪固寿长，神亦齿利。我若为神，乌能享此。」余曰：「亦足见其愚诚也。」入庙，殿廊轩院所设花果盆玩，并不剪枝拗节，尽以苍老古怪为佳，大半皆黄山松。既而开场演剧，人如潮涌而至，余与策廷遂避去。未两载，余与同事不合，拂衣归里。

余自绩溪之游，见热闹场中卑鄙之状不堪入目，因易儒为贾。余有姑丈袁万九，在盘溪之仙人塘作酿酒生涯，余与施心耕附资合夥。袁酒本海贩，不一载，值台湾林爽文之乱，海道阻隔，货积本折，不得已仍为冯妇。馆江北四年，一无快游可记。迨居萧爽楼，正作烟火神仙，有表妹倩徐秀峰自粤东归，见余阅居，慨然曰：「足下待露而爨，笔耕而炊，终非久计，盍偕我作岭南游？当不仅获蝇头利也。」芸亦劝余曰：「乘此老亲尚健，子尚壮年，与其商柴计米而寻欢，不如一劳永逸。」余乃商诸交游者，集资作本。芸会亦自办绣货及岭南所无之苏酒醉蟹等物。禀知堂上，于小春十日，偕秀峰由东坝出芜湖口。

长江初历，大畅襟怀。每晚舟泊后，必小酌船头。见捕鱼者罾幂不满三尺，孔大约有四寸，铁箍四角，似取易沉。余笑曰：「圣人之教虽曰『罟不用数』，而如此之大孔小罾，焉能有获？」秀峰曰：「此专为网鳊鱼设也。」见其系以长绠，忽起忽落，似探鱼之有无。末几，急挽出水，已有鳊鱼枷罾孔而起矣。余始喟然曰：「可知一己之见，未可测其奥妙。」一日，见江心中一峰突起，四无依倚。秀峰曰：「此小孤山也。」霜林中，殿阁参差。乘风径过，惜未一游。至滕王阁，犹吾苏府学之尊经阁移于胥门之大码头，王子安序中所云不足信也。即于阁下换高尾昂首船，名「三板子」，由赣关至南安登陆。值馀三十诞辰，秀峰备面为寿。越日过大庾岭，出巅一亭，匾曰「举头日近」，言其高也。山头分为二，两边峭壁，中留一道如石巷。口列两碑，一曰「急流勇退」，一曰「得意不可再往」。山顶有梅将军祠，未考为何朝人。所谓岭上梅花，并无一树，意者以梅将军得名梅岭耶？余所带送礼盆梅，至此将交腊月，已花落而叶黄矣。过岭出口，山川风物便觉顿殊。岭西一山，石窍玲珑，已忘其名，舆夫曰：「中有仙人床榻。」匆匆竟过，以未得游为怅。至南雄，雇老龙船，过佛山镇，见人家墙顶多列盆花，叶如冬青，花如牡丹，有大红、粉白、粉红三种，盖山茶花也。

腊月望，始抵省城，寓靖海门内，赁王姓临街楼屋三椽。秀峰货物皆销与当道，余亦随其开单拜客，即有配礼者络绎取货，不旬日而余物已尽。除夕蚊声如雷。岁朝贺节，有棉袍纱套者。不惟气候迥别，即土著人物，同一五官而神情迥异。

正月既望，有署中园乡三友拉余游河观妓，名曰「打水围」，妓名「老举」。于是同出靖海门，下小艇（如剖分之半蛋而加篷焉），先至沙面。妓船名「花艇」，皆对头分排，中留水巷以通小艇往来。每帮约一二十号，横木绑定，以防海风。两船之间钉以木桩，套以藤圈，以便随潮长落。鸨儿呼为「梳头婆」，头用银丝为架，高约四寸许，空其中而蟠发于外，以长耳挖插一朵花于鬓，身披元青短袄，著元青长裤，管拖脚背，腰束汗巾，或红或绿，赤足撒鞋，式如梨园旦脚。登其艇，即躬身笑迎，搴帏入舱。旁列椅杌，中设大炕，一门通艄后。妇呼有客，即闻履声杂沓而出，有挽髻者，有盘辫者，傅粉如粉墙，搽脂如榴火，或红袄绿裤，或绿袄红裤，有著短袜而撮绣花蝴蝶履者，有赤足而套银脚镯者，或蹲于炕，或倚于门，双瞳闪闪，一言不发。余顾秀峰曰：「此何为者也？」秀峰曰：「目成之后，招之始相就耳。」余试招之，果即欢容至前，袖出槟榔为敬。入口大嚼，涩不可耐，急吐之，以纸擦唇，其吐如血。合艇皆大笑。又至军工厂，妆束亦相等，惟长幼皆能琵琶而已。与之言，对曰「

浮生六记 · 卷四 · 浪游记快翻译文

浮生六记 · 卷四 · 浪游记快拼音版/注音版

fú shēng liù jì juǎn sì làng yóu jì kuài。

浮生六记 · 卷四 · 浪游记快。

shěn fù。

沈复。

yú yóu mù sān shí nián lái，

余游幕三十年来，

tiān xià suǒ wèi dào zhě，

天下所未到者，

shǔ zhōng qián zhōng yǔ diān nán ěr。

蜀中、黔中与滇南耳。

xī hū lún tí zhēng zhú，

惜乎轮蹄徵逐，

chǔ chù suí rén，

处处随人，

shān shuǐ yí qíng，

山水怡情，

yún yān guò yǎn，

云烟过眼，

bù dào lǐng lüè qí dà gài，

不道领略其大概，

bù néng tàn pì xún yōu yě。

不能探僻寻幽也。

yú fán shì xǐ dú chū jǐ jiàn，

余凡事喜独出己见，

bù xiè suí rén shì fēi，

不屑随人是非，

jí lùn shī pǐn huà，

即论诗品画，

mò bù cún rén zhēn wǒ qì rén qì wǒ qǔ zhī yì，

莫不存人珍我弃、人弃我取之意，

gù míng shèng suǒ zài，

故名胜所在，

guì hū xīn dé，

贵乎心得，

yǒu míng shèng ér bù jué qí jiā zhě，

有名胜而不觉其佳者，

yǒu fēi míng shèng ér zì yǐ wéi miào zhě，

有非名胜而自以为妙者，

liáo yǐ píng shēng lì lì zhě jì zhī。

聊以平生历历者记之。

yú nián shí wǔ shí，

余年十五时，

wú fù jià fū gōng guǎn yú shān yīn zhào míng fǔ mù zhōng。

吾父稼夫公馆于山阴赵明府幕中。

yǒu zhào shěng zhāi xiān shēng míng chuán zhě，

有赵省斋先生名传者，

háng zhī sù rú yě，

杭之宿儒也，

zhào míng fǔ yán jiào qí zi，

赵明府延教其子，

wú fù mìng yú yì bài tóu mén xià。

吾父命余亦拜投门下。

xiá rì chū yóu，

暇日出游，

dé zhì hǒu shān，

得至吼山，

lí chéng yuē shí yú lǐ。

离城约十馀里。

bù tōng lù lù。

不通陆路。

jìn shān jiàn yī shí dòng，

近山见一石洞，

shàng yǒu piàn shí héng liè yù duò，

上有片石横裂欲堕，

jí cóng qí xià dàng zhōu rù。

即从其下荡舟入。

huò rán kōng qí zhōng，

豁然空其中，

sì miàn jiē qiào bì，

四面皆峭壁，

sú míng zhī yuē shuǐ yuán。

俗名之曰「水园」。

lín liú jiàn shí gé wǔ chuán，

临流建石阁五椽，

duì miàn shí bì yǒu guān yú yuè sān zì，

对面石壁有「观鱼跃」三字，

shuǐ shēn bù cè，

水深不测，

xiāng chuán yǒu jù lín qián fú，

相传有巨鳞潜伏，

yú tóu ěr shì zhī，

余投饵试之，

jǐn jiàn bù yíng chǐ zhě chū ér shà shí yān。

仅见不盈尺者出而唼食焉。

gé hòu yǒu dào tōng hàn yuán，

阁后有道通旱园，

quán shí luàn chù，

拳石乱矗，

yǒu héng kuò rú zhǎng zhě，

有横阔如掌者，

yǒu zhù shí píng qí dǐng ér shàng jiā dà shí zhě，

有柱石平其顶而上加大石者，

záo hén yóu zài，

凿痕犹在，

yī wú kě qǔ。

一无可取。

yóu lǎn jì bì，

游览既毕，

yàn yú shuǐ gé，

宴于水阁，

mìng cóng zhě fàng bào zhú，

命从者放爆竹，

hōng rán yī xiǎng，

轰然一响，

wàn shān qí yīng，

万山齐应，

rú wén pī lì shēng。

如闻霹雳生。

cǐ yòu shí kuài yóu zhī shǐ。

此幼时快游之始。

xī hū lán tíng yǔ líng wèi néng yí dào，

惜乎兰亭、禹陵未能一到，

zhì jīn yǐ wéi hàn。

至今以为憾。

zhì shān yīn zhī míng nián，

至山阴之明年，

xiān shēng yǐ qīn lǎo bù yuǎn yóu，

先生以亲老不远游，

shè zhàng yú jiā，

设帐于家，

yú suì cóng zhì háng，

余遂从至杭，

xī hú zhī shèng yīn dé chàng yóu。

西湖之胜因得畅游。

jié gòu zhī miào，

结构之妙，

yǔ yǐ lóng jǐng wèi zuì，

予以龙井为最，

xiǎo yǒu tiān yuán cì zhī。

小有天园次之。

shí qǔ tiān zhú zhī fēi lái fēng，

石取天竺之飞来峰，

chéng huáng shān zhī ruì shí gǔ dòng。

城隍山之瑞石古洞。

shuǐ qǔ yù quán，

水取玉泉，

yǐ shuǐ qīng duō yú，

以水清多鱼，

yǒu huó pō qù yě。

有活泼趣也。

dà yuē zhì bù kān zhě，

大约至不堪者，

gé lǐng zhī mǎ nǎo sì。

葛岭之玛瑙寺。

qí yú hú xīn tíng liù yī quán zhū jǐng，

其馀湖心亭、六一泉诸景，

gè yǒu miào chù，

各有妙处，

bù néng jǐn shù，

不能尽述，

rán jiē bù tuō zhī fěn qì，

然皆不脱脂粉气，

fǎn bù rú xié shì zhī yōu pì，

反不如胁室之幽僻，

yǎ jìn tiān rán。

雅近天然。

sū xiǎo mù zài xī líng qiáo cè。

苏小墓在西泠桥侧。

tǔ rén zhǐ shì，

土人指示，

chū jǐn bàn qiū huáng tǔ ér yǐ，

初仅半丘黄土而已，

qián lóng gēng zǐ shèng jià nán xún，

乾隆庚子圣驾南巡，

céng yī xún jí，

曾一询及，

jiǎ chén chūn fù jǔ nán xún shèng diǎn，

甲辰春复举南巡盛典，

zé sū xiǎo mù yǐ shí zhù qí fén，

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

zuò bā jiǎo xíng，

作八角形，

shàng lì yī bēi，

上立一碑，

dà shū yuē qián táng sū xiǎo xiǎo zhī mù。

大书曰：「钱塘苏小小之墓」。

cóng cǐ diào gǔ sāo rén bù xū pái huái tàn fǎng yǐ。

从此吊古骚人不须徘徊探访矣。

yú sī gǔ lái liè pò zhōng hún yīn méi bù chuán zhě，

馀思古来烈魄忠魂堙没不传者，

gù bù kě shèng shǔ，

固不可胜数，

jí chuán ér bù jiǔ zhě yì bù wéi shǎo，

即传而不久者亦不为少，

xiǎo xiǎo yī míng jì ěr，

小小一名妓耳，

zì nán qí zhì jīn。

自南齐至今。

jìn rén ér zhī zhī，

尽人而知之，

cǐ dài líng qì suǒ zhōng，

此殆灵气所钟，

wèi hú shān diǎn zhuì yé qiáo běi shù wǔ yǒu suì wén shū yuàn，

为湖山点缀耶？ 桥北数武有祟文书院，

yú céng yǔ tóng xué zhào jī zhī tóu kǎo qí zhōng。

余曾与同学赵缉之投考其中。

shí zhí cháng xià，

时值长夏，

qǐ jí zǎo，

起极早，

chū qián táng mén，

出钱塘门，

guò zhāo qìng sì，

过昭庆寺，

shàng duàn qiáo，

上断桥，

zuò shí lán shàng。

坐石阑上。

xù rì jiāng shēng，

旭日将升，

zhāo xiá yìng yú liǔ wài，

朝霞映于柳外，

jìn tài jí yán bái lián xiāng lǐ，

尽态极妍；白莲香里，

qīng fēng xú lái，

清风徐来，

lìng rén xīn gǔ jiē qīng。

令人心骨皆清。

bù zhì shū yuàn，

步至书院，

tí yóu wèi chū yě。

题犹未出也。

wǔ hòu jiāo juàn。

午后交卷。

xié jī zhī nà liáng yú zǐ yún dòng，

偕缉之纳凉于紫云洞，

dà kě róng shù shí rén，

大可容数十人，

shí qiào shàng tòu rì guāng。

石窍上透日光。

yǒu rù shè duǎn jǐ ǎi dèng，

有入设短几矮凳，

mài jiǔ yú cǐ。

卖酒于此。

jiě yī xiǎo zhuó，

解衣小酌，

cháng lù pú shén miào，

尝鹿脯甚妙，

zuǒ yǐ xiān líng xuě ǒu，

佐以鲜菱雪藕，

wēi hān chū dòng。

微酣出洞。

jī zhī yuē shàng yǒu zhāo yáng tái，

缉之曰：「上有朝阳台，

pō gāo kuàng，

颇高旷，

hé wǎng yī yóu yú yì xīng fā，

盍往一游？」余亦兴发，

fèn yǒng dēng qí diān，

奋勇登其巅，

jué xī hú rú jìng，

觉西湖如镜，

háng chéng rú wán，

杭城如丸，

qián táng jiāng rú dài，

钱塘江如带，

jí mù kě shǔ bǎi lǐ。

极目可数百里。

cǐ shēng píng dì yī dà guān yě。

此生平第一大观也。

zuò liáng jiǔ，

坐良久，

yáng wū jiāng luò，

阳乌将落，

xiāng xié xià shān，

相携下山，

nán píng wǎn zhōng dòng yǐ。

南屏晚钟动矣。

tāo guāng yún qī lù yuǎn wèi dào，

韬光、云栖路远未到，

qí hóng mén jú zhī méi huā，

其红门局之梅花，

gū gū miào zhī tiě shù，

姑姑庙之铁树，

bù guò ěr ěr。

不过尔尔。

zǐ yáng dòng yǔ yǐ wéi bì kě guān，

紫阳洞予以为必可观，

ér fǎng xún dé zhī，

而访寻得之，

dòng kǒu jǐn róng zhǐ，

洞口仅容—指，

juān juān liú shuǐ ér yǐ，

涓涓流水而已，

xiāng chuán zhōng yǒu dòng tiān，

相传中有洞天，

hèn bù néng jué mén ér rù。

恨不能抉门而入。

qīng míng rì，

清明日，

xiān shēng chūn jì sǎo mù，

先生春祭扫墓，

qiè yú tóng yóu。

挈余同游。

mù zài dōng yuè，

墓在东岳，

shì xiāng duō zhú，

是乡多竹，

fén è wèi chū tǔ zhī máo sǔn，

坟厄未出土之毛笋，

xíng rú lí ér jiān，

形如梨而尖，

zuò gēng gōng kè。

作羹供客。

yú gān zhī，

余甘之，

jǐn qí liǎng wǎn。

尽其两碗。

xiān shēng yuē yī shì suī wèi měi ér kè xīn xuè，

先生曰：「噫！是虽味美而克心血，

yí duō shí ròu yǐ jiě zhī。

宜多食肉以解之。

yú sù bù tān tú mén zhī jué，

」余素不贪屠门之嚼，

zhì shì fàn liàng qiě yīn sǔn ér jiǎn，

至是饭量且因笋而减，

guī tú jué fán zào，

归途觉烦躁，

chún shé jǐ liè。

唇舌几裂。

guò shí wū dòng，

过石屋洞，

bù shèn kě guān。

不甚可观。

shuǐ lè dòng qiào bì duō téng luó，

水乐洞峭壁多藤萝，

rù dòng rú dǒu shì，

入洞如斗室，

yǒu quán liú shén jí，

有泉流甚急，

qí shēng láng láng。

其声琅琅。

chí guǎng jǐn sān chǐ，

池广仅三尺，

shēn wǔ cùn xǔ，

深五寸许，

bù yì yì bù jié。

不溢亦不竭。

yú fǔ liú jiù yǐn，

余俯流就饮，

fán zào dùn jiě。

烦躁顿解。

dòng wài èr xiǎo tíng，

洞外二小亭，

zuò qí zhōng kě tīng quán shēng。

坐其中可听泉声。

nà zǐ qǐng guān wàn nián gāng。

衲子请观万年缸。

gāng zài xiāng jī chú，

缸在香积厨，

xíng shèn jù，

形甚巨，

yǐ zhú yǐn quán guàn qí nèi，

以竹引泉灌其内，

tīng qí mǎn yì，

听其满溢，

nián jiǔ jié tái hòu chǐ xǔ，

年久结苔厚尺许，

dōng rì bù bīng，

冬日不冰，

gù bù sǔn yě。

故不损也。

xīn chǒu qiū bā yuè，

辛丑秋八月，

wú fù bìng nüè fǎn lǐ，

吾父病疟返里，

hán suǒ huǒ，

寒索火，

rè suǒ bīng，

热索冰，

yú jiàn bù tīng，

余谏不听，

jìng zhuǎn shāng hán，

竟转伤寒，

bìng shì rì zhòng。

病势日重。

yú shì fèng tāng yào，

余侍奉汤药，

zhòu yè bù jiāo jié zhě jǐ yī yuè。

昼夜不交睫者几一月。

wú fù yún niáng yì dà bìng，

吾妇芸娘亦大病，

yān yān zài chuáng。

恹恹在床。

xīn jìng è liè，

心境恶劣，

mò kě míng zhuàng。

莫可名状。

wú fù hū yú zhǔ zhī yuē wǒ cāng bù qǐ，

吾父呼余嘱之曰：「我仓不起，

rǔ shǒu shù běn shū，

汝守数本书，

zhōng fēi hú kǒu jì，

终非糊口计，

wǒ tuō rǔ yú méng dì jiǎng sī zhāi，

我托汝于盟弟蒋思斋，

réng jì wú yè kě ěr。

仍继吾业可耳。

yuè rì sī zhāi lái，

」越日思斋来，

jí yú tà qián mìng bài wèi shī。

即于榻前命拜为师。

wèi jǐ，

未几，

dé míng yī xú guān lián xiān shēng zhěn zhì，

得名医徐观莲先生诊治，

fù bìng jiàn quán。

父病渐痊。

yún yì dé xú lì qǐ chuáng。

芸亦得徐力起床。

ér yú zé cóng cǐ xí mù yǐ。

而余则从此习幕矣。

cǐ fēi kuài shì，

此非快事，

hé jì yú cǐ yuē cǐ pāo shū làng yóu zhī shǐ，

何记于此？曰：此抛书浪游之始，

gù jì zhī。

故记之。

sī zhāi xiān shēng míng xiāng，

思斋先生名襄，

shì nián dōng，

是年冬，

jí xiāng suí xí mù yú fèng xián guān shě。

即相随习幕于奉贤官舍。

yǒu tóng xí mù zhě，

有同习幕者，

gù xìng míng jīn jiàn，

顾姓名金鉴，

zì hóng gàn，

字鸿干，

hào zǐ xiá，

号紫霞，

yì sū zhōu rén yě。

亦苏州人也。

wéi rén kāng kǎi gāng yì，

为人慷慨刚毅，

zhí liàng bù ā，

直谅不阿，

zhǎng yú yī suì，

长馀一岁，

hū zhī wèi xiōng。

呼之为兄。

hóng gàn jí yì rán hū yú wèi dì，

鸿干即毅然呼余为弟，

qīng xīn xiāng jiāo。

倾心相交。

cǐ yú dì yī zhī jǐ jiāo yě，

此余第一知己交也，

xī yǐ èr shí èr suì zú，

惜以二十二岁卒，

yú jí luò luò guǎ jiāo，

余即落落寡交，

jīn nián qiě sì shí yǒu liù yǐ，

今年且四十有六矣，

máng máng cāng hǎi，

茫茫沧海，

bù zhī cǐ shēng zài yù zhī jǐ rú hóng gàn zhě fǒu yì yǔ hóng gàn dìng jiāo，

不知此生再遇知己如鸿干者否？ 忆与鸿干订交，

jīn huái gāo kuàng，

襟怀高旷，

shí xīng shān jū zhī xiǎng。

时兴山居之想。

chóng jiǔ rì，

重九日，

yú yǔ hóng gàn jù zài sū，

余与鸿干俱在苏，

yǒu qián bèi wáng xiǎo xiá yǔ wú fù jià fū gōng huàn nǚ líng yǎn jù，

有前辈王小侠与吾父稼夫公唤女伶演剧，

yàn kè wú jiā，

宴客吾家，

yú huàn qí rǎo，

余患其扰，

xiān yī rì yuē hóng gàn fù hán shān dēng gāo，

先一日约鸿干赴寒山登高，

jiè fǎng tā rì jié lú zhī dì。

借访他日结庐之地。

yún wèi zhěng lǐ xìn kē。

芸为整理衅榼。

yuè rì tiān jiàng xiǎo，

越日天将晓，

hóng gàn yǐ dēng mén xiāng yāo。

鸿干已登门相邀。

suì xié kē chū xū mén，

遂携榼出胥门，

rù miàn sì，

入面肆，

gè bǎo shí。

各饱食。

dù xū jiāng，

渡胥江，

bù zhì héng táng zǎo shì qiáo，

步至横塘枣市桥，

gù yī yè piān zhōu，

雇一叶扁舟，

dào shān rì yóu wèi wǔ。

到山日犹未午。

zhōu zǐ pō xún liáng，

舟子颇循良，

lìng qí dí mǐ zhǔ fàn。

令其籴米煮饭。

yú liǎng rén shàng àn，

余两人上岸，

xiān zhì zhōng fēng sì。

先至中峰寺。

sì zài zhī xíng gǔ chà zhī nán，

寺在支硎古刹之南，

xún dào ér shàng，

循道而上，

sì cáng shēn shù，

寺藏深树，

shān mén jì jìng，

山门寂静，

dì pì sēng xián，

地僻僧闲，

jiàn yú liǎng rén bù shān bù lǚ，

见余两人不衫不履，

bù shèn jiē dài，

不甚接待，

yú děng zhì bù zài cǐ，

余等志不在此，

wèi shēn rù。

未深入。

guī zhōu，

归舟，

fàn yǐ shú。

饭已熟。

fàn bì，

饭毕，

zhōu zǐ xié kē xiāng suí，

舟子携榼相随，

zhǔ qí zi shǒu chuán，

嘱其子守船，

yóu hán shān zhì gāo yì yuán zhī zì yún jīng shè。

由寒山至高义园之自云精舍。

xuān lín qiào bì，

轩临峭壁，

fēi záo xiǎo chí，

飞凿小池，

wéi yǐ shí lán，

围以石栏，

yī hóng qiū shuǐ，

一泓秋水，

yá xuán bì lì，

崖悬薜荔，

qiáng jī méi tái。

墙积霉苔。

zuò xuān xià，

坐轩下，

wéi wén luò yè xiāo xiāo，

惟闻落叶萧萧，

qiāo wú rén jī。

悄无人迹。

chū mén yǒu yī tíng，

出门有一亭，

zhǔ zhōu zǐ zuò cǐ xiāng hòu。

嘱舟子坐此相候。

yú liǎng rén cóng shí xià zhōng rù，

余两人从石罅中入，

míng yī xiàn tiān，

名「一线天」，

xún jí pán xuán，

循级盘旋，

zhí zào qí diān，

直造其巅，

yuē shàng bái yún，

曰「上白云」，

yǒu ān yǐ tān tuí，

有庵已坍颓，

cún yī wēi zhàn，

存一危栈，

jǐn kě yuǎn tiào。

仅可远眺。

xiǎo qì piàn kè，

小憩片刻，

jí xiāng fú ér xià，

即相扶而下，

zhōu zǐ yuē dēng gāo wàng xié jiǔ kē yǐ。

舟子曰：「登高忘携酒榼矣。

hóng gàn yuē wǒ děng zhī yóu，

」鸿干曰：「我等之游，

yù mì xié yǐn dì ěr，

欲觅偕隐地耳，

fēi zhuān wèi dēng gāo yě。

非专为登高也。

zhōu zǐ yuē lí cǐ nán xíng èr sān lǐ，

」舟子曰：「离此南行二三里，

yǒu shàng shā cūn，

有上沙村，

duō rén jiā，

多人家，

yǒu xì dì，

有隙地，

wǒ yǒu biǎo qī fàn xìng jū shì cūn，

我有表戚范姓居是村，

hé wǎng yī yóu yú xǐ yuē cǐ míng mò xú qí zhāi xiān shēng yǐn jū chǔ yě，

盍往一游？」余喜曰：「此明末徐俟斋先生隐居处也，

yǒu yuán wén jí yōu yǎ，

有园闻极幽雅，

cóng wèi yī yóu。

从未一游。

yú shì zhōu zǐ dǎo wǎng。

」于是舟子导往。

cūn zài liǎng shān jiā dào zhōng。

村在两山夹道中。

yuán yī shān ér wú shí，

园依山而无石，

lǎo shù duō jí yū huí pán yù zhī shì，

老树多极纡回盘郁之势，

tíng xiè chuāng lán jǐn cóng pǔ sù，

亭榭窗栏尽从朴素，

zhú lí máo shě，

竹篱茆舍，

bù kuì yǐn zhě zhī jū。

不愧隐者之居。

zhōng yǒu zào jiá tíng，

中有皂荚亭，

shù dà kě liǎng bào。

树大可两抱。

yú suǒ lì yuán tíng，

余所历园亭，

cǐ wèi dì yī。

此为第一。

yuán zuǒ yǒu shān，

园左有山，

sú hū jī lóng shān，

俗呼鸡笼山，

shān fēng zhí shù，

山峰直竖，

shàng jiā dà shí，

上加大石，

rú háng chéng zhī ruì shí gǔ dòng，

如杭城之瑞石古洞，

ér bù jí qí líng lóng。

而不及其玲珑。

páng yī qīng shí jiā tà，

旁一青石加榻，

hóng gàn wò qí shàng yuē cǐ chù yǎng guān fēng lǐng，

鸿干卧其上曰：「此处仰观峰岭，

fǔ shì yuán tíng，

俯视园亭，

jì kuàng qiě yōu，

既旷且幽，

kě yǐ kāi zūn yǐ。

可以开樽矣。

yīn lā zhōu zǐ tóng yǐn，

」因拉舟子同饮，

huò gē huò xiào，

或歌或啸，

dà chàng xiōng huái。

大畅胸怀。

tǔ rén zhī yú děng mì dì ér lái，

土人知余等觅地而来，

wù yǐ wéi kān yú，

误以为堪舆，

yǐ mǒu chù yǒu hǎo fēng shuǐ xiàng gào。

以某处有好风水相告。

hóng gàn yuē dàn qī hé yì，

鸿干曰：「但期合意，

bù lùn fēng shuǐ。

不论风水。

qǐ yì jìng chéng chèn yǔ jiǔ píng jì qìng，

」（岂意竟成谶语！）酒瓶既罄，

gè cǎi yě jú chā mǎn liǎng bìn。

各采野菊插满两鬓。

guī zhōu，

归舟，

rì yǐ jiāng méi。

日已将没。

gèng xǔ dǐ jiā，

更许抵家，

kè yóu wèi sàn。

客犹未散。

yún sī gào yú yuē nǚ líng zhōng yǒu lán guān zhě，

芸私告余曰：「女伶中有兰官者，

duān zhuāng kě qǔ。

端庄可取。

yú jiǎ chuán mǔ mìng hū zhī rù nèi，

」余假传母命呼之入内，

wò qí wàn ér nì zhī，

握其腕而睨之，

guǒ fēng yí bái nì。

果丰颐白腻。

yú gù yún yuē měi zé měi yǐ，

余顾芸曰：「美则美矣，

zhōng xián míng bù chēng shí。

终嫌名不称实。

yún yuē féi zhě yǒu fú xiàng。

」芸曰：「肥者有福相。

yú yuē mǎ wéi zhī huò，

」余曰：「马嵬之祸，

yù huán zhī fú ān zài yún yǐ tā cí qiǎn zhī chū。

玉环之福安在？」芸以他辞遣之出。

wèi yú yuē jīn rì jūn yòu dà zuì yé yú nǎi lì shù suǒ yóu，

谓余曰：「今日君又大醉耶？」余乃历述所游，

yún yì shén wǎng zhě jiǔ zhī。

芸亦神往者久之。

guǐ mǎo chūn，

癸卯春，

yú cóng sī zhāi xiān shēng jiù wéi yáng zhī pìn，

余从思斋先生就维扬之聘，

shǐ jiàn jīn jiāo miàn mù。

始见金、焦面目。

jīn shān yí yuǎn guān，

金山宜远观，

jiāo shān yí jìn shì，

焦山宜近视，

xī yú wǎng lái qí jiān wèi cháng dēng tiào。

惜余往来其间未尝登眺。

dù jiāng ér běi，

渡江而北，

yú yáng suǒ wèi lǜ yáng chéng guō shì yáng zhōu yī yǔ yǐ huó xiàn yǐ píng shān táng lí chéng yuē sān sì lǐ，

渔洋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一语已活现矣！平山堂离城约三四里，

xíng qí tú yǒu bā jiǔ lǐ，

行其途有八九里，

suī quán shì rén gōng，

虽全是人工，

ér qí sī huàn xiǎng，

而奇思幻想，

diǎn zhuì tiān rán，

点缀天然，

jí làng yuàn yáo chí qióng lóu yù yǔ，

即阆苑瑶池、琼楼玉宇，

liàng bù guò cǐ。

谅不过此。

qí miào chǔ zài shí yú jiā zhī yuán tíng hé ér wéi yī，

其妙处在十馀家之园亭合而为一，

lián luò zhì shān，

联络至山，

qì shì jù guàn。

气势俱贯。

qí zuì nán wèi zhì chù，

其最难位置处，

chū chéng rù jǐng，

出城入景，

yǒu yī lǐ xǔ jǐn yán chéng guō。

有一里许紧沿城郭。

fū chéng zhuì yú kuàng yuǎn chóng shān jiān，

夫城缀于旷远重山间，

fāng kě rù huà，

方可入画，

yuán lín yǒu cǐ，

园林有此，

chǔn bèn jué lún。

蠢笨绝伦。

ér guān qí huò tíng huò tái huò qiáng huò shí huò zhú huò shù，

而观其或亭或台、或墙或石、或竹或树，

bàn yǐn bàn lù jiān，

半隐半露间，

shǐ yóu rén bù jué qí chù mù，

使游人不觉其触目，

cǐ fēi xiōng yǒu qiū hè zhě duàn nán xià shǒu。

此非胸有丘壑者断难下手。

chéng jǐn，

城尽，

yǐ hóng yuán wéi shǒu zhé miàn xiàng běi，

以虹园为首折面向北，

yǒu shí liáng yuē hóng qiáo，

有石梁曰「虹桥」，

bù zhī yuán yǐ qiáo míng hū qiáo yǐ yuán míng hū dàng zhōu guò，

不知园以桥名乎？桥以园名乎？荡舟过，

yuē zhǎng dī chūn liǔ，

曰「长堤春柳」，

cǐ jǐng bù zhuì chéng jiǎo ér zhuì yú cǐ，

此景不缀城脚而缀于此，

gèng jiàn bù zhì zhī miào。

更见布置之妙。

zài zhé ér xī，

再折而西，

lěi tǔ lì miào，

垒土立庙，

yuē xiǎo jīn shān，

曰「小金山」，

yǒu cǐ yī dǎng biàn jué qì shì jǐn còu，

有此一挡便觉气势紧凑，

yì fēi sú bǐ。

亦非俗笔。

wén cǐ dì běn shā tǔ，

闻此地本沙土，

lǚ zhù bù chéng，

屡筑不成，

yòng mù pái ruò gān，

用木排若干，

céng dié jiā tǔ，

层叠加土，

fèi shù wàn jīn nǎi chéng，

费数万金乃成，

ruò fēi shāng jiā，

若非商家，

wū néng rú shì。

乌能如是。

guò cǐ yǒu shèng gài lóu，

过此有胜概楼，

nián nián guān jìng dù yú cǐ。

年年观竞渡于此。

hé miàn jiào kuān，

河面较宽，

nán běi kuà yī lián huā qiáo，

南北跨一莲花桥，

qiáo mén tōng bā miàn，

桥门通八面，

qiáo miàn shè wǔ tíng，

桥面设五亭，

yáng rén hū wèi sì pán yī nuǎn guō，

扬人呼为「四盘一暖锅」，

cǐ sī qióng lì jié zhī wèi，

此思穷力竭之为，

bù shèn kě qǔ。

不甚可取。

qiáo nán yǒu lián xīn sì，

桥南有莲心寺，

sì zhōng tū qǐ lǎ ma bái tǎ，

寺中突起喇嘛白塔，

jīn dǐng yīng luò，

金顶缨络，

shāng chù yún xiāo，

商矗云霄，

diàn jiǎo hóng qiáng sōng bǎi yǎn yìng，

殿角红墙松柏掩映，

zhōng qìng shí wén，

钟磬时闻，

cǐ tiān xià yuán tíng suǒ wèi yǒu zhě。

此天下园亭所未有者。

guò qiáo jiàn sān céng gāo gé，

过桥见三层高阁，

huà dòng fēi yán，

画栋飞檐，

wǔ cǎi xuàn làn，

五采绚烂，

dié yǐ tài hú shí，

叠以太湖石，

wéi yǐ bái shí lán，

围以白石栏，

míng mù wǔ yún duō chù，

名目「五云多处」，

rú zuò wén zhōng jiān zhī dà jié gòu yě。

如作文中间之大结构也。

guò cǐ míng shǔ gāng zhāo yáng，

过此名「蜀冈朝阳」，

píng tǎn wú qí，

平坦无奇，

qiě shǔ fù huì。

且属附会。

jiāng jí shān，

将及山，

hé miàn jiàn shù，

河面渐束，

duī tǔ zhí zhú shù，

堆土植竹树，

zuò sì wǔ qū。

作四五曲。

shì yǐ shān qióng shuǐ jìn，

似已山穷水尽，

ér hū huò rán kāi lǎng，

而忽豁然开朗，

píng shān zhī wàn sōng lín yǐ liè yú qián yǐ。

平山之万松林已列于前矣。

píng shān táng wèi ōu yáng wén zhōng gōng suǒ shū。

「平山堂」为欧阳文忠公所书。

suǒ wèi huái dōng dì wǔ quán，

所谓淮东第五泉，

zhēn zhě zài jiǎ shān shí dòng zhōng，

真者在假山石洞中，

bù guò yī jǐng ěr，

不过一井耳，

wèi yǔ tiān quán tóng qí hé tíng zhōng zhī liù kǒng tiě jǐng lán zhě，

味与天泉同；其荷亭中之六孔铁井栏者，

nǎi xì jiǎ shè，

乃系假设，

shuǐ bù kān yǐn。

水不堪饮。

jiǔ fēng yuán lìng zài nán mén yōu jìng chù，

九峰园另在南门幽静处，

bié ráo tiān qù，

别饶天趣，

yú yǐ wéi zhū yuán zhī guān。

余以为诸园之冠。

kāng shān wèi dào，

康山未到，

bù shí rú hé。

不识如何。

cǐ jiē yán qí dà gài，

此皆言其大概，

qí gōng qiǎo chù jīng měi chù，

其工巧处、精美处，

bù néng jǐn shù，

不能尽述，

dà yuē yí yǐ yàn zhuāng měi rén mù zhī，

大约宜以艳妆美人目之，

bù kě zuò huàn shā xī shàng guān yě。

不可作浣纱溪上观也。

yú shì gōng féng nán xún shèng diǎn，

余适恭逢南巡盛典，

gè gōng gào jùn，

各工告竣，

jìng yǎn jiē jià diǎn zhuì，

敬演接驾点缀，

yīn dé chàng qí dà guān，

因得畅其大观，

yì rén shēng nán yù zhě yě。

亦人生难遇者也。

jiǎ chén zhī chūn，

甲辰之春，

yú suí dài wú fù yú wú jiāng míng fǔ mù zhōng，

余随待吾父于吴江明府幕中，

yǔ shān yīn zhāng píng jiāng wǔ lín zhāng yìng mù tiáo xī yí ǎi quán zhū gōng tóng shì，

与山阴章苹江、武林章映牧、苕溪颐蔼泉诸公同事，

gōng bàn nán dòu wéi xíng gōng，

恭办南斗圩行宫，

dé dì èr cì zhān yǎng tiān yán。

得第二次瞻仰天颜。

yī rì，

一日，

tiān jiàng wǎn yǐ，

天将晚矣，

hū dòng guī xìng。

忽动归兴。

yǒu bàn chāi xú chuán，

有办差徐船，

shuāng lú liǎng jiāng，

双舻两浆，

yú tài hú fēi zhào jí chí，

于太湖飞棹疾驰，

wú sú hū wèi chū shuǐ pèi tóu，

吴俗呼为「出水辔头」，

zhuǎn shùn yǐ zhì wú mén qiáo。

转瞬已至吴门桥。

jí kuà hè téng kōng，

即跨鹤腾空，

wú cǐ shén shuǎng。

无此神爽。

dǐ jiā，

抵家，

wǎn cān wèi shú yě。

晚餐未熟也。

wú xiāng sù shàng fán huá，

吾乡素尚繁华，

zhì cǐ rì zhī zhēng qí duó shèng，

至此日之争奇夺胜，

jiào xī yóu shē。

较昔尤奢。

dēng cǎi xuàn móu，

灯彩眩眸，

shēng gē guā ěr，

笙歌聒耳，

gǔ rén suǒ wèi huà dòng diāo méng zhū lián xiù mù yù lán gān jǐn bù zhàng，

古人所谓「画栋雕甍」、「珠帘绣幕」、「玉栏杆」、「锦步障」，

bù chì guò zhī。

不啻过之。

yú wèi yǒu rén dōng lā xī chě，

余为友人东拉西扯，

zhù qí chā huā jié cǎi，

助其插花结彩，

xián zé hū péng yǐn lèi，

闲则呼朋引类，

jù yǐn kuáng gē，

剧饮狂歌，

chàng huái yóu lǎn，

畅怀游览，

shào nián háo xìng，

少年豪兴，

bù juàn bù pí。

不倦不疲。

gǒu shēng yú shèng shì ér réng jū pì rǎng，

苟生于盛世而仍居僻壤，

ān dé cǐ yóu guān zāi shì nián，

安得此游观哉？ 是年，

hé míng fǔ yīn shì bèi yì，

何明府因事被议，

wú fù jí jiù hǎi níng wáng míng fǔ zhī pìn。

吾父即就海宁王明府之聘。

jiā xīng yǒu liú huì jiē zhě，

嘉兴有刘蕙阶者，

cháng zhāi nìng fú，

长斋佞佛，

lái bài wú fù。

来拜吾父。

qí jiā zài yān yǔ lóu cè，

其家在烟雨楼侧，

yī gé lín hé，

一阁临河，

yuē shuǐ yuè jū，

曰「水月居」，

qí sòng jīng chù yě，

其诵经处也，

jié jìng rú sēng shè。

洁静如僧舍。

yān yǔ lóu zài jìng hú zhī zhōng，

烟雨楼在镜湖之中，

sì àn jiē lǜ yáng，

四岸皆绿杨，

xī wú duō zhú。

惜无多竹。

yǒu píng tái kě yuǎn tiào，

有平台可远眺，

yú zhōu xīng liè，

渔舟星列，

mò mò píng bō，

漠漠平波，

shì yí yuè yè。

似宜月夜。

nà zǐ bèi sù zhāi shèn jiā。

衲子备素斋甚佳。

zhì hǎi níng，

至海宁，

yǔ bái mén shǐ xīn yuè shān yīn yú wǔ qiáo tóng shì。

与白门史心月、山阴俞午桥同事。

xīn yuè yī zi míng zhú héng，

心月一子名烛衡，

chéng jìng jiān mò，

澄静缄默，

bīn bīn rú yǎ，

彬彬儒雅，

yǔ yú mò nì，

与余莫逆，

cǐ shēng píng dì èr zhī xīn jiāo yě。

此生平第二知心交也。

xī píng shuǐ xiàng féng，

惜萍水相逢，

jù shǒu wú duō rì ěr。

聚首无多日耳。

yóu chén shì ān lán yuán，

游陈氏安澜园，

dì zhàn bǎi mǔ，

地占百亩，

chóng lóu fù gé，

重楼复阁，

jiā dào huí láng chí shén guǎng，

夹道回廊；池甚广，

qiáo zuò liù qū xíng shí mǎn téng luó，

桥作六曲形；石满藤萝，

záo hén quán yǎn gǔ mù qiān zhāng，

凿痕全掩；古木千章，

jiē yǒu cān tiān zhī shì niǎo tí huā luò，

皆有参天之势；鸟啼花落，

rú rù shēn shān。

如入深山。

cǐ rén gōng ér guī yú tiān rán zhě。

此人工而归于天然者。

yú suǒ lì píng dì zhī jiǎ shí yuán tíng，

余所历平地之假石园亭，

cǐ wèi dì yī。

此为第一。

céng yú guì huā lóu zhōng zhāng yàn，

曾于桂花楼中张宴，

zhū wèi jǐn wèi huā qì suǒ duó，

诸味尽为花气所夺，

wéi jiàng jiāng wèi bù biàn。

惟酱姜味不变。

jiāng jiē zhī xìng lǎo ér yù là，

姜接之性老而愈辣，

yǐ yù zhōng jié zhī chén，

以喻忠节之臣，

xún bù xū yě。

洵不虚也。

chū nán mén jí dà hǎi，

出南门即大海，

yī rì liǎng cháo，

一日两潮，

rú wàn zhàng yín dī pò hǎi ér guò。

如万丈银堤破海而过。

chuán yǒu yíng cháo zhě，

船有迎潮者，

cháo zhì，

潮至，

fǎn zhào xiāng xiàng，

反棹相向，

yú chuán tóu shè yī mù zhāo，

于船头设一木招，

zhuàng rú cháng bǐng dà dāo，

状如长柄大刀，

zhāo yī nà，

招一捺，

cháo jí fēn pò，

潮即分破，

chuán jí suí zhāo ér rù，

船即随招而入，

é qǐng shǐ fú qǐ，

俄顷始浮起，

bō zhuǎn chuán tóu suí cháo ér qù，

拨转船头随潮而去，

qǐng kè bǎi lǐ。

顷刻百里。

táng shàng yǒu tǎ yuàn，

塘上有塔院，

zhōng qiū yè céng suí wú fù guān cháo yú cǐ。

中秋夜曾随吾父观潮于此。

xún táng dōng yuē sān shí lǐ，

循塘东约三十里，

míng jiān shān，

名尖山，

yī fēng tū qǐ，

一峰突起，

pū rù hǎi zhōng，

扑入海中，

shān dǐng yǒu gé，

山顶有阁，

biǎn yuē hǎi kuò tiān kōng，

匾曰「海阔天空」，

yī wàng wú jì，

一望无际，

dàn jiàn nù tāo jiē tiān ér yǐ。

但见怒涛接天而已。

yú nián èr shí yǒu wǔ，

余年二十有五，

yīng huī zhōu jì xī kè míng fǔ zhī zhào，

应徽州绩溪克明府之召，

yóu wǔ lín xià jiāng shān chuán，

由武林下「江山船」，

guò fù chūn shān，

过富春山，

dēng zǐ líng diào tái。

登子陵钓台。

tái zài shān yāo，

台在山腰，

yī fēng tū qǐ，

一峰突起，

lí shuǐ shí yú zhàng。

离水十馀丈。

qǐ hàn shí zhī shuǐ jìng yǔ fēng qí yé yuè yè pō jiè kǒu，

岂汉时之水竞与峰齐耶？月夜泊界口，

yǒu xún jiǎn shǔ，

有巡检署，

shān gāo yuè xiǎo，

「山高月小，

shuǐ luò shí chū，

水落石出」，

cǐ jǐng wǎn rán。

此景宛然。

huáng shān jǐn jiàn qí jiǎo，

黄山仅见其脚，

xī wèi yī zhān miàn mù。

惜未一瞻面目。

jì xī chéng chǔ yú wàn shān zhī zhōng，

绩溪城处于万山之中，

dàn wán xiǎo yì，

弹丸小邑，

mín qíng chún piáo。

民情淳朴。

jìn chéng yǒu shí jìng shān，

近城有石镜山，

yóu shān wān zhōng qū zhé zhōng lǐ xǔ，

由山弯中曲折中里许，

xuán yá jí tuān，

悬崖急湍，

shī cuì yù dī jiàn gāo zhì shān yāo，

湿翠欲滴；渐高至山腰，

yǒu yī fāng shí tíng，

有一方石亭，

sì miàn jiē dǒu bì tíng zuǒ shí xuē rú píng，

四面皆陡壁；亭左石削如屏，

qīng sè guāng rùn，

青色光润，

kě jiàn rén xíng，

可鉴人形，

sú chuán néng zhào qián shēng。

俗传能照前生。

huáng cháo zhì cǐ，

黄巢至此，

zhào wèi yuán hóu xíng，

照为猿猴形，

zòng huǒ fén zhī，

纵火焚之，

gù bù fù xiàn。

故不复现。

lí yù shí lǐ yǒu huǒ yún dòng tiān，

离域十里有火云洞天，

shí wén pán jié，

石纹盘结，

āo tū chán yán，

凹凸廛岩，

rú huáng hè shān qiáo bǐ yì，

如黄鹤山樵笔意，

ér zá luàn wú zhāng，

而杂乱无章，

dòng shí jiē shēn jiàng sè。

洞石皆深绛色。

páng yǒu yī ān shén yōu jìng，

旁有一庵甚幽静，

yán shāng chéng xū gǔ céng zhāo yóu shè yàn yú cǐ。

盐商程虚谷曾招游设宴于此。

xí zhōng yǒu ròu mán tou，

席中有肉馒头，

xiǎo shā mí dān dān páng shì，

小沙弥眈眈旁视，

shòu yǐ sì méi，

授以四枚，

lín xíng yǐ fān yín èr yuán wèi chóu，

临行以番银二圆为酬，

shān sēng bù shí，

山僧不识，

tuī bù shòu。

推不受。

gào yǐ yī méi kě yì qīng qián qī bǎi yú wén，

告以一枚可易青钱七百馀文，

sēng yǐ jìn wú yì chù，

僧以近无易处，

réng bù shòu。

仍不受。

nǎi zǎn còu qīng fú liù bǎi wén fù zhī，

乃攒凑青蚨六百文付之，

shǐ xīn rán zuò xiè。

始欣然作谢。

tā rì yú yāo tóng rén xié kē zài wǎng，

他日余邀同人携榼再往，

lǎo sēng zhǔ yuē nǎng zhě xiǎo tú bù zhī shí hé wù ér fù xiè，

老僧嘱曰：「曩者小徒不知食何物而腹泻，

jīn wù zài yǔ。

今勿再与。

kě zhī lí huò zhī fù bù shòu ròu wèi，

」可知藜藿之腹不受肉味，

liáng kě tàn yě。

良可叹也。

yú wèi tóng rén yuē zuò hé shàng zhě，

余谓同人曰：「作和尚者，

bì yòng cǐ děng pì dì，

必用此等僻地，

zhōng shēn bú jiàn bù wén，

终身不见不闻，

huò kě xiū zhēn yǎng jìng。

或可修真养静。

ruò wú xiāng zhī hǔ qiū shān，

若吾乡之虎丘山，

zhōng rì mù suǒ jiàn zhě yāo tóng yàn jì，

终日目所见者妖童艳妓，

ěr suǒ tīng zhě xián suǒ shēng gē，

耳所听者弦索笙歌，

bí suǒ wén zhě jiā yáo měi jiǔ，

鼻所闻者佳肴美酒，

ān dé shēn rú kū mù xīn rú sǐ huī zāi yòu qù chéng sān shí lǐ，

安得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哉？」 又去城三十里，

míng yuē rén lǐ，

名曰仁里，

yǒu huā guǒ huì，

有花果会，

shí èr nián yī jǔ，

十二年一举，

měi jǔ gè chū pén huā wèi sài。

每举各出盆花为赛。

yú zài jì xī shì féng qí huì，

余在绩溪适逢其会，

xīn rán yù wǎng，

欣然欲往，

kǔ wú jiào mǎ，

苦无轿马，

nǎi jiào yǐ duàn zhú wèi gāng，

乃教以断竹为杠，

fù yǐ wèi jiào，

缚椅为轿，

gù rén jiān zhī ér qù，

雇人肩之而去，

tóng yóu zhě wéi tóng shì xǔ cè tíng，

同游者惟同事许策廷，

jiàn zhě wú bù yà xiào。

见者无不讶笑。

zhì qí dì，

至其地，

yǒu miào，

有庙，

bù zhī gōng hé shén。

不知供何神。

miào qián kuàng chù gāo dā xì tái，

庙前旷处高搭戏台，

huà liáng fāng zhù jí qí wēi huàn，

画梁方柱极其巍焕，

jìn shì zé zhǐ zhā cǎi huà，

近视则纸扎彩画，

mǒ yǐ yóu qī zhě。

抹以油漆者。

luó shēng hū zhì，

锣声忽至，

sì rén tái duì zhú dà rú duàn zhù，

四人抬对烛大如断柱，

bā rén tái yī zhū dà ruò gǔ niú，

八人抬一猪大若牯牛，

gài gōng yǎng shí èr nián shǐ zǎi yǐ xiàn shén。

盖公养十二年始宰以献神。

cè tíng xiào yuē zhū gù shòu zhǎng，

策廷笑曰：「猪固寿长，

shén yì chǐ lì。

神亦齿利。

wǒ ruò wéi shén，

我若为神，

wū néng xiǎng cǐ。

乌能享此。

yú yuē yì zú jiàn qí yú chéng yě。

」余曰：「亦足见其愚诚也。

rù miào，

」入庙，

diàn láng xuān yuàn suǒ shè huā guǒ pén wán，

殿廊轩院所设花果盆玩，

bìng bù jiǎn zhī ǎo jié，

并不剪枝拗节，

jǐn yǐ cāng lǎo gǔ guài wèi jiā，

尽以苍老古怪为佳，

dà bàn jiē huáng shān sōng。

大半皆黄山松。

jì ér kāi chǎng yǎn jù，

既而开场演剧，

rén rú cháo yǒng ér zhì，

人如潮涌而至，

yú yǔ cè tíng suì bì qù。

余与策廷遂避去。

wèi liǎng zài，

未两载，

yú yǔ tóng shì bù hé，

余与同事不合，

fú yī guī lǐ。

拂衣归里。

yú zì jì xī zhī yóu，

余自绩溪之游，

jiàn rè nào chǎng zhōng bēi bǐ zhī zhuàng bù kān rù mù，

见热闹场中卑鄙之状不堪入目，

yīn yì rú wèi jiǎ。

因易儒为贾。

yú yǒu gū zhàng yuán wàn jiǔ，

余有姑丈袁万九，

zài pán xī zhī xiān rén táng zuò niàng jiǔ shēng yá，

在盘溪之仙人塘作酿酒生涯，

yú yǔ shī xīn gēng fù zī hé huǒ。

余与施心耕附资合夥。

yuán jiǔ běn hǎi fàn，

袁酒本海贩，

bù yī zài，

不一载，

zhí tái wān lín shuǎng wén zhī luàn，

值台湾林爽文之乱，

hǎi dào zǔ gé，

海道阻隔，

huò jī běn zhé，

货积本折，

bù dé yǐ réng wèi féng fù。

不得已仍为冯妇。

guǎn jiāng běi sì nián，

馆江北四年，

yī wú kuài yóu kě jì。

一无快游可记。

dài jū xiāo shuǎng lóu，

迨居萧爽楼，

zhèng zuò yān huǒ shén xiān，

正作烟火神仙，

yǒu biǎo mèi qiàn xú xiù fēng zì yuè dōng guī，

有表妹倩徐秀峰自粤东归，

jiàn yú yuè jū，

见余阅居，

kǎi rán yuē zú xià dài lù ér cuàn，

慨然曰：「足下待露而爨，

bǐ gēng ér chuī，

笔耕而炊，

zhōng fēi jiǔ jì，

终非久计，

hé xié wǒ zuò lǐng nán yóu dāng bù jǐn huò yíng tóu lì yě。

盍偕我作岭南游？当不仅获蝇头利也。

yún yì quàn yú yuē chéng cǐ lǎo qīn shàng jiàn，

」芸亦劝余曰：「乘此老亲尚健，

zi shàng zhuàng nián，

子尚壮年，

yǔ qí shāng chái jì mǐ ér xún huān，

与其商柴计米而寻欢，

bù rú yī láo yǒng yì。

不如一劳永逸。

yú nǎi shāng zhū jiāo yóu zhě，

」余乃商诸交游者，

jí zī zuò běn。

集资作本。

yún huì yì zì bàn xiù huò jí lǐng nán suǒ wú zhī sū jiǔ zuì xiè děng wù。

芸会亦自办绣货及岭南所无之苏酒醉蟹等物。

bǐng zhī táng shàng，

禀知堂上，

yú xiǎo chūn shí rì，

于小春十日，

xié xiù fēng yóu dōng bà chū wú hú kǒu。

偕秀峰由东坝出芜湖口。

cháng jiāng chū lì，

长江初历，

dà chàng jīn huái。

大畅襟怀。

měi wǎn zhōu pō hòu，

每晚舟泊后，

bì xiǎo zhuó chuán tóu。

必小酌船头。

jiàn bǔ yú zhě zēng mì bù mǎn sān chǐ，

见捕鱼者罾幂不满三尺，

kǒng dà yuē yǒu sì cùn，

孔大约有四寸，

tiě gū sì jiǎo，

铁箍四角，

shì qǔ yì chén。

似取易沉。

yú xiào yuē shèng rén zhī jiào suī yuē gǔ bù yòng shù，

余笑曰：「圣人之教虽曰『罟不用数』，

ér rú cǐ zhī dà kǒng xiǎo zēng，

而如此之大孔小罾，

yān néng yǒu huò xiù fēng yuē cǐ zhuān wèi wǎng biān yú shè yě。

焉能有获？」秀峰曰：「此专为网鳊鱼设也。

jiàn qí xì yǐ zhǎng gěng，

」见其系以长绠，

hū qǐ hū luò，

忽起忽落，

shì tàn yú zhī yǒu wú。

似探鱼之有无。

mò jǐ，

末几，

jí wǎn chū shuǐ，

急挽出水，

yǐ yǒu biān yú jiā zēng kǒng ér qǐ yǐ。

已有鳊鱼枷罾孔而起矣。

yú shǐ kuì rán yuē kě zhī yī jǐ zhī jiàn，

余始喟然曰：「可知一己之见，

wèi kě cè qí ào miào。

未可测其奥妙。

yī rì，

」一日，

jiàn jiāng xīn zhōng yī fēng tū qǐ，

见江心中一峰突起，

sì wú yī yǐ。

四无依倚。

xiù fēng yuē cǐ xiǎo gū shān yě。

秀峰曰：「此小孤山也。

shuāng lín zhōng，

」霜林中，

diàn gé cēn cī。

殿阁参差。

chéng fēng jìng guò，

乘风径过，

xī wèi yī yóu。

惜未一游。

zhì téng wáng gé，

至滕王阁，

yóu wú sū fǔ xué zhī zūn jīng gé yí yú xū mén zhī dà mǎ tóu，

犹吾苏府学之尊经阁移于胥门之大码头，

wáng zǐ ān xù zhōng suǒ yún bù zú xìn yě。

王子安序中所云不足信也。

jí yú gé xià huàn gāo wěi áng shǒu chuán，

即于阁下换高尾昂首船，

míng sān bǎn zi，

名「三板子」，

yóu gàn guān zhì nán ān dēng lù。

由赣关至南安登陆。

zhí yú sān shí dàn chén，

值馀三十诞辰，

xiù fēng bèi miàn wèi shòu。

秀峰备面为寿。

yuè rì guò dà yǔ lǐng，

越日过大庾岭，

chū diān yī tíng，

出巅一亭，

biǎn yuē jǔ tóu rì jìn，

匾曰「举头日近」，

yán qí gāo yě。

言其高也。

shān tóu fēn wéi èr，

山头分为二，

liǎng biān qiào bì，

两边峭壁，

zhōng liú yī dào rú shí xiàng。

中留一道如石巷。

kǒu liè liǎng bēi，

口列两碑，

yī yuē jí liú yǒng tuì，

一曰「急流勇退」，

yī yuē dé yì bù kě zài wǎng。

一曰「得意不可再往」。

shān dǐng yǒu méi jiāng jūn cí，

山顶有梅将军祠，

wèi kǎo wèi hé cháo rén。

未考为何朝人。

suǒ wèi lǐng shàng méi huā，

所谓岭上梅花，

bìng wú yī shù，

并无一树，

yì zhě yǐ méi jiāng jūn dé míng méi lǐng yé yú suǒ dài sòng lǐ pén méi，

意者以梅将军得名梅岭耶？余所带送礼盆梅，

zhì cǐ jiāng jiāo là yuè，

至此将交腊月，

yǐ huā luò ér yè huáng yǐ。

已花落而叶黄矣。

guò lǐng chū kǒu，

过岭出口，

shān chuān fēng wù biàn jué dùn shū。

山川风物便觉顿殊。

lǐng xī yī shān，

岭西一山，

shí qiào líng lóng，

石窍玲珑，

yǐ wàng qí míng，

已忘其名，

yú fū yuē zhōng yǒu xiān rén chuáng tà。

舆夫曰：「中有仙人床榻。

cōng cōng jìng guò，

」匆匆竟过，

yǐ wèi dé yóu wèi chàng。

以未得游为怅。

zhì nán xióng，

至南雄，

gù lǎo lóng chuán，

雇老龙船，

guò fó shān zhèn，

过佛山镇，

jiàn rén jiā qiáng dǐng duō liè pén huā，

见人家墙顶多列盆花，

yè rú dōng qīng，

叶如冬青，

huā rú mǔ dān，

花如牡丹，

yǒu dà hóng fěn bái fěn hóng sān zhǒng，

有大红、粉白、粉红三种，

gài shān chá huā yě。

盖山茶花也。

là yuè wàng，

腊月望，

shǐ dǐ shěng chéng，

始抵省城，

yù jìng hǎi mén nèi，

寓靖海门内，

lìn wáng xìng lín jiē lóu wū sān chuán。

赁王姓临街楼屋三椽。

xiù fēng huò wù jiē xiāo yǔ dāng dào，

秀峰货物皆销与当道，

yú yì suí qí kāi dān bài kè，

余亦随其开单拜客，

jí yǒu pèi lǐ zhě luò yì qǔ huò，

即有配礼者络绎取货，

bù xún rì ér yú wù yǐ jǐn。

不旬日而余物已尽。

chú xī wén shēng rú léi。

除夕蚊声如雷。

suì cháo hè jié，

岁朝贺节，

yǒu mián páo shā tào zhě。

有棉袍纱套者。

bù wéi qì hòu jiǒng bié，

不惟气候迥别，

jí tǔ zhù rén wù，

即土著人物，

tóng yī wǔ guān ér shén qíng jiǒng yì。

同一五官而神情迥异。

zhēng yuè jì wàng，

正月既望，

yǒu shǔ zhōng yuán xiāng sān yǒu lā yú yóu hé guān jì，

有署中园乡三友拉余游河观妓，

míng yuē dǎ shuǐ wéi，

名曰「打水围」，

jì míng lǎo jǔ。

妓名「老举」。

yú shì tóng chū jìng hǎi mén，

于是同出靖海门，

xià xiǎo tǐng rú pōu fēn zhī bàn dàn ér jiā péng yān，

下小艇（如剖分之半蛋而加篷焉），

xiān zhì shā miàn。

先至沙面。

jì chuán míng huā tǐng，

妓船名「花艇」，

jiē duì tóu fēn pái，

皆对头分排，

zhōng liú shuǐ xiàng yǐ tōng xiǎo tǐng wǎng lái。

中留水巷以通小艇往来。

měi bāng yuē yī èr shí hào，

每帮约一二十号，

héng mù bǎng dìng，

横木绑定，

yǐ fáng hǎi fēng。

以防海风。

liǎng chuán zhī jiān dīng yǐ mù zhuāng，

两船之间钉以木桩，

tào yǐ téng quān，

套以藤圈，

yǐ biàn suí cháo zhǎng luò。

以便随潮长落。

bǎo ér hū wèi shū tóu pó，

鸨儿呼为「梳头婆」，

tóu yòng yín sī wèi jià，

头用银丝为架，

gāo yuē sì cùn xǔ，

高约四寸许，

kōng qí zhōng ér pán fā yú wài，

空其中而蟠发于外，

yǐ zhǎng ěr wā chā yī duǒ huā yú bìn，

以长耳挖插一朵花于鬓，

shēn pī yuán qīng duǎn ǎo，

身披元青短袄，

zhe yuán qīng cháng kù，

著元青长裤，

guǎn tuō jiǎo bèi，

管拖脚背，

yāo shù hàn jīn，

腰束汗巾，

huò hóng huò lǜ，

或红或绿，

chì zú sā xié，

赤足撒鞋，

shì rú lí yuán dàn jiǎo。

式如梨园旦脚。

dēng qí tǐng，

登其艇，

jí gōng shēn xiào yíng，

即躬身笑迎，

qiān wéi rù cāng。

搴帏入舱。

páng liè yǐ wù，

旁列椅杌，

zhōng shè dà kàng，

中设大炕，

yī mén tōng shāo hòu。

一门通艄后。

fù hū yǒu kè，

妇呼有客，

jí wén lǚ shēng zá tà ér chū，

即闻履声杂沓而出，

yǒu wǎn jì zhě，

有挽髻者，

yǒu pán biàn zhě，

有盘辫者，

fù fěn rú fěn qiáng，

傅粉如粉墙，

chá zhī rú liú huǒ，

搽脂如榴火，

huò hóng ǎo lǜ kù，

或红袄绿裤，

huò lǜ ǎo hóng kù，

或绿袄红裤，

yǒu zhe duǎn wà ér cuō xiù huā hú dié lǚ zhě，

有著短袜而撮绣花蝴蝶履者，

yǒu chì zú ér tào yín jiǎo zhuó zhě，

有赤足而套银脚镯者，

huò dūn yú kàng，

或蹲于炕，

huò yǐ yú mén，

或倚于门，

shuāng tóng shǎn shǎn，

双瞳闪闪，

yī yán bù fā。

一言不发。

yú gù xiù fēng yuē cǐ hé wéi zhě yě xiù fēng yuē mù chéng zhī hòu，

余顾秀峰曰：「此何为者也？」秀峰曰：「目成之后，

zhāo zhī shǐ xiāng jiù ěr。

招之始相就耳。

yú shì zhāo zhī，

」余试招之，

guǒ jí huān róng zhì qián，

果即欢容至前，

xiù chū bīng láng wèi jìng。

袖出槟榔为敬。

rù kǒu dà jué，

入口大嚼，

sè bù kě nài，

涩不可耐，

jí tǔ zhī，

急吐之，

yǐ zhǐ cā chún，

以纸擦唇，

qí tǔ rú xuè。

其吐如血。

hé tǐng jiē dà xiào。

合艇皆大笑。

yòu zhì jūn gōng chǎng，

又至军工厂，

zhuāng shù yì xiāng děng，

妆束亦相等，

wéi cháng yòu jiē néng pí pá ér yǐ。

惟长幼皆能琵琶而已。

yǔ zhī yán，

与之言，

duì yuē。

对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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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浮生六记·卷四·浪游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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