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 · 捲上 · 徐爱录 · 门人徐爱录 ·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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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爱请先生比较一下王通和韩愈。

先生说：“韩愈是文人中的英才；王通是一位贤能大儒。后人仅仅因为文章诗词的缘故，就十分推崇韩愈，其实韩愈比王通差得远。”

徐爱问道：“那么，王通怎么会有模拟经书这种错误的呢？”

先生说：“模拟经书恐怕也不能全部否定。你姑且说说后世儒学之士写作的目的与模拟经书比起来有何区别？”

徐爱说：“后世儒者的编著不是没有求名之意，但明道是最终目的；而模拟经书完全是为了求名。”

先生说：“著书讲经以阐明圣道，仿效的又是什么呢？”

徐爱说：“仿效孔子删述《六经》以阐明圣道。”

先生说：“既然如此，模拟经书不就是仿效孔子吗？”

徐爱说：“编著须对道有所发明阐释；模拟经书仿佛只是仿照经书的形式，大概于明道无补。”

先生说：“你所谓的明道，是指返璞归真，使道在平常生活中落实呢？还是指华而不实，借此哗众取宠呢？天下纷乱，主要是因为重虚文、轻实行。如果圣贤之道彰明于天下，那么《六经》不必删述。孔子对《六经》的删述，是不得已而为之呀。自从伏羲画卦，到文公、周公，其中论《易》的如《连山》《归藏》等著述纷纭繁复，种类数不胜数，《易》道因此乱作一团。孔子发现天下愈益盛行文饰之风，认为如此发展只会目无纲纪，所以效法文王、周公关于《易》的论述，认为只有他们的主张才把握了《易》的宗旨。从此，纷繁复杂的学说均被废弃，天下阐述《易》的学说开始归一。《诗》《书》《礼》《乐》《春秋》也是这样。《尚书》自《典》《谟》之后，《诗经》自《周南》《召南》之后，如《九丘》《八索》，许多淫邪妖冶之句，达成百上千篇。《礼》《乐》的名物度数不计其数。孔子均作了删削述正，自此其他说法才终止。在《书》《诗》《礼》《乐》之中，孔子何尝加过一句多余的话呢？现今《礼记》中的解释之词，大多是后来的儒生自己牵强附会硬凑的，不再是孔子当时所编著的原本了。至于《春秋》虽然大家也说是孔子编著，实际上是在鲁史之旧文上笔削而成。所谓‘笔’，亦即照抄原文；所谓‘削’，亦即删减繁复，那是有减而无增。孔子传述《六经》，担忧繁文扰乱天下，虽然简略却不能彻底做到，使天下人从此务必去掉华丽的文饰而追求文章的实质内容，并不是以文辞教导人们。《春秋》之后，繁文日益盛行，天下更加混乱了。秦始皇焚书得罪天下，是因为他出于一己之私，更不该焚了《六经》。如果当时他志向只在于明道的话，把那些反经叛理的书全焚烧掉，这也正暗合了孔子删述的意思。从秦汉以来，文辞华丽的风气又一天天兴盛起来了，要想彻底废止根本不可能了。只得效仿孔子的做法，对那些和经书道理相接近的进行表扬，那么其他的怪理悖论，也就慢慢消失了。我不知道文中子王通当初模拟经书是何意图？但我体会到他的做法有可取之处，我认为，即便圣人重生，也是不会否认这种做法的。天下之所以混乱不堪，是因为华丽的文饰兴盛，而求实之风衰败，人们各抒己见，争奇斗异，喧嚣于世，这只会混淆人们的视听，蒙蔽世人的耳目，使天下人崇尚华丽，争相追求文饰，以求在社会上出名，而不再懂得还有崇尚真实、返璞归真的切行，这些都是那些著书立说的人所导致的。”

徐爱说：“有些时候，著述是不能缺少的，比如《春秋》这本书，如果没有《左传》做解，恐怕世人也难以读懂。”

先生说：“《春秋》必须有《左传》才能明白，这样，《春秋》不就成为歇后谜语了，圣人何苦写这些艰深隐晦的词句呢？《左传》大多是《鲁史》的原文，如果《春秋》要凭借《左传》才可读懂，那么，孔子又何必把鲁史删改成《春秋》呢？”

徐爱说：“程颐先生也认为：‘《传》是案，《经》是断。’比如，《春秋》上记载弑某君、伐某国，如果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大概也难以做出确切的判断。”

先生说：“程颐先生的这种观点，差不多也是承袭后世儒生的说法，没有明白圣人作经的本意。比如写‘弑君’，弑君是罪过，何必去了解弑君的经过呢？讨伐的命令该天子发布，写‘伐国’，伐国就是罪，为什么去问征伐别国的经过？圣人阐述《六经》，只是要端正人心，只是为了存天理、去私欲，对于这些事情，孔子曾经就说过。孔子常依据人们的问题，对各自的程度与性质做不同的回答，但他也不会多说，只怕人们专门在语言上纠缠而忽略了学说的本质，所以他对子贡说：‘我不想说什么了。’如果是些灭天理、纵人欲的事，又怎么能够详细地告诉世人呢？这不是要助长乱象、引导奸恶吗！所以《孟子·梁惠王上》讲道：‘孔子的门生没有记载齐桓公、晋文公的事迹的，所以他们杀伐征讨的事就没有流传后世。’这就是孔门家法。世儒只讲究做霸道的学问，因而他们要精通许多阴谋诡计，这完全是一种功利心态，与圣人写作经书的宗旨正好相反，所以伊川这话怎么说得通呢？”

先生因此感叹地说：“不能通达天理的人，很难和他说清楚这事的！”

他接着说：“孔子曾说：‘我还能见到史书上有存疑而未纪录的地方。’孟子也说：‘完全相信《尚书》，还不如不看《尚书》，我只从《武成》篇里取两三卷来读读而已。’孔子删述《尚书》，即使是尧、舜、禹这四五百年间的历史，也仅存数篇，除此之外，难道是其中没有别的事发生，而所著述却仅仅止此，圣人的本意由此可知了。圣人仅是剔除繁文，后儒却只要添上。”

徐爱说：“圣人著经，只是要去人欲、存天理。像春秋五霸之后的事，圣人不想详细地告诉世人，确实是这样的。那么，尧舜之前的事，为什么也记载得十分简略呢？”

先生说：“伏羲、黄帝的时代，发生的事情久远而不详，能记下来流传的就更少了。这也是可以想象的，当时世风淳朴，大概没有华丽修辞、注重文饰的风气，这就太古的时代，非后世所能比拟。”

徐爱说：“像《三坟》之类的书，也有流传下来的，为什么孔子也要删掉它呢？”

先生说：“即使有流传下来的，也因为世道变化而不再适宜了。社会风气日益开放，文采日渐兴盛，到了周朝末年，想再恢复夏、商的习俗已不可能，何况恢复到尧舜的时代呢？更不必说比这还早的伏羲、黄帝时的世风了！各朝代治世的表现不同，但遵循的仍是一个道。孔子效法尧、舜和周文王、周武王。周文王、周武王之道即是尧、舜之道，只是因为时代不同，社会治理也有所不同，所施的教化与所设的政令自然也不同，把夏、商的制度政令施行于周朝，已经不合时宜。所以，周公想并采禹、汤、文王的举措，碰到不合适的地方，还需夜以继日地深入研究。何况太古时的制度政令，难道还能实行吗？这正是孔子删略前代之事的原因。”

先生接着说：“但求无为而治，不能像禹、汤、文王那样因时机环境适宜而采取政治策略，而非要去实行远古的风俗，这是佛教、老庄的主张。根据时代的变化对社会进行治理，却不能像禹、汤、文王那样以道为本，而以功利之心来实行，这正是五霸以后治世的情形。后来的世儒们诸多人讲来讲去，其实只讲了个霸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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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án xí lù juǎn shàng xú ài lù mén rén xú ài lù shí yī。

传习录 · 卷上 · 徐爱录 · 门人徐爱录 · 十一。

wáng shǒu rén。

王守仁。

ài wèn wén zhōng zǐ hán tuì zhī。

爱问文中子、韩退之。

xiān shēng yuē tuì zhī，

先生曰：“退之，

wén rén zhī xióng ěr wén zhōng zǐ，

文人之雄耳；文中子，

xián rú yě。

贤儒也。

hòu rén tú yǐ wén cí zhī gù，

后人徒以文词之故，

tuī zūn tuì zhī，

推尊退之，

qí shí tuì zhī qù wén zhōng zǐ yuǎn shén。

其实退之去文中子远甚。

ài wèn hé yǐ yǒu nǐ jīng zhī shī xiān shēng yuē nǐ jīng kǒng wèi kě jǐn fēi。

” 爱问：“何以有拟经之失？” 先生曰：“拟经恐未可尽非。

qiě shuō hòu shì rú zhě zhù shù zhī yì yǔ nǐ jīng rú hé ài yuē shì rú zhù shù，

且说后世儒者著述之意与拟经如何？” 爱曰：“世儒著述，

jìn míng zhī yì bù wú，

近名之意不无，

rán qī yǐ míng dào nǐ jīng chún ruò wéi míng。

然期以明道；拟经纯若为名。

xiān shēng yuē zhù shù yǐ míng dào，

” 先生曰：“著述以明道，

yì hé suǒ xiào fǎ yuē kǒng zǐ shān shù liù jīng yǐ míng dào yě。

亦何所效法？” 曰：“孔子删述《六经》以明道也。

xiān shēng yuē rán zé nǐ jīng dú fēi xiào fǎ kǒng zǐ hū ài yuē zhù shù jí yú dào yǒu suǒ fā míng nǐ jīng shì tú nǐ qí jī，

” 先生曰：“然则拟经独非效法孔子乎？” 爱曰：“著述即于道有所发明；拟经似徒拟其迹，

kǒng yú dào wú bǔ。

恐于道无补。

xiān shēng yuē zi yǐ míng dào zhě，

” 先生曰：“子以明道者，

shǐ qí fǎn pǔ hái chún ér jiàn zhū xíng shì zhī shí hū yì jiāng měi qí yán cí ér tú yǐ yú shì yě tiān xià zhī dà luàn，

使其反朴还淳而见诸行事之实乎？抑将美其言辞而徒以［náo］于世也？天下之大乱，

yóu xū wén shèng ér shí xíng shuāi yě。

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

shǐ dào míng yú tiān xià，

使道明于天下，

zé liù jīng bù bì shù。

则《六经》不必述。

shān shù liù jīng，

删述《六经》，

kǒng zǐ bù dé yǐ yě。

孔子不得已也。

zì fú xī huà guà，

自伏羲画卦，

zhì yú wén wáng zhōu gōng，

至于文王、周公，

qí jiān yán yì，

其间言《易》，

rú lián shān guī cáng zhī shǔ，

如《连山》《归藏》之属，

fēn fēn jí jí，

纷纷籍籍，

bù zhī qí jǐ，

不知其几，

yì dào dà luàn。

《易》道大乱。

kǒng zǐ yǐ tiān xià hǎo wén zhī fēng rì shèng，

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风日盛，

zhī qí shuō zhī jiāng wú jì jí，

知其说之将无纪极，

yú shì qǔ wén wáng zhōu gōng zhī shuō ér zàn zhī，

于是取文王、周公之说而赞之，

yǐ wéi wéi cǐ wèi dé qí zōng。

以为惟此为得其宗。

yú shì fēn fēn zhī shuō jǐn fèi，

于是纷纷之说尽废，

ér tiān xià zhī yán yì zhě shǐ yī。

而天下之言《易》者始一。

shū shī lǐ yuè chūn qiū jiē rán。

《书》《诗》《礼》《乐》《春秋》皆然。

shū zì diǎn mó yǐ hòu，

《书》自《典》《谟》以后，

shī zì èr nán yǐ jiàng，

《诗》自《二南》以降，

rú jiǔ qiū bā suǒ，

如《九丘》《八索》，

yī qiè yín wa yì dàng zhī cí，

一切淫哇逸荡之词，

gài bù zhī qí jǐ qiān bǎi piān。

盖不知其几千百篇。

lǐ yuè zhī míng wù dù shù，

《礼》《乐》之名物度数，

zhì shì yì bù kě shèng qióng。

至是亦不可胜穷。

kǒng zǐ jiē shān xuē ér shù zhèng zhī，

孔子皆删削而述正之，

rán hòu qí shuō shǐ fèi。

然后其说始废。

rú shū shī lǐ yuè zhōng，

如《书》《诗》《礼》《乐》中，

kǒng zǐ hé cháng jiā yī yǔ jīn zhī lǐ jì zhū shuō，

孔子何尝加一语？今之《礼记》诸说，

jiē hòu rú fù huì ér chéng，

皆后儒附会而成，

yǐ fēi kǒng zǐ zhī jiù。

已非孔子之旧。

zhì yú chūn qiū，

至于《春秋》，

suī chēng kǒng zǐ zuò zhī，

虽称孔子作之，

qí shí jiē lǔ shǐ jiù wén。

其实皆鲁史旧文。

suǒ wèi bǐ zhě，

所谓‘笔’者，

bǐ qí jiù suǒ wèi xuē zhě，

笔其旧；所谓‘削’者，

xuē qí fán，

削其繁，

shì yǒu jiǎn wú zēng。

是有减无增。

kǒng zǐ shù liù jīng，

孔子述《六经》，

jù fán wén zhī luàn tiān xià，

惧繁文之乱天下，

wéi jiǎn zhī ér bù dé，

惟简之而不得，

shǐ tiān xià wù qù qí wén yǐ qiú qí shí，

使天下务去其文以求其实，

fēi yǐ wén jiào zhī yě。

非以文教之也。

chūn qiū yǐ hòu，

《春秋》以后，

fán wén yì shèng，

繁文益盛，

tiān xià yì luàn。

天下益乱。

shǐ huáng fén shū dé zuì，

始皇焚书得罪，

shì chū yú sī yì，

是出于私意，

yòu bù hé fén liù jīng。

又不合焚《六经》。

ruò dāng shí zhì zài míng dào，

若当时志在明道，

qí zhū fǎn jīng pàn lǐ zhī shuō，

其诸反经叛理之说，

xī qǔ ér fén zhī，

悉取而焚之，

yì zhèng àn hé shān shù zhī yì。

亦正暗合删述之意。

zì qín hàn yǐ jiàng，

自秦、汉以降，

wén yòu rì shèng，

文又日盛，

ruò yù jǐn qù zhī，

若欲尽去之，

duàn bù néng qù。

断不能去。

zhǐ yí qǔ fǎ kǒng zǐ，

只宜取法孔子，

lù qí jìn shì zhě ér biǎo zhāng zhī，

录其近是者而表章之，

zé qí zhū guài bèi zhī shuō，

则其诸怪悖之说，

yì yí jiàn jiàn zì fèi。

亦宜渐渐自废。

bù zhī wén zhōng zǐ dāng shí nǐ jīng zhī yì rú hé mǒu qiè shēn yǒu qǔ yú qí shì，

不知文中子当时拟经之意如何？某切深有取于其事，

yǐ wéi shèng rén fù qǐ，

以为圣人复起，

bù néng yì yě。

不能易也。

tiān xià suǒ yǐ bù zhì，

天下所以不治，

zhǐ yīn wén shèng shí shuāi，

只因文盛实衰，

rén chū jǐ jiàn，

人出己见，

xīn qí xiāng gāo，

新奇相高，

yǐ xuàn sú qǔ yù，

以眩俗取誉，

tú yǐ luàn tiān xià zhī cōng míng，

徒以乱天下之聪明，

tú tiān xià zhī ěr mù，

涂天下之耳目，

shǐ tiān xià mí rán，

使天下靡然，

zhēng wù xiū shì wén cí yǐ qiú zhī yú shì，

争务修饰文词以求知于世，

ér bù fù zhī yǒu dūn běn shàng shí，

而不复知有敦本尚实，

fǎn pǔ hái chún zhī xíng，

反朴还淳之行，

shì jiē zhù shù zhě yǒu yǐ qǐ zhī。

是皆著述者有以启之。

ài yuē zhù shù yì yǒu bù kě quē zhě，

” 爱曰：“著述亦有不可缺者，

rú chūn qiū yī jīng，

如《春秋》一经，

ruò wú zuǒ zhuàn，

若无《左传》，

kǒng yì nán xiǎo。

恐亦难晓。

xiān shēng yuē chūn qiū bì dài chuán ér hòu míng，

” 先生曰：“《春秋》必待《传》而后明，

shì xiē hòu mí yǔ yǐ，

是歇后谜语矣，

shèng rén hé kǔ wèi cǐ jiān shēn yǐn huì zhī cí zuǒ zhuàn duō shì lǔ shǐ jiù wén，

圣人何苦为此艰深隐晦之词？《左传》多是鲁史旧文，

ruò chūn qiū xū cǐ ér hòu míng，

若《春秋》须此而后明，

kǒng zǐ hé bì xuē zhī ài yuē yī chuān yì yún chuán shì àn，

孔子何必削之？” 爱曰：“伊川亦云：‘《传》是案，

jīng shì duàn。

《经》是断。

rú shū shì mǒu jūn fá mǒu guó，

’如书‘弑某君’‘伐某国’，

ruò bù míng qí shì，

若不明其事，

kǒng yì nán duàn。

恐亦难断。

xiān shēng yuē yī chuān cǐ yán，

” 先生曰：“伊川此言，

kǒng yì shì xiāng yán shì rú zhī shuō，

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说，

wèi dé shèng rén zuò jīng zhī yì。

未得圣人作经之意。

rú shū shì jūn，

如书‘弑君’，

jí shì jūn biàn shì zuì，

即弑君便是罪，

hé bì gèng wèn qí shì jūn zhī xiáng zhēng fá dāng zì tiān zǐ chū，

何必更问其弑君之详？征伐当自天子出，

shū fá guó，

书‘伐国’，

jí fá guó biàn shì zuì，

即伐国便是罪，

hé bì gèng wèn qí fá guó zhī xiáng shèng rén shù liù jīng，

何必更问其伐国之详？圣人述《六经》，

zhǐ shì yào zhèng rén xīn，

只是要正人心，

zhǐ shì yào cún tiān lǐ qù rén yù，

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

yú cún tiān lǐ qù rén yù zhī shì zé cháng yán zhī。

于存天理、去人欲之事则尝言之。

huò yīn rén qǐng wèn，

或因人请问，

gè suí fèn liàng ér shuō，

各随分量而说，

yì bù kěn duō dào，

亦不肯多道，

kǒng rén zhuān qiú zhī yán yǔ，

恐人专求之言语，

gù yuē yǔ yù wú yán。

故曰‘予欲无言’。

ruò shì yī qiè zòng rén yù miè tiān lǐ de shì，

若是一切纵人欲、灭天理的事，

yòu ān kěn xiáng yǐ shì rén shì zhǎng luàn dǎo jiān yě。

又安肯详以示人？是长乱导奸也。

gù mèng zǐ yún zhòng ní zhī mén，

故孟子云：‘仲尼之门，

wú dào huán wén zhī shì zhě，

无道桓、文之事者，

shì yǐ hòu shì wú chuán yān。

是以后世无传焉。

cǐ biàn shì kǒng mén jiā fǎ。

’此便是孔门家法。

shì rú zhǐ jiǎng dé yí gè bó zhě de xué wèn，

世儒只讲得一个伯者的学问，

suǒ yǐ yào zhī dé xǔ duō yīn móu guǐ jì，

所以要知得许多阴谋诡计，

chún shì yī piàn gōng lì de xīn，

纯是一片功利的心，

yǔ shèng rén zuò jīng de yì sī zhèng xiāng fǎn，

与圣人作经的意思正相反，

rú hé sī liang dé tōng yīn tàn yuē cǐ fēi dá tiān dé zhě wèi yì yǔ yán cǐ yě yòu yuē kǒng zǐ yún wú yóu jí shǐ zhī quē wén yě。

如何思量得通！” 因叹曰：“此非达天德者未易与言此也！” 又曰：“孔子云：‘吾犹及史之阙文也。

mèng zǐ yún jǐn xìn shū bù rú wú shū，

’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

wú yú wǔ chéng qǔ èr sān cè ér yǐ。

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

kǒng zǐ shān shū，

’孔子删《书》，

yú táng yú xià sì wǔ bǎi nián jiān bù guò shù piān，

于唐、虞、夏四五百年间不过数篇，

qǐ gèng wú yī shì，

岂更无一事，

ér suǒ shù zhǐ cǐ，

而所述止此，

shèng rén zhī yì kě zhī yǐ。

圣人之意可知矣。

shèng rén zhǐ shì yào shān qù fán wén，

圣人只是要删去繁文，

hòu rú què zhǐ yào tiān shàng。

后儒却只要添上。

ài yuē shèng rén zuò jīng，

” 爱曰：“圣人作经，

zhǐ shì yào qù rén yù，

只是要去人欲，

cún tiān lǐ。

存天理。

rú wǔ bó yǐ xià shì，

如五伯以下事，

shèng rén bù yù xiáng yǐ shì rén，

圣人不欲详以示人，

zé chéng rán yǐ。

则诚然矣。

zhì rú yáo shùn yǐ qián shì，

至如尧、舜以前事，

rú hé lüè bù shǎo jiàn xiān shēng yuē xī huáng zhī shì，

如何略不少见？” 先生曰：“羲、黄之世，

qí shì kuò shū，

其事阔疏，

chuán zhī zhě xiān yǐ。

传之者鲜矣。

cǐ yì kě yǐ xiǎng jiàn qí shí quán shì chún páng pǔ sù，

此亦可以想见其时全是淳庞朴素，

lüè wú wén cǎi de qì xiàng，

略无文采的气象，

cǐ biàn shì tài gǔ zhī zhì，

此便是太古之治，

fēi hòu shì kě jí。

非后世可及。

ài yuē rú sān fén zhī lèi，

” 爱曰：“如《三坟》之类，

yì yǒu chuán zhě，

亦有传者，

kǒng zǐ hé yǐ shān zhī xiān shēng yuē zòng yǒu chuán zhě，

孔子何以删之？” 先生曰：“纵有传者，

yì yú shì biàn jiàn fēi suǒ yí。

亦于世变渐非所宜。

fēng qì yì kāi，

风气益开，

wén cǎi rì shèng，

文采日胜，

zhì yú zhōu mò，

至于周末，

suī yù biàn yǐ xià shāng zhī sú，

虽欲变以夏、商之俗，

yǐ bù kě wǎn，

已不可挽，

kuàng táng yú hū yòu kuàng yì huáng zhī shì hū rán qí zhì bù tóng，

况唐、虞乎！又况义、黄之世乎！然其治不同，

qí dào zé yī。

其道则一。

kǒng zǐ yú yáo shùn zé zǔ shù zhī，

孔子于尧、舜则祖述之，

yú wén wǔ zé xiàn zhāng zhī。

于文、武则宪章之。

wén wǔ zhī fǎ，

文、武之法，

jí shì yáo shùn zhī dào，

即是尧、舜之道，

dàn yīn shí zhì zhì，

但因时致治，

qí shè shī zhèng lìng，

其设施政令，

yǐ zì bù tóng，

已自不同，

jí xià shāng shì yè shī zhī yú zhōu，

即夏、商事业施之于周，

yǐ yǒu bù hé。

已有不合。

gù zhōu gōng sī jiān sān wáng，

故‘周公思兼三王，

qí yǒu bù hé，

其有不合，

yǎng ér sī zhī，

仰而思之，

yè yǐ jì rì。

夜以继日’。

kuàng tài gǔ zhī zhì，

况太古之治，

qǐ fù néng xíng sī gù shèng rén zhī suǒ kě lüè yě。

岂复能行？斯固圣人之所可略也。

yòu yuē zhuān shì wú wéi，

” 又曰：“专事无为，

bù néng rú sān wáng zhī yīn shí zhì zhì，

不能如三王之因时致治，

ér bì yù xíng yǐ tài gǔ zhī sú，

而必欲行以太古之俗，

jí shì fó lǎo de xué shù。

即是佛、老的学术。

yīn shí zhì zhì，

因时致治，

bù néng rú sān wáng zhī yī běn yú dào，

不能如三王之一本于道，

ér yǐ gōng lì zhī xīn xíng zhī，

而以功利之心行之，

jí shì bó zhě yǐ xià shì yè。

即是伯者以下事业。

hòu shì rú zhě，

后世儒者，

xǔ duō jiǎng lái jiǎng qù，

许多讲来讲去，

zhǐ shì jiǎng dé gè bó shù。

只是讲得个伯术。

。

”。

【传习录 · 捲上 · 徐爱录 · 门人徐爱录 · 十一】注释

文中子，指隋王通（584—617），字仲淹，山西龙门人。仿孔子作《六经》。

韩退之，指唐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北昌黎人。他反对释、道，提倡儒学复兴，为宋明理学之先驱。

《典》《谟》，即《书经》之《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二南，即《诗经》之《周南》《召南》。《八索》《九丘》传说中的古书名，《左传》：“楚左使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孔安国《古文尚书》序：“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之志，谓之九丘。”

《孟子·滕文公下》第九章：“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

笔削，《史记·孔子世家》：“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焚书，见《史记·始皇本纪》：“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

《论语·季氏》：“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孟子·梁惠王上》第七章：“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中庸》第三十二章：“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论语·卫灵公》：“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五伯，即五霸：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宋襄公、秦穆公。

《三坟》，古书名。

宪章，见《中庸》第三十章：“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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