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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皮_原文_翻译-蒲松龄

发布时间:2011-02-11 栏目:专题 投稿:紧张的钢笔

原文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袱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独行?”女黯然曰:“父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将远遁耳。”生言:“敞庐不远,即烦枉顾。”女喜,从生归。使匿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生微告妻。妻陈氏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生不听。偶适市,遇一道士,顾生而愕。问:“何所遇?”答言:“无之。”道士曰:“君身邪气萦绕,何言无?”生又力白,道士乃去。生以其言异,颇疑女。转思明明丽人,何至为妖,意道士借魇禳以猎食者。无何,至斋门,门内杜,不得入。乃逾垝垣,蹑迹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睹此状,大惧,兽伏而出。急追道士,遇于野,长跪乞救。乃以蝇拂授生,令挂寝门。生归,不敢入斋,乃寝内室,悬拂焉。一更许,闻门外戢戢有声,自不敢窥也,使妻窥之。但见女子来,望拂子不敢进;立而切齿,良久,乃去。少时复来,骂曰:“道士吓我。终不然宁入口而吐之耶!”取拂碎之,坏寝门而入。径登生床,裂生腹,掬生心而去。妻号。婢入烛之,生已死。明日,使弟二郎奔告道士。道士即从生弟来。女子已失所在。既而仰首四望,曰:“幸遁未远!”问:“南院谁家?”二郎曰:“小生所舍也。”道士曰:“现在君所。”二郎愕然,去少顷而返,曰:“果有之。晨间一妪来,欲佣为仆家操作,室人止之,尚在也。“道士逐击之。妪仆,人皮划然而脱,化为厉鬼,卧嗥如猪。道士以木剑枭其首;身变作浓烟,匝地作堆。道士出一葫芦,拔其塞,置烟中,飕飕然如口吸气,瞬息烟尽。道士塞口入囊,乃别欲去。陈氏拜迎于门,哭求回生之法。道士谢不能。陈益悲,伏地不起。道士沉思曰:“我术浅,诚不能起死。市上有疯者,试叩而哀之。倘狂辱夫人,夫人勿怒也。”二郎亦习知之,乃别道士,与嫂俱往。见乞人颠歌道上,鼻涕三尺,秽不可近。陈固哀之。怒以杖击陈。陈忍痛受之。乞人咯痰唾盈把,举向陈吻曰:“食之!”陈红涨于面,有难色。既思道士之嘱,遂强啖焉。觉入喉中,硬如团絮,格格而下,停结胸间。乞人遂起,行已不顾。追而求之,不知所在,惭恨而归。既悼夫亡之惨,又悔食唾之羞,俯仰哀啼,但愿即死。陈抱尸收肠,且理且哭。哭极声嘶,顿欲呕。觉鬲中结物,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惊而视之,乃人心也。在腔中突突犹跃,热气腾蒸如烟然。大异之急以两手合腔极力抱挤少懈则气氤氲自缝中出乃裂缯帛急束之。以手抚尸,渐温。天明,竟活。

解释/注释/译文

太原王生,一日早行,遇一女郎,手抱包袱,独自奔波,走路很吃力。王匆忙赶上,见她才十五六岁,很美,不觉艳羡。问她:“为什么大清早一个人走?”她答说:“赶路的人,忧心忡忡,何必多问。”王说:“你把忧愁说出来,也许可为你效劳。”女神色凄惨地谘:“父母贪财,把我卖给富翁。大老婆非常妒忌,朝晚非打即骂,实在受不下去,所以出走。”问:“走到哪去?”她说:“没一定。”王说:“我家离此不远,请去暂住,如何?”女高兴回答愿意。于是,王代她提包袱,领她至家。
入门,女见屋内无人,便问:为何没有家眷?答说:这是书斋。女说:这里很好,如果你同情我,让我生活下去须保守秘密。王答应她,竟与同居。安置在密室中,无人发现。
几天后,王稍微透露给妻知道,妻姓陈,怀疑女子是阔人家的小老婆,劝丈夫送她走,王不理会。
一天,王在路上和一道士相遇。道士见他,立即感到惊奇。问他:你遇到过什么?王说:没有。道士说:你身上尽是邪气,怎说没有?王极力为自己辩白。道士临走,说:你已经受迷惑啊!世界上本有死期来临还不觉悟的人。王因他话中有因,怀疑女子身上。但又想:明明是个美人,哪会是妖怪!
也许是道士想借口除妖,骗几个钱吧。走到书斋,门拴着,不得进去,心有所疑,就翻墙而入。但房门也紧关,悄悄走到窗下偷看,果见一恶鬼,脸碧绿色,牙齿象锯,人皮铺在床上,手里拿着笔正在人皮人描画。不久,把笔抛去,将人皮披上身,顷刻化成女郎。王吓得要命,象狗样爬到外面,急急忙忙地追赶道士。可是,不知道士在哪里?找来找去,最后在野外相逢。王“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哀求救命。道士说:这鬼也很可怜,好不容易
才找到替身,我也不忍伤害他的命。说着,把手中拂尘交给王,要他悬挂卧室门上,并约他有事可往青帝庙来找。
王不敢进书斋,夜里睡在内室,把拂尘挂在门上。大约一更时候,门外响声,王自己害怕,叫妻去看。只见女子来了,望着拂尘不进屋,站了许久,咬牙切齿地恨恨而去。片时又来,骂道:道士吓我,我总不能把吞进口的东西吐出来。边说边把拂尘取下毁了,闯到床边,部开王的肚子,抓起心脏就走。王妻大哭,丫头点烛一照,王已死,满腔鲜血,吓得都不敢出声。
第二天,王的弟弟二郎赶去告诉道士。道士发怒说:我可怜这鬼,谁知他敢这样做。随即同二郎来到王家。女子已不知去向,道士抬头四望,说,幸得并不远走,又是问,南院是谁家?二郎说,是我家。道士说,那鬼在你家。二郎大惊,以为不会有这样的事。道士问:有生人来过吗?答说:我绝早就去青帝庙,不知道,可回去问问。不一会,回来说:果然有,清早来一老妇人,想在我家做仆人,内人拒绝,现在还留在那里?道士说:正是那家伙。
于是同去,道士手执木剑,站在庭院中间,叫说:孽鬼,快还我拂尘来!老妇人在室内吓得脸色大变,出门想逃,逃士追击,妇人往地下一倒,人皮哗地一声脱下,立刻化为厉鬼,躺着作猪叫。道士用木剑砍下它的头,顷刻头化为烟,遍地皆是。道士取出葫芦,放在烟中,转瞬间已把烟全吸进,道士收好葫芦,看那张人皮时,眼眉手足,无不齐全。道士象卷画般把人皮卷好,纳入口袋。正要告别,王妻陈氏跪求在门口,哭着请把王生救活。道士说我无此能力,陈哭得更伤心,伏地不起。道士想了想,说。我的道法不深,确实无边起死回生。我指给你一个人,也许他能求。问是谁?说:“市上有个疯子,常常睡在粪土中。试去哀求他,他如果侮辱你,千万别生气。二郎也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与道士作别后,陪着嫂子进城,原来是一乞丐,正在路上唱歌。满身污秽,鼻涕有尺多长,简直不能接近。陈氏跪行走过去,乞丐笑说:爱我吗?陈告诉了恳求他的目的,他大笑说,人人都可以做丈夫,何必把他救活,我又不是阎王。说着,用赶狗棍打她,她含泪受之。看热闹的市民越来越多,形成一堵墙,乞丐咳痰唾涕成把,举到陈氏口边,说:吃下去!陈氏满脸通红,十分为难。
但是想起道士所说的话,咬一咬牙,吞食下去了。觉得喉咙里有象棉絮一样的东西格格而下,停在胸部不动。乞丐大笑着,说:美人真的爱我啊!说完,起身就走进庙中,无踪无影,前前后后,遍寻未见。
陈氏怀着羞愧回到家里,想到丈夫惨死,自己当着众人,吞食痰液,真是奇耻大辱,伤心至极。恨不得立刻死去,正要收拾丈夫尸体入敛,家里的人,谁都不敢
靠近,陈氏一边抱尸拾肠,一边号啕大哭,声也哑了,突然要作呕,胸膈中停结的东西直往上冲,哇的一声涌出,来不及看,就跌进丈夫的胸腔,原来是一颗人心,在胸腔不住地跳动,热气蓬蓬。陈氏心中非常奇怪,想也不想,赶紧用手把胸腔合抱。稍微一松手,热手就从缝中溢出,于是随手把缯布撕成带子,紧紧
捆住。尸体慢慢转温了,陈氏盖上被子,坐在床边守着。半夜掀被一看,丈夫有了呼吸。天亮时,活了过来。
丁前溪,是山东诸城人。家中富有钱粮,好仗义疏财,抱打不平,最钦佩古代侠客郭解的为人。御史行台考察后,要拜访他。丁前溪逃跑了,到安丘时遇上下雨,他就在一家旅舍避雨。雨一直到中午仍下个不停。这时,有个少年过来,用丰盛的饭菜招待他。不久天黑了,(年轻人)挽留丁前溪在他家住宿,拿饲料草喂养他的马匹,照顾得非常周到。问那少年的姓名,少年回答说:“主人姓杨,我是他的内侄(妻子弟兄的儿子)。主人喜好交游,适逢他出门在外,家中只有他家娘子在。家贫不能给你丰厚的招待,希望你能见谅。”丁前溪问:“你家主人从事什么行业?”得知主人家没有多的资产,只是每天靠开设赌场谋得少量的糊口用品。第二天阴雨仍旧连绵不止,但旅馆供给的饭食照样无丝毫怠慢。到晚上铡草喂马时,喂牲口的草料湿漉漉的,看起来很是长短不齐。丁前溪对此感到奇怪。年轻人说:“实话告诉您,家中贫困没有什么拿来喂养牲畜,这是刚才娘子让拆掉的屋上的茅草啊。”丁前溪越发感到奇异,认为这样做的意图是想得到自己的钱财。第二天,丁前溪付钱,年轻人不接受,丁前溪硬要给钱,年轻人拿进去。一会儿,年轻人仍然将钱归还给丁前溪,并说:“娘子说了,我们并非以此为业来谋取生活。主人出门在外,曾经几天都不带一文钱,您来到我家,怎么就能向您索要报酬呢?”丁赞叹着告别。临别时嘱托年轻人说:“我是诸城的丁某,主人回来后,应该告诉他。得空时希望(他)光顾我家。”之后几年没有消息。
这年碰上大饥荒,杨家穷困到极点。实在没有什么作为生计,他的妻子顺口劝他去拜访丁前溪,杨某听从了她妻子的话。到了诸城,向守门人通报了姓名,丁前溪模模糊糊不记得此人,杨某一母说起之前的事后丁前溪才记起来。丁前溪听后,慌得趿拉着鞋子就跑出来迎客。见杨某衣着破烂,鞋子露着脚后跟,作揖行礼请客人进屋,一见他衣服破烂,鞋子露着脚后跟,将他安排在暖和的房间,又置办酒宴款待他,礼仪隆重,非同寻常。第二天又替他做帽子、衣服,里里外外都很保暖。杨氏觉得丁很讲义气,可是心里顾念着妻子,心里不能不对丁前溪有些埋怨。停留了几天,丁前溪始终不说赠别的话。杨氏内心非常急迫,告诉丁说:“考虑再三,不能再瞒你了。我来时,家中米不到一升。现在承蒙您赤诚相待,我本来很高兴,可是我的妻子儿女怎么办啊?”丁前溪说:“这无须你烦恼操心,我已经替您安排好了。希望您放宽心稍微再待几天,我帮您解决盘缠。”丁前溪就派人去召集赌徒们来赌博,让杨氏不出力而向赢方抽头为利,一夜就得到百两银子。丁前溪这才送杨某回家。
杨某进家门一看,合家衣着焕然一新,妻子身边还有个丫鬟伺候。杨某吃惊地问妻子,妻子说:“你走后,第二天就有人赶着马车送来了布匹粮食,说是丁客人让送的;还带来个丫鬟,供我使唤。”杨某激动不已。从此,杨家过上了小康生活,再也用不着设赌场赚钱度日了。
回家见到妻子,妻子衣服鞋子光鲜齐整,一个小婢女在侍候她。杨某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妻子说:“从您离开后,第二天就有车马和仆人送来了这些布匹和粮食,堆了满满一屋,说是丁氏客赠与的。又送来一个婢女,给我使唤。”杨氏感动不已。从此他家过上小康生活,再不屑于从事以前开博场的职业了。
异史氏说,家贫却好客,饮酒博戏、性情放荡的人做这样的事情大有人在。让人惊异的,只是杨氏的妻子罢了。受到别人的恩惠而不去回报,难道还算得上人吗?然而对别人给予自己的即使是很小的恩德,也不忘记的,丁前溪就具有这种品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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