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节亭记_原文_翻译-刘基
原文
古人植卉木而有取义焉者,岂徒为玩好而已。故兰取其芳,谖草取其忘忧,莲取其出污而不染。不特卉木也,佩以玉,环以象,坐右之器以欹;或以之比德而自励,或以之惩志而自警,进德修业,于是乎有裨焉。会稽黄中立,好植竹,取其节也,故为亭竹间,而名之曰“尚节之亭”,以为读书游艺之所,澹乎无营乎外之心也。予观而喜之。夫竹之为物,柔体而虚中,婉婉焉而不为风雨摧折者,以其有节也。至于涉寒署,蒙霜雪,而柯不改,叶不易,色苍苍而不变,有似乎临大节而不可夺之君子。信乎,有诸中,形于外,为能践其形也。然则以节言竹,复何以尚之哉!世衰道微,能以节立身者鲜矣。中立抱材未用,而早以节立志,是诚有大过人者,吾又安得不喜之哉!夫节之时义,大易①备矣;无庸外而求也。草木之节,实枝叶之所生,气之所聚,筋脉所凑。故得其中和,则畅茂条达,而为美植;反之,则为瞒为液②,为瘿肿,为樛屈,而以害其生矣。是故春夏秋冬之分至,谓之节;节者,阴阳寒暑转移之机也。人道有变,其节乃见;节也者,人之所难处也,于是乎有中焉。故让国,大节也,在泰伯则是,在季子则非;守死,大节也,在子思则宜,在曾子则过。必有义焉,不可胶也。择之不精,处之不当,则不为畅茂条达,而为瞒液、瘿肿、樛屈矣,不亦远哉?传曰:“行前定则不困。”平居而讲之,他日处之裕如也。然则中立之取诸竹以名其亭,而又与吾徒游,岂苟然哉?
解释/注释/译文
注释
谖草:亦作“萱草”,古代传说中一种使人忘忧的草。
特:只是
环以象:即象牙环。《礼·玉藻》:“孔子佩象牙环五寸,而綦组绶。”
欹(qī):即欹器,古代一种倾斜易覆的盛水器。水少则倾,中则正,满则覆。人君可置于座右以为戒。
比德:同心同德。
惩志:儆戒、鉴戒。
黄中立:人名,生平不详。
[8]柯:草木的枝茎。
大易:指《易经》。
无庸:不须、不必。
[11]瞒:通樠,渗出貌。《庄子·人间世》:“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
[12]液:汁液。
[13]瘿(yǐng)肿:树木外部隆起像瘤子一样的东西。
[14]樛(jiū)屈:树木向下弯曲。
[15]泰伯:一作太伯。《史记·周本纪》:“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历,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生昌,有圣瑞。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长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乃二人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古公遂立季历,传国至昌,是为文王。文王卒,其子发立,遂克商而有天下。
[16]季子:即季札。《史记·吴太伯世家》:“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次曰余祭,次曰余昧,次曰季札。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于是乃立长子诸樊,摄行事当国。王诸樊元年,诸樊已除丧,让位季札……吴人固立季札,季札弃其室而耕,乃舍之……十三年,王诸樊卒。有命授弟余祭,欲传以次,必致国于季札而止。以称先王寿梦之意,且嘉季札之义,兄弟皆欲致国,令以渐至焉。季札封于延陵,故号曰延陵季子。”
[17]子思:即孔伋,孔子之孙。汉刘向《说苑·立节》:“子思居于卫,缊袍无表,二旬而九食。田子方闻之,使人遗狐白之裘,恐其不受,因谓之曰:‘吾假人,遂忘;吾与人也,如弃之。’子思辞而不受。子方曰:‘我有,子无,何故不受?’子思曰:‘伋闻之:妄与不如遗弃物于沟壑。伋虽贫也,不忍以身为沟壑,是以不敢当也。’”后用以形容君子固穷,以死守节。
[18]曾子:曾参,春秋鲁国人。字子舆,孔子弟子,事亲至孝,尝耘瓜误断其根,父怒,援杖击之,几死。有顷复苏,鼓琴而歌。孔子闻之,告门人曰:“参来勿内也。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今参陷父不义,安得为孝乎?”参闻之,遂造孔子谢过也。
[19]胶:拘泥。
[20]“《传》曰”句:传曰,指《礼记·中庸》。原文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21]平居:平时、平素。
[22]裕如:本意是丰足,后用以谓从容不费力,如应付裕如。
[23]岂苟然哉:意即:难道是随便的吗?苟然,随便的样子。
译文
古人栽种花草树木是有所取义的,并非只为好玩罢了。所以(栽)兰花,是取它的芬芳;(种)谖草,是取它的名字含有忘忧的意思;(爱)莲花,是取它生长在污泥里,却不染上污秽。不只是花草树木,(其它如)用玉石做佩饰,用象牙做环圈,用倾斜的器具放在座位右边作摆设(也是这个意思);有的人拿它来比拟美好的德行而藉以自勉,有的人拿它来惩戒不良的想法而藉以自警;(这样)在提高道德修养方面是有好处的。
会稽人黄中立,喜欢种竹子,是取竹有节的意思,因此他在竹林间建了一所亭子,起名叫“尚节亭”,作为读书游艺的地方,淡泊而无向外营谋的念头。我见了,很喜欢。
竹子这种植物,体质柔弱,当中还是空的,柔美却不会被风雨摧残折断,原因是它有节。至于经历了冬天的严寒、夏天的酷热,遭受了霜雪的侵袭,仍然枝干不改,叶子不变,颜色依旧青青的,像是守住大节而不可以使他屈服的君子一般。的确,内里有什么也会表现在外面,因为(天赋的真性)常常表现在形体上。这样,那么拿节来说明竹子,还有比节更值得崇尚的吗?
世风衰败了,道德沦丧了,能够凭借节操立身的人也少了。中立有才能还没有开始施展,却早早地的因崇尚节操而立下志向,这真是具有大过人的地方,我又怎能不高兴呢?
关于“节”字的含义,在《易经》里已解释得十分充分了,用不着另外再寻求解释。花草树木的节,确实是枝叶所生的地方,生气聚集在那里,筋脉也汇合在那里。所以得到这个节的中和之道,就可以畅旺茂盛,枝条通达,而长成美好的植物;得不到这个中和之道,就变成流出汗液、生出赘瘤、枝干弯曲的坏草木,因而戕害了它的生命。因此一年中的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就是节气;所谓节,就是阴阳寒暑转移的契机。在人生旅途中遭到变故,人的节操就会显露出来;所谓节,是人很难表现到恰到好处的,于是才有合乎中庸的(一个标准)。所以:辞让继任国王之位,这件事是大节,在泰伯就做对了,在季子就没有做对;坚持自始不变,也是大节,子思这样做就适宜了,但曾子这样做就太过了。必定要看看怎样才能合乎义,不可固执。分辨得不精细,处理得不适当,就不能畅达通顺,而变成流出汁液、生出赘瘤、枝干弯曲的了。这不就差太远了吗?
《礼记·中庸》的注书上说:“在做事前预先计划好,就不致发生困惑。”平日有所研究,一旦遇到事,处理起来就应对自如了。那么,黄中立取竹的含义来为他的亭子命名,且又和我们这些人交游,又岂是无意义呢?
我刚刚来杭州的时候,向杭州的郑希道先生寻求杭州(真正)的读书人,郑先生对我说 起照玄上人写诗,诗风雄俊峭拔。近代以擅长写诗而出名的人,没有人超越他。我一向知道 郑先生善于鉴赏人物并且说话不过头, (于是)我心中常想到照玄上人。等我向杭州人访求 照玄上人的事迹,却没有说照玄上人擅长写诗的人,我私下里想到这件事情很奇怪。等我迁 居到白下岭的时候, 而照玄上人就在万松岭担任寿宁寺住持, 从此我开始全面观览他写的诗, 他的诗作气势浩瀚,犹如奔涛,结构森严,宛如武库,风格峭拔,如同苍松栖居悬崖,凛然 不可攀爬一般,而忧世感时的感情却常常于言辞之外显现。哎呀!这就是照玄上人不能凭诗 作闻名于杭州的人的原因啊。 诗歌是为什么而作呢?感情从内心涌动,就要流露在言语中, 《国风》和二《雅》列于 “六经”之中,赞美讽刺劝谏,没有不对世风教化偶裨益的。因此以前的君王用它来考察风 俗的变化,体察治理的得失,来了解不得志而生活在社会下层的人的情感。 (从诗歌的社会 功能看)他们难道只称为“辞章”吗?后世太师这一官职废止,于是那些谄谀献媚之人,全 都用诗来助长阿谀逢迎的风气,所以溢美的诗作多了,而讽刺的诗作少了。这种风气流传到 了宋朝,于是诽谤的案件开始出现,自那以后,诗歌创作的风雅美刺传统就一扫而光,毫无 遗留了。如今天下没有听说有禁止言论的律令,可是人们目见耳闻的陋习并未改变,所以写 诗者没有不把写哦咏风月、 把弄花鸟的诗当作写诗的正道, 他们效仿达官贵人却不向古人学 习, 以众人的标准来判定诗作的好坏而不去辨别他们到底是玉还是石, 糊里糊涂, 吵吵闹闹, 此唱彼和,互相依附,相与结党,转而又互相诋毁攻讦,可是诗的美刺讽谏传统却没有人能 够知道了。既然这样,照玄上人不以诗被当今之人称道不也是很应该的吗? 唉!有伯乐然后才能识别千里马,有匠石然后才能识别梧桐树和蝽树这样的好木材, 可是从古到今匠石又能有几个呢?那些怀抱奇特本领而不被重用的人物,已经消失不少了。 我既推崇照玄上人的诗作,而又悲叹人们不知道郑先生就是当今的伯乐、匠石,所以写了这 篇序放在诗集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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