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山东河工事_原文_翻译-张惠言
原文
嘉庆二年,河决曹州,山东巡抚伊江阿临塞之。伊江阿好佛,其客王先生者,故僧也,曰明心,聚徒京师之广慧寺,诖误士大夫,有司杖而逐之,蓄发养妻子。伊江阿师事之谨。王先生入则以佛家言耸惑巡抚,出则招纳权贿,倾动州县,官吏之奔走巡抚者,争事王先生。河工调拨薪刍夫役之官,非王先生言不用也。不称意,张目曰:“奴敢尔,吾撤汝也!”其横如此。内阁侍读学士蒋予浦,王先生广慧寺之徒也,以母忧去官,游于山东。伊江阿延之幕中,相得甚,奏请留视河工,有旨许之。巡抚择良日,筑坛于公馆之左,僧、道士绕坛诵经者数十人。巡抚日再至,蒋学士、王先生从。及坛,蒋学士北面拜,巡抚亦北面拜;王先生冠毗卢冠,袈裟偏袒,升坛坐,学士、巡抚立坛下,诵经毕,乃去。如是者数月,河屡塞,辄复决。其明年正月,王先生曰:“堤所以不固,是其下有孽龙,吾以法镇之,某日当合龙,速具扫①!”巡抚曰:“诺!”先期一日,扫具,役夫数百人维扫以须。巡抚至,王先生佛衣冠,手铁长数寸,临决处,呗音诵经咒②。良久,投铁于河,又诵又投,三投,举手贺曰:“龙镇矣!”巡抚合掌曰:“如先生言。”明日,水大甚,巡抚命下扫,众皆谏,不许,扫下,数百人皆死。居数日,王先生又至,投铁者又三,扫又下,死者又数百人,堤卒不合。张惠言曰:余居江南,辄闻山东河工事,未审;及来京师,杂询之,多目击者。呜呼!佛氏之中人,至此极哉!书其事,使来者有所儆焉!王先生既蓄发,名树勋,以赀入,待选通判。本扬州人,或曰常州之宜兴人。当其为僧时,故有妻子也,僧号嘿然。嘿然者,亦其未为僧时号。伊江阿谪戍伊犁,王先生送之戍所。闻其将归谒选③云。
解释/注释/译文
嘉庆二年,黄河在曹州一带决堤,山东巡抚伊江阿前往堵塞决口。
伊江阿笃信佛教,他的幕宾有个王先生,原本是僧人,叫做明心,在京城的广慧寺聚集僧众,贻误连累了一些士大夫,官府杖责驱逐他,他便蓄发娶妻生子。伊江阿像对待师傅一样恭谨地侍奉他。王先生经常用佛家的言语怂恿蛊惑伊江阿,并且招聚小人,贿赂权贵,他的权势影响着州县官员,要巴结巡抚的官员,都争着侍奉王先生;负责河工调拨柴草运输的官员,没有王先生的话就不能任用。有不称他的意的,就瞪着眼睛说:“你小子敢这样,我撤你的官!”他就是如此蛮横。内阁侍读学士蒋予蒲,是王先生在广慧寺的徒弟,因为母亲去世离职,在山东游学。伊江阿邀请他到幕府中,双方相处得非常融洽,伊江阿奏请朝廷让蒋予蒲留下监管河工,皇上下旨同意了这件事。巡抚选了个好日子,在公馆的左边筑祭坛,和尚道士围绕着祭坛诵经的有几十人。巡抚每天来两次,蒋学士和王先生跟从。到了祭坛,蒋学士面朝北跪拜,伊巡抚也面朝北跪拜;王先生戴着毗卢帽,穿着袈裟,露出一边臂膀,登上祭坛坐着,学士和巡抚站在坛下,诵经完毕,才离开。像这样好几个月,黄河堤岸堵塞多次,总是又决堤。
第二年正月,王先生说:“河堤不牢固的原因,是它的下面有条孽龙,我设法镇住它,某日河堤一定能合龙,赶快准备赶快准备合龙用物。”巡抚说:“好。”在到期限的前一天,合龙用物准备好了,几百名河工用绳索拴系着合龙用物等待下投。巡抚来了,王先生穿着佛衣戴着佛帽,拿着几寸长的铁片,走到决口的地方,口中念诵经咒。过了好久,将铁片丢到河中,接着又念诵经咒,又丢铁片。丢了三次后,举起手庆贺说:“龙我镇住了!”巡抚合起手掌说:“正像先生所说的。”第二天,河水大涨,巡抚命令投下合龙用物,众人都劝谏,巡抚不同意,合龙用物投下去,几百人都死了。过了几天,王先生又来,又丢了三次铁片,合龙用物又投下去,又死了几百人,河堤最终没有合龙。
张惠言说:我居住江南,总是听说山东河工的事,但不知道是否确实。等来到京城,多方面询问这件事,有很多目击者。唉,佛门中人,竟然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我记下这件事,让以后的人有所警戒。
王先生蓄发以后,名叫树勋,交纳银钱取得做官资格,等候吏部选授通判的官职。他本来是扬州人,有人说他是常州宜兴人。在他做僧人时,原本已经有妻儿子女了,他的僧号是嘿然。嘿然也是他未做和尚时的号。伊江阿被贬谪到伊犁戍边,王先生送他到戍边之所。听说王先生将回去等候吏部选派。
先父,名蟾宾,字步青,号云墀,姓张。他的先祖从宋代起由滁州迁到常州来,常州的张氏大多由滁州迁来,家谱已经毁坏,世代不能记述。祖先的后人名叫端,出生在明弘治年间,居住在南门德安里,这是大南门张氏。张氏不是出于南门的不共谱。张端的孙子是张钦,张钦生张渊,张渊生张宏道,万历年间在乡试中考取了举人,官至开封府通判,张宏道生张典,张典生张以鼎。张以鼎生张铭伛。张铭伛生张采。张采生张金第,张金第娶了白氏,生先父。从张典直到张金第,都曾补授郡县生员,(因为)有文章出名,(所以)世代以教授生徒为生。而张铭伛生在明亡之际,惟独他不参加科举考试。
先父生下来九岁时就成了孤儿,有兄长叫张思楷,弟弟叫张瑞斗。家里贫穷,每天不能吃两顿饭,遵奉母亲白氏的教诲,兄弟用儒家道德修养之说来相互勉励。后来补授先父为生员,(他)参加高等廪膳生员科考试(之后),常在乡里靠教授学术谋生。那以后他到沅州游学,一年后得病回来,就离世了,享年三十八岁。先父在世上已经不得志,无处施展才华,又没有活得长寿,来充实他的学问以至不朽,他的著述都未能完成。他死的时候,我才四岁,遗腹子张翊在他去世四个月后出生,他所说所做的值得记载的,也无从得知了。从别人传闻那里得知的(有关他的事迹),又不敢细察。而与先父志同道合的好友汤宾辂先生、郑梦杨先生,都是品行朴实的君子,(他们)对先父了解较深,而且(为人)坚守道德,不轻易(对人)褒贬,因此(我)记下他们说的话,把它作为先父的生平事迹。
汤先生说:“你父亲热爱学习深入思考,不做穿凿附会的事,善于写诗歌和科举应试文章,拿起纸来立刻就写成了。性格沉稳真挚,欲望、言谈少,尤其不喜欢说人家的过错。(他)和人交往,心中没有城府,时间久了,赢得别人的敬重。”郑先生说:“薛心药、董仲容、汤宾辂,是你父亲年幼时就结下的好朋友。宾辂志向高远,喜好考证查核旧事,不轻易出门。你父亲兄弟俩与仲容就常常聚集在薛家,我也时时在座,从容地发表议论,往往连日连夜。你父亲态度温和而恭敬,言谈简洁而中肯。我内心敬重宾辂但却特别爱戴你父亲,认为他们两个人在合于圣贤之道方面是接近的。你父亲在父母孝顺、友爱兄弟方面是切实淳厚的,平生不曾和他人有过什么抵触,别人也不曾与你父亲有过什么抵触。有人问他说:‘天地之间哪里可以发脾气?’他的为人就是这样的。”郑先生又说:“你父亲有不凡的仪表,半夜里双眼目光闪闪,有时有一两尺多长。曾经自言自语:‘秋天夜里偶然赏月,看见河汉之间云彩嶙嶙,有仕女几千人,穿着云裳戴着霞佩,手拿各种乐器,飘飘然经过天空,肤色纤毫都可辨认。’”
汤先生名修业,郑先生名环,都是常州武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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