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纪事之枣木织机
我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永久的神奇,
这就是生活!
——泰戈尔
织布机安静地放在老屋的一隅,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它的声音了。昔日哐哐作响的机杼如今只成记忆,昔日灵巧的双手如今布满老茧并且变得僵硬、笨拙。
织布机是枣木的。在当初制做它的时候,木匠们耐心、细致,几乎耗费了整整一春的光阴。他们把一棵还能挂果的枣树砍下来,锯成一块一块木板,然后刨光,不紧不慢,努力把这个能织出温暖我们身与心、能给子孙带来幸福的机器打造成精品,而且流传得久远。做成之后,他们围着左看右看,不时地敲敲打打,直到满意为止。然后触摸着它,爱不释手,满意得象看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他们感叹地说,这一辈子就这个活儿做得出色。
然后它就被放在屋里重要的位置。这个位置光线好、通风、干燥,最好是靠近木格的窗子,以备光线暗下来时点上油灯,这样既温暖,又亮堂。如此一来,一些也必须放在窗下的家什如八仙桌得挪过去,当然由于屋子地方不大,得操住心找空地。挪到哪儿呢?随便吧!反正它们都没有织布机重要。
不久织布机就忙碌起来了,无论白天和夜晚,它没有歇息的时候。有时村上另外一些妇女甚至别的村子里的妇女拿着拾掇好的棉线来这里借用,也能织出一匹又一匹的粗布来。每当这个时候,制做织布机的木匠们就来到这里,看着自己的杰作在女人们的手下如此顺畅地工作,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不忘强调几句是他们几个在什么时候做的,当然也少不了跟织布的女人们打情骂俏几句。
“谁染布!”大多是在春天的时候,大街上响起兜揽生意的老人,他们的声音高吭、宏亮,因为是靠自己的祖传手艺赚钱,而且从不坑蒙拐骗,所以总是不卑不亢。没生意他们就径直从村中的土路上走过去;有生意就停下,将妇女们小心翼翼地拿来的布写上标记,不紧不慢就到别处找生意去了,待到把布按妇女们的要求染好拿来,就是好些日子以后的事了,布的一角印着某某村某某人,没见有弄错的。妇女们拿着布,翻来覆去地看,心里想着该怎样给孩子们或者给孩子他爹做件什么衣服,想好了,又满意了,才从那件粗布衣服最里面的口袋里给染布的掏出几毛钱来。然后,染布的就又吆喝着走了。但他们后来再也没有来过,他们甚至从此带走了我童年的一段光阴。
这是织布机一生中最为艰辛最为幸福的岁月。它虽然辛苦,但村上不少老人和孩子都穿上了从这里产出来的布做成的衣服,这样的衣服温暖、吸汗、耐脏,对身体没有任何坏处,很适合农民们穿用。一些老年人,除了棉布,拒绝其它任何布料的衣服和被褥。
那么现在呢?现在,岁月流逝,繁华褪尽,匆忙的织布声渐渐远去,年轻的女人们青丝染成白发,皱纹爬满了曾经光洁如枣木织机的皮肤,而且疾病开始缠身,就象落满灰尘、年久失修的这台辛劳了一生的木质的机器。织布机呢,和女人们一样,在灰尘的包围中,在堆满杂物的老屋,不显眼地伫立着,猛一看去,你会以为是一堆杂陈的柴禾。
其实,老屋里时时漾起的灰尘(大多是从屋外飘过来)并不能完全盖住这台织布机,它们只能轻浮在最易停留的位置上,至于那陡峭的地方,它们大多是轻轻滑过,悄无声息,然后落下。此外,枣木质地坚硬,至今没有虫豸侵扰,更不用说小小的尘埃了,它们无法到达枣木织机的内心。就象乡间的女人们,辛勤并贫穷一生,内心仍一尘不染。
织布机的身上落满了过往的岁月。它虽然仍旧以昔日的姿势站立,但已经失去了喧嚣。有时午后的阳光透过木窗斑斑点点地洒过来,使屋里的织布机有了一点亮色,人们因此能够想起多年以前它不曾寂寞过的历史。看着蒙尘的织布机,我的思维也斑斑驳驳,被窗纸滤过的阳光照在薄薄的灰尘上,又被我的思考之声掠起,象一段史前的阳光,让我恍恍忽忽。
现在,枣木织布机停留在了老屋深处。宁静淡泊,无语无言。它结实但苍老的身上,剩下的只有回忆。在记忆的最深处,那些喧嚣的白天,那些温暖的夜晚,它用一匹又一匹的粗布,帮助乡间的人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日子,尤其在春节的时候,它让男孩子们得到了惊喜,得到了满足;它让女孩子们高兴地来到大街上,在伙伴面前,有了足够的面子和值得炫耀的东西;当然母亲也因此更加欣慰,能用自己辛勤的劳动换来儿女们的欢笑和尊严,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共2页,当前第1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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