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烟
天还没完全亮开,朦朦胧胧能看到些微淡淡的晨光。窗外有轻轻的微风摩挲树叶的沙沙声响,许是变天了。
父亲推推身旁的母亲,是不是下雨啦?母亲静下心来认真听了听,点点头。父亲不信,爬起床,拨开门闩,走到外头去。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大,打在脸上有些痒;地面次第潮湿,一小片一小片,可以推测,这雨是黎明破晓时分才下的。昨天天气都还好好的,怎么说下就下了呢?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多云,是阴天吗?唉,这雨……父亲叹息着走进了屋子。父亲天天晚上守着看中央电视台七点半的“天气预报”,看完了还要看省里的预报。“天气预报”预报天气的阴晴,就好象是在预报父亲第二天的心情。天气好,父亲心里就一片晴朗,乐着;天气不好,父亲心里就布满乌云,愁着。
母亲唤着父亲再躺一会,父亲不听,径自舀了水去洗漱。父亲说,这雨下不长久的,天亮就会停了。母亲随他。母亲习惯了父亲,父亲坐不住,习惯了劳累。一旦下雨,父亲就没法出去做工,父亲盼着雨停。
父亲蹲在门口,一边刷牙,一边抬头望望天空。天空一片阴霾,像一块黑色的帷幕,还没来得及拉开,只渗下了星星点点的雨辉。时针在旋转,老式的座钟滴滴答答,这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是愈下愈大。雨开始一点一点瓢向父亲站脚的地方,父亲的头发被打湿了,还有父亲的裤腿、裸露的手臂。父亲后退一步,恨恨地看着那场他无法主宰的雨。雨发起更大的进攻,父亲只得退到屋里。
父亲听听噼里啪啦的磅礴雨声,寻来一张椅子,坐在门槛处等着雨停。父亲掏出了烟。大清早的,父亲在一支烟中消解一场雨带来的忧愁。父亲狠命地吧了一口,似乎那雨就能够从此被他吞进了肚里去;然后吐出一口氤氲,在空气中盘旋、沉溺。父亲固执,雨也固执;见雨没有停的迹象,父亲放慢了吸烟的速度与力度。父亲沉默地坐着,沉默地看着,沉默地吸着。一溜烟顺着父亲苍老的皱纹缓缓上升,钻进父亲的白发,爬到父亲的心底。烟围绕着父亲,它湮没了父亲叹息的眸子;黑暗中,我只见得有点点星火在闪烁,给这黎明前的黑夜涂抹上了一点颜色。
时针在走,雨在下。指间的余温渐渐退去,没留下一丝光热;烟慢慢散开,一瞬间翻腾着,变成了灰烬。一支烟尽,大雨转入低潮,堆积在父亲心里的忧愁,随那烟匆匆离开。父亲准备行装,等到天稍稍亮看得见路时出门。
春天的雨,捉摸不定。父亲吃完饭穿鞋的时候,雨又下了;天空像一只漏水的斗笠,让雨钻了空隙又往地面跑了。父亲跺跺脚,说不出话来。父亲寡言少语,不会说脏话。他只是沉默地叹息,沉默地望着阴霾的天空,望着潮湿的地面。
父亲在屋里踱步,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很长一段烧完但没断裂的灰烬。父亲忘记了吸,他的眼神不在那支烟上,他在观望一场雨落,他在等待一场雨停。雨像是特意和父亲作对,越下越欢,蹦着跳着蹿过了门槛,蹿进了屋子。父亲熄灭手中的烟,进房间整理帐本。父亲闲不住,他总要找着一点事情做心里才舒坦。其实帐本不需要整理的,父亲每天做完工之后都会及时登记整理好,父亲只是想翻翻看看,下雨天什么事都不好做。
一会儿之后父亲出来了,手里又夹了一支新点燃的烟。这已经是父亲点燃的第三支烟,一天才刚刚开始。然后父亲迅速拧灭了手里的烟,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往楼上跑,吸了一小半的烟斜放在烟灰缸上。我知道,父亲是上楼检屋去了。我们住的屋子是老式的房屋,八十年代初盖的,很大,曾经在村里辉煌了一阵,现在成了老屋、残屋,雨稍大一点,屋里就漏水。一到下雨,我们就担心。
雨还在下,没有削弱的趋势;时针在转,滴滴答答叫得越来越欢,像是在为那外面的雨鸣曲伴奏。很长时间之后,父亲下楼来了;父亲下来的时候,屋里就不漏水了。
父亲重新点燃那支被他拧灭的烟,放进了嘴里。有时候安静地坐着、看着,有时候轻轻地踱着、溜着。
下雨天,父亲用一支烟打发。那烟里,父亲总能突然找出一些事情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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