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酒的文人墨客知多少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众人皆知此千古佳句为陶渊明所作。或许众多受陶氏佳文熏染者并不知,他原是位“爱酒不爱官”之人。陶渊明生性好酒,却家贫难支,多亏横溢之才受人敬,常有人请酒附雅,这才多有畅饮之机。后来陶渊明官至彭泽县令,似觉“雪花银”难负酒愿,便令下属将200亩公田种上糯稻,自己酿起酒来。据说因此受罚,却也不思悔改,宁愿无官不愿无酒,最终辞了县令打道归乡,隐居田园饮酒作诗,自呼“快哉”。
陶翁一生诗酒相伴,以诗酒会友,酒中抚琴,琴后赋诗,醉意蒙蒙之中留下《饮酒二十首》诗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首便是其中佳作。
若论山水田园诗作,当属大唐孟浩然最佳。孟翁也属好饮者,自喻“万事不如杯在手”。据传,荆州刺史韩朝宗看中孟浩然才华,定下日期约他一同赴长安,向朝廷当面推荐为官。孟翁动身之日却遇好友上门,于是设酒畅饮。有人提醒赴京之事,孟翁言:酒香沾襟百事轻,管他赴京不赴京。恋酒失约负了韩朝宗美意,定然惹起怒颜,而孟翁坦然笑之。
都知王维乃唐代大诗人,可知他还是位大画家?可知他还有“不醉不画”的习惯?王维做官不久,宰相李林甫求画装点门面,无奈王维不知附势,竟悬毫埋墨,因此得罪了李宰相,被贬官离京。王维只身终南山中,一酒一诗,一酒一画,隐居生活倒也自在。只是酒瘾日增,酒量渐大,求画不得者见隙可乘,每每请酒至醉后再求,屡屡得手,于是王维便养成了醉后作画的习惯。一日当地太守请酒,王维又醉,被扶之客厅作画。此时王维尚有几分清醒,决意“画留墙头不留人”,于是脱下鞋子沾墨依墙而作。太守满眼皆是鞋印子,大惑不解。王维说:熄烛借月画自来。太守吹灭蜡烛,但见月色入室,朦胧映墙,墙面小溪流淌,溪边葡萄满架,一幅美景尽收眼底。情不自禁伸手揭之,方知墙面之作,视而难收。王维醉画葡萄,太守怒而无奈,也算一段佳话。
“李白斗酒诗百篇”,后人之誉足见诗圣酒爽文迈之大气。醉赋《清平调》便属酒文相兴之美谈。开元年间,唐明皇与杨贵妃月夜赏花,红、紫、浅红、雪白四种牡丹争奇斗艳,明皇龙颜大悦,宣召翰林大学士李白临场新作《清平调》三章助兴。李白尚在醉中,却圣命难违,到底是“斗酒百篇”之圣,一挥而就: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下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壮倚阑干。”
后来,玄宗皇帝常邀李白对饮谈诗,李白醉卧御宴也成常事。敢在万乘之尊面前醉酒,岂不为尚酒之人?
白居易也自称“醉吟先生”。他曾为自己作《醉吟先生传》一文,描述闲而诗、诗而吟,吟而笑、笑而饮,饮而醉、醉而再吟的“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的生活情志。白翁一生嗜酒,尽管“鬓尽白,发半秃,齿双缺,而觞咏之兴犹未衰”,可谓“少始执壶终不放”。
刘伶、阮籍、嵇康、山涛、向秀、阮咸、王成史称“竹林七贤”,他们不仅享誉文坛,也是“酒坛七怪”。尤其是刘伶,嗜酒成性,一生中留下了数不清的酒趣。做官时,无论公堂之上还是微服与外,腰间一壶酒是断不会少的。酒多醉多难免误政,有人劝他切勿酒废前程。刘伶说:我本来不是为官之士,天性尚文尚酒,却误入仕途,实乃荒唐。罢了,这官决不再做。
刘伶罢官后更加纵酒放筵,不拘礼节。他闻听朝廷差官前来说服自己继续为官,便裸体见差官。来者见状不悦,责怪他不礼不尊。刘伶说:天地是我屋宇,房屋是我的裤子,你自己走进我的裤子里,怎么还要怪我?差官回朝便说:如此放荡之人,实难为官。
刘伶爱酒的最大成果是为后人留下一篇《酒德颂》,大意是:
有位大人先生,以天长地久为一时,万年时间为一瞬;以日月为门窗,以八荒为庭中大道。他行走没有车痕,居住没有房舍;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放纵无羁,任意去留。他停留时手拿酒杯,行动时随带酒壶,只知有酒喝,不管其他事。
士大夫们前来责问,并咬牙切齿地向他陈说礼法。而他旁若无人,依旧手捧酒具,从酒槽中舀酒喝,而后岔开两腿,斜靠酒槽,无思无虑,其乐陶陶。他时而酒醉,时而酒醒,神思昏昏,醉眼蒙眬。他不知冷热,心无杂念,听不到雷声,看不到泰山,世界万物好似水中浮萍。士大夫们在他身边,好像软体动物比之与桑虫。
瞧这刘伶,如此“酒德”之解实在蔑视孔孟之道。刘伶还真是这个意思,心中只有老庄思想。
贺知章金龟换酒,怀素醉书狂草,王羲之醉书《兰亭帖》,李清照少女出酒词,石延年斗酒等等,看过这些酒中轶事,你就知道文人墨客多么尚酒。
宋代文豪欧阳修自号“醉翁”;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人称“酒中女杰”;宋代文学家、书法家石延年人称“酒怪”;
宋代文学家苏轼因善于酿酒人称“酒师”;
还有辛弃疾、杜甫、陈子昂、王之涣、卢照邻……历数唐宋八大家,再观文坛众秀,尚酒之人举不胜举。
文人墨客是干什么的?是创造和传播文化的。他们如此尚酒,便注定了酒与文化的融合。
和古代相比,现代的文人墨客在酒坛似乎不太出彩,没出多少“酒仙”、“酒杰”、“酒侠”之类的人物。究其原因,大概如下:
一是喝酒普及了,文人墨客被淹没。就说唐宋时期,喝酒人能有多少?不过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商贾地主之类,寻常百姓哪有钱买酒喝?那时期的文人墨客多少有把碎银子,也有闲情逸致,饮酒又是高雅之事,尚酒自然成风。而当今就不同了,温饱思“饮欲”,酒至寻常百姓家,民间善饮、豪饮、纵饮者多如牛毛,酒坛哪显文人墨客风采?
二是“官念”变了,借酒浇愁者少了。古代文人墨客满脑子都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十年寒窗苦,熬得人上人”,说到根子上还是一心想当官的多。为文为官两股道,文人的天性直而不曲,不善权变,难免仕途之中坎坷多,如屈原、李白之类虽朝中为官最终也被政敌拿下,于是悲愤填胸。心中万般愁,有酒可解忧,若非,何以抱坛纵饮?而现代的文人墨客文为重官为轻,不琢磨当官的事也就没有当官的烦恼,无需借酒浇愁,只需文中求乐,这就少了许多成为醉翁的机会。
还有注重健康的因素,兴趣广泛的因素等等,都决定了当今的文人墨客远不如先人们尚酒。豪情不豪饮,好客不好酒,当今的文人墨客的确“退化”了。当然,这并不影响酒与文化的密切关系,酒文化本身的发展和酒对文化的影响一如既往。比如当今的“酒桌文化”可谓丰富多彩,酒桌“段子”、酒桌礼节、酒桌语言等不断推陈出新就是证明。
“酒文化”起西周,孕秦汉,至唐宋时期,成浩瀚之势。斯时,酒助文兴,文助酒香,酒文为伍,似体魂相伴相绕。
酒,从最初的奢侈品,周代的礼祀品,到唐宋时期一经与文为伍便成了风雅之物。
唐宋文坛尚酒之风盛起,美酒入诗入文入画,既丰富了诗文书画内容,也使酒的文化价值更显丰厚。更重要的是,文人墨客借酒抒怀寄意,世事、人生、民情、国政以及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尽在其中。也不妨说,唐宋时期中国的“酒文化”已融入社会万象。
我们不妨一睹文人墨客留下的一曲曲千古名唱。
春主暖。酒含春韵暖天地,把壶流泻尽友情,唐代诗人王维一首《渭城曲》,关爱挚情感人至深:
渭城朝雨邑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夏主炽热。酒之夏韵显热情,千杯万盏醉方休,唐代诗人李白一首《客中行》,热情好客之气淋漓无比:
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
秋主清雅。酒中秋韵在,我心自清悠,唐代诗人孟浩然一首《过故人庄》,令人好不心清气爽: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冬主寒酷。酒之冬韵寒人意,多有悲壮生心头,唐代诗人王翰一首《凉州词》,让人顿生悲情壮怀: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酒之“四韵”可谓情感之韵,而世事、人生之叹更震心魄。
曹操仰天《短歌行》,苦叹志高梦短: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李白把杯《将进酒》,抒尽人生悟觉: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白居易《把酒》对天歌,劝慰众生乐观而世:
把酒仰问天,古今谁无死。
所贵未死间,少忧多欢喜。
穷通谅在天,忧喜即由己。
是故达道人,去彼而取此。
勿言未富贵,久忝居禄仕。
借问宗族间,几人拖金紫。
勿忧渐衰老,且喜加年纪。
试问班行中,几人及暮齿。
朝食不过饱,五鼎徒为尔。
夕寝只求客,一衾而已矣。
此外皆长物,于我云相似。
有子不留金,何况兼无子。
苏轼《水调歌头》,引出悲欢离合之叹: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李清照《声声慢》,道尽闺中凄惨冷清状: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杜甫《登高》眺人寰,苦叹世事艰难: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若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酒香弥卷之作举不胜举,故而有曰:“唐宋无酒不成诗,无词不沾酒”。以全唐诗为例,其中涉及酒的有1000多首,《唐诗300首》中,饮酒诗有48首。陶渊明可谓酒诗之圣,佳作篇篇皆有酒。辛弃疾也不逊色,所作诗词640首,竟有347首酒漫其中。
唐宋之后,酒文为伍之风犹存。清代文坛怪杰郑板桥的“看月不妨人去尽,对花只恨酒来迟”;近代龚自珍的“使君谈艺笔通神,斗大高阳酒国春”;现代鲁迅的“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毛泽东的“借问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周恩来的“扪虱倾谈惊四座,持鳖下酒话当年”;朱德的“推开黑幕剑三尺,痛饮黄龙酒数杯”;以及郁达夫的“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于右任的“低徊海上庆功宴,万里江山酒一杯”等等,无不脍炙人口。
酒中有诗情画意,酒中也有美妙文章:孔融著有《与曹操论酒禁书》。
王粲著有《酒赋》。
张载著有《酃酒赋》。
王绩著有《醉乡记》。
白居易著有《酒功赞》和《醉吟先生传》。
柳宗元著有《序饮》。
欧阳修著有《醉翁亭记》。
苏轼著有《酒子赋》。
苏辙著有《既醉备五福论》。
元好问著有《蒲桃酒赋》。
王翰著有《葡萄酒赋》。
皮子休著有《酒箴》。
美妙文章知多少,感兴趣者可以细查。
再说当今歌坛,酒歌多得唱不完:
《鸳鸯酒杯》
《惜别的酒》
《是谁沉醉》
《烧酒咖啡》
《酒场浪子》
《酒逢知己》
《酒女酒女》
《酒醉的梦》
《酒醉酒醒》
《醉歌》
《酒歌》
《醉拳》
《泼酒狂》
《独寻醉》
《酒与泪》
《酒神曲》
《酒若醒》
《心痛酒来洗》
《外公的酒碗》
《九月九的酒》
······
还有酒联,诗词类、赞酒类、酒名类、酒馆类、节俗类、婚喜类、祝寿类、哀挽类、名胜类、遣兴类、谐趣类、题赠类、讽喻类、劝酒类、慎饮类······谁要真有兴趣找来欣赏一番,定会爱不释手。
如此等等都是“酒文为伍”的体现,杜康老君若天堂有知,定会大宴天下文客。若非天下文客化酒为文,吟咏四海,何以有美酒代代泉涌,处处留香之势?
就当代而论,已是“酒至寻常百姓家,东南西北似水流”,不再单是文人墨客对酒情有独钟,酒已融入“人”的生活内容,成为更为广泛的社会文化现象。
商朝把酒全部征为“宫品”,社会生活便缺少酒润;周朝禁酒,只把酒作为祭祀之物,酒仍然远离大众,枯于生活。秦、汉时期对酒时禁时解,酒与社会生活也若即若离。然而,酒毕竟是生活的佳酿,一经唐宋文人墨客之手,酒香墨香熏醉天下,酿造之风四海云起,酒与社会生活终于相逢,再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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