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说】
冬月，山之叟担一牡丹，高可隐人，枝柯鄂韡！，蕊丛丛以百数。主人异目视之，为损重赀。虑他处无足当是花者，庭之正中，旧有数本，移其位让焉。幂锦张烛，客来指以自负。亡何花开，薄如蝉翼，较前大不如。怒而移之山，再移之墙，立枯死。主人惭其故花，且嫌庭之空也，归其原，数日亦死。
客过而尤之曰：“子不见夫善相花者乎？宜山者山，宜庭者庭。迁而移之，在冬非春。故人与花常两全也。子既貌取以为良，一不当，暴摧折之，移其非时，花之怨以死也诚宜。夫天下之荆棘藜刺，下牡丹百倍者，子不能尽怒而迁之也。牡丹之来也，未尝自言曰：‘宜重吾价，宜置吾庭，宜黜汝旧，以让吾新。’一月之间，忽予忽夺，皆子一人之为。不自怒而怒花，过矣！庭之故花未必果奇，子之仍复其处，以其犹奇于新也。当其时，新者虽来，旧者不让，较其开孰胜而后移焉，则俱不死；就移焉，而不急复故花之位，则其一死，其一不死。子亟亟焉，物性之不知，土宜之不辨，喜而左之，怒而右之。主人之喜怒无常，花之性命尽矣！然则子之病，病乎其己尊而物贱也，性果而识暗也，自恃而不谋诸人也。他日子之庭，其无花哉！”
主人不能答，请具砚削牍，记之以自警焉。
【牡丹说】翻译文
冬天，山中有位老翁挑了一株牡丹，（牡丹）有一人多高，枝条繁茂，花苞蔟簇数以百计。主人对它另眼相看，出高价买了下来。怕栽在别处与这株牡丹不相称，庭院中原有几株牡丹，特地移到别处，把地方让出来。上面用锦帐遮盖，晚上点上烛火，客人来了，（主人）常指着它感到自豪。不久，花开了，花瓣薄得像蝉的翅膀，大大不如原先的那几株牡丹。于是主人愤愤地将它移到山上，再移到墙边，牡丹很快枯死了。主人感到对不起原有的那几株牡丹，并且嫌庭院太空，便将原来的牡丹移回原处，没过几天，也枯死了。
来访的客人埋怨主人道：“您没见过善于种花的人吗？适宜在山上长的就种在山上，适宜在庭院中长的就栽在庭院，如果迁移它，应该在冬天而不是春天。所以人和花常能两全其美。您既然根据外貌认为那些牡丹是良种，一见不如原来想的那样，立即粗暴地摧残损害他们，移栽不按时节，牡丹花含冤而死理所当然。天底下荆棘、藜刺之类的东西比牡丹低下百倍，您没有办法因为生气而统统把它们迁走。牡丹来时，并不曾自己说：‘应该看重我的身价，应该把我栽在庭院中，应铲除你原有的旧花，（把地方）让给我这新来的。’一个月中，忽而珍视它，忽而贬抑它，都是您一个人所为。不怪自己却怪花，这就错了！庭中旧有的牡丹花，未必一定名贵，你仍然把它们移回原处，以为它们比新买的好。（如果当初）新的牡丹虽然买来，旧的牡丹先不移走，比较它们开的花哪个更好，然后再移栽，就都不会死掉了。即使移栽了，只要不急着把移走的花栽回原处，那么一株枯死，另一株可以不死。您急急忙忙，既不懂生物的习性，又不知道土壤是否适宜，高兴了就抬举它，生气了就摧残它，主人如此喜怒无常，花的命也就送掉了。那么，您的毛病在于看重自己而轻视生物，性情专断而缺乏见识，自以为是而不和人商量。以后您的庭院中，大概不会有花木了。”
主人听了无以对答，于是准备下笔墨纸砚，记下这件事情作为自己的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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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说】拼音版/注音版
mǔ dān shuō。
牡丹说。
yuán méi。
袁枚。
dōng yuè，
冬月，
shān zhī sǒu dān yī mǔ dān，
山之叟担一牡丹，
gāo kě yǐn rén，
高可隐人，
zhī kē è wěi，
枝柯鄂韡！，
ruǐ cóng cóng yǐ bǎi shù。
蕊丛丛以百数。
zhǔ rén yì mù shì zhī，
主人异目视之，
wèi sǔn zhòng zī。
为损重赀。
lǜ tā chǔ wú zú dàng shì huā zhě，
虑他处无足当是花者，
tíng zhī zhèng zhōng，
庭之正中，
jiù yǒu shù běn，
旧有数本，
yí qí wèi ràng yān。
移其位让焉。
mì jǐn zhāng zhú，
幂锦张烛，
kè lái zhǐ yǐ zì fù。
客来指以自负。
wáng hé huā kāi，
亡何花开，
báo rú chán yì，
薄如蝉翼，
jiào qián dà bù rú。
较前大不如。
nù ér yí zhī shān，
怒而移之山，
zài yí zhī qiáng，
再移之墙，
lì kū sǐ。
立枯死。
zhǔ rén cán qí gù huā，
主人惭其故花，
qiě xián tíng zhī kōng yě，
且嫌庭之空也，
guī qí yuán，
归其原，
shù rì yì sǐ。
数日亦死。
kè guò ér yóu zhī yuē zi bú jiàn fū shàn xiāng huā zhě hū yí shān zhě shān，
客过而尤之曰：“子不见夫善相花者乎？宜山者山，
yí tíng zhě tíng。
宜庭者庭。
qiān ér yí zhī，
迁而移之，
zài dōng fēi chūn。
在冬非春。
gù rén yǔ huā cháng liǎng quán yě。
故人与花常两全也。
zi jì mào qǔ yǐ wéi liáng，
子既貌取以为良，
yī bù dàng，
一不当，
bào cuī shé zhī，
暴摧折之，
yí qí fēi shí，
移其非时，
huā zhī yuàn yǐ sǐ yě chéng yí。
花之怨以死也诚宜。
fū tiān xià zhī jīng jí lí cì，
夫天下之荆棘藜刺，
xià mǔ dān bǎi bèi zhě，
下牡丹百倍者，
zi bù néng jǐn nù ér qiān zhī yě。
子不能尽怒而迁之也。
mǔ dān zhī lái yě，
牡丹之来也，
wèi cháng zì yán yuē yí zhòng wú jià，
未尝自言曰：‘宜重吾价，
yí zhì wú tíng，
宜置吾庭，
yí chù rǔ jiù，
宜黜汝旧，
yǐ ràng wú xīn。
以让吾新。
yī yuè zhī jiān，
’一月之间，
hū yǔ hū duó，
忽予忽夺，
jiē zi yī rén zhī wèi。
皆子一人之为。
bù zì nù ér nù huā，
不自怒而怒花，
guò yǐ tíng zhī gù huā wèi bì guǒ qí，
过矣！庭之故花未必果奇，
zi zhī réng fù qí chù，
子之仍复其处，
yǐ qí yóu qí yú xīn yě。
以其犹奇于新也。
dāng qí shí，
当其时，
xīn zhě suī lái，
新者虽来，
jiù zhě bù ràng，
旧者不让，
jiào qí kāi shú shèng ér hòu yí yān，
较其开孰胜而后移焉，
zé jù bù sǐ jiù yí yān，
则俱不死；就移焉，
ér bù jí fù gù huā zhī wèi，
而不急复故花之位，
zé qí yī sǐ，
则其一死，
qí yī bù sǐ。
其一不死。
zi jí jí yān，
子亟亟焉，
wù xìng zhī bù zhī，
物性之不知，
tǔ yí zhī bù biàn，
土宜之不辨，
xǐ ér zuǒ zhī，
喜而左之，
nù ér yòu zhī。
怒而右之。
zhǔ rén zhī xǐ nù wú cháng，
主人之喜怒无常，
huā zhī xìng mìng jǐn yǐ rán zé zi zhī bìng，
花之性命尽矣！然则子之病，
bìng hū qí jǐ zūn ér wù jiàn yě，
病乎其己尊而物贱也，
xìng guǒ ér shí àn yě，
性果而识暗也，
zì shì ér bù móu zhū rén yě。
自恃而不谋诸人也。
tā rì zi zhī tíng，
他日子之庭，
qí wú huā zāi zhǔ rén bù néng dá，
其无花哉！” 主人不能答，
qǐng jù yàn xuē dú，
请具砚削牍，
jì zhī yǐ zì jǐng yān。
记之以自警焉。
袁枚，清代诗人、散文家。字子才，号简斋，晚年自号仓山居士、随园主人、随园老人。汉族，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乾隆四年进士，历任溧水、江宁等县知县，有政绩，四十岁即告归。在江宁小仓山下筑随园，吟咏其中。广收诗弟子，女弟子尤众。袁枚是乾嘉时期代表诗人之一，与赵翼、蒋士铨合称“乾隆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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