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 · 卷中 · 答顾东桥书 · 十二】

【传习录 · 卷中 · 答顾东桥书 · 十二】翻译文

信中说：“杨朱、墨子的义与仁，乡愿的忠信，尧、舜、子之的禅让，商汤、周武王、项羽的流放与杀伐，周公、王莽、曹操的摄政，这些事烦琐而无从考证，又该听谁的呢？更何况对于古今事变、礼乐名物不曾考察识别，假使国家要造明堂、立学校、定历法乐律、行封禅大典，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所以《论语集注》中说‘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这句话可以称得上是定论了。”

你信中提到的杨朱、墨翟、乡愿、唐尧、虞舜、子之、商汤、周武、项羽、姬旦、王莽、曹操之间的分别，与之前所说的“舜不告而娶”“武王不葬而伐”的论说，大致是类似的。对于古今事变的疑问，前面在说良知时，已经用规矩尺度做过比喻，此处不再重述。至于建造明堂、设立学校等事，不能不说。可这话说起来就太长了，暂且就你信中提到的来谈一下吧，你的疑惑就会少些了。

明堂、学校的规制，始见于《吕氏春秋·月令》和汉代学者郑玄的注疏中。《六经》《四书》之中都没有详细记载。难道吕不韦、汉儒们的学问都要高于夏商周三代的圣贤们吗？齐宣王的时候，周天子的明堂还没有被损毁，这说明就算是幽王、厉王的时代，周的明堂应该都安然无恙。尧舜的时候，大家用茅草盖房屋、垒土作台阶，周堂制度未必完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很好地治理天下；幽王、厉王在位的时候，是沿袭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时的明堂，却也没有防止得了天下大乱。什么道理呢？这不正是表明：用仁爱之心推行仁政，那么即使是茅屋和土台阶，也可以作为明堂；而以幽厉的心性，行幽厉般的专政，就算是有明堂，那明堂也是个施暴政的地方。汉武帝曾经与臣子们谈论过立明堂的事，武则天曾大修建明堂，他们的治乱情形如何呀？

天子所设的学校叫辟雍，诸侯所设的学校叫做泮宫，都是因为周边的地形而起的名字。但是，夏商周三代的学问，其是以讲明人伦为核心，至于是否类似壁环，是否建在泮水边，都无足轻重。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制礼作乐的人，肯定是要具备中和的德行，只有以声为音律，以身为尺度的人，才有资格出来制订礼乐。诸如礼仪乐器的细节和技巧，则是乐工和庙祝太史的职责，所以曾子说：“君子所重视的道有三个方面，至于具体的祭祀礼仪，则由专人负责。”尧“命令羲氏和和氏遵从天道，观测推算日月星辰的运行”，他看重的是“尊敬地授予百姓天时”。舜“观测北斗七星的运行”，他看重的是“安排好七种政事”。这些都是争取尽快地用仁爱百姓的心来施行养民的政策。制订历法，掌握时令的根本，正是在于此。

羲和在历法和数学方面的学问，皋陶和契未必能比得上，大禹和后稷也未必有。根据《孟子》中“虽尧舜未必能之也”的说法，即使尧舜也未必能做到。可是至今，遵循羲和的方法再进行世世代代的修正积累，即使一知半解稍有智慧的人，观星术浅陋的人，也能够正确地推算历法、占卜天象，那么，难道后世稍一知半解稍有智慧的人反而比大禹、后稷、唐尧、虞舜更贤明能干吗？

“封禅”的做法尤其荒诞不经，是后世的奸佞之人溜须拍马以求皇帝宠幸，夸大其词，蛊惑君心，靡费国帑。可以称得上祸国殃民，是最大的无耻，这不是君子所该干的事儿，这就是司马相如被天下耻笑的原因。你竟然以为这是儒学后生该学习的内容，恐怕是没有认真思考吧？

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是因为他们生而知之。而朱熹注《论语》时说：“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如果像他说的那样，礼乐名物之类确实是成圣功夫，圣人必须学习过后才能知晓，那么圣人就不能称为“生而知之”了。说圣人“生而知之”是专指义理而言的，而不包括礼乐名物之类，那么礼乐名物之类是无关做圣的功夫。之所以说圣人“生而知之”是专指义理而不是礼乐名物之类，则是因为它们属于“学而知之”的范畴，也就是所谓的学而后知义理。至于“困而知之”也是疑惑之后通晓义理而已。现在的学者学习圣人，对于圣人所知的，他们不去通过学习而知晓，却反过来念念不忘地去探求圣人所不知晓的东西作为学问，这难道不是迷失了成为圣人的方向吗？以上都是仅就你所疑惑的方面稍加解释，并非拔本塞源之论。

拔本塞源之论如果不能倡明于天下，那么天下学习圣人的人，将会感到越来越烦琐艰难，其人即便堕入禽兽、夷狄的人伦纲常，却还以为自己学的是圣人的学说。

我的学说虽然可能通明于一时，但终归似数九寒天的坚冰一样，西边刚消融可东边却又给冻实了，也终究像深秋的浓雾一般，前面的雾刚散开后面的云又涌了上来，我就是不顾艰难险阻喋喋不休地进行宣传，困惑致死，也丝毫不能起到拯救天下的作用。圣人的心性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在他的眼里，人无分内外远近，但凡有生命的都是他的手足兄弟、黎庶子民，均欲教养他们，以成全他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意念。

普天下的所有人心，其出生之时与圣人本来并没有什么差异，只是因为后来有了自我的私欲，被物欲所蒙蔽，为公的大心变成了为私的小心，通达的心被堵塞了，人人各怀心事，甚至于还有那种视其父兄子侄尚不如仇人的。圣人对此十分担忧，这才推广他的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仁爱之心来教育天下人，其目的就是务使人人都能格除私欲、掀去前尘，归复人心本体的自然之性。圣人教化的主要内容，就是尧舜禹相沿袭的“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它的具体内容，就是舜让契教化天下的“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五点。尧、舜、夏、商、周时代，老师教的就是这些，而学生也仅仅学这些。当时，人人没有不同意见，家家没有不同习惯，能自然遵循这些内容的就是圣人，能通过勉励自己得以实践的就是贤人，而背离这些的人即使聪明如丹朱，也被称做不肖之徒。下至穷街陋巷、田间地头、农、工、商、贾，也都要学习这些，把成就其德行当做第一要事。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学习风气呢？不过是既没有杂乱的见闻，也没有死记硬背的繁难，也没有繁文缛节的泛滥，更没有功利之心的诱惑，只是孝敬父母，尊敬兄长，信任朋友，来恢复人心本体所固有的本性良知。这是人性中本来就有的，不着外务驰求，那么哪个人不能做到呢？

学校里所做的事，只是为了成就德行。人的才能各异，有的擅长礼乐，有的擅长政治教化，有的擅长水利、肥土、种植，这就需要依据他们所成就的德行，也在学校中进一步培养各自的才能。根据他们各自的德行才能使他们终身担任某一职务不变。用人者都仅知道同心同德，共同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只看他的才能是否称职，而不以身份高低分轻重，不以职业分贵贱。被任用的人也只知道同心同德，齐心协力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若自己的才能适宜，那么哪怕是工作再繁重也不觉得自己辛苦，安心从事低贱琐碎的工作也不认为卑下。那时候，所有的人都高高兴兴，亲如一家。个人才智不高的，就安于农、工、商、贸的职业本分，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互相为对方提供生活必需品，相互间不攀比不嫉妒。

而那些才智出众的，譬如皋陶、夔、后稷和契，则出来做官以发挥他们的才能。国事宛如家事，有的经营衣食，有的互通有无，有的制造器物，大家团结合作、齐心协力，纷纷献计献策，以实现赡养父母，养育子女的愿望，深恐自己在做某一件事时有所怠慢，因而特别重视自己的职责。所以，稷勤勉地种庄稼，不因为不明教化而感到羞耻，把契的善于教化当做自己的善于教化；夔主掌音乐，不因为不懂礼而感到羞耻，他视伯夷的通晓礼仪为自己通晓礼仪。这都是由于他们心术纯正、充溢天理，才能成就“以天下万物为一体”的仁政，因此，他们的胸怀宽广、志气通达，没有彼此的区分和物我的差别。这就像一个人的身体，目视、耳听、手持、足行，都是为了满足自身的需要。眼睛不怕自己听不到，而耳朵听到什么，眼睛自然会跟过去看；足不怕自己拿不起东西，而手一伸过去，足肯定自动趋前。这是因为人体元气充沛循环，血脉畅通，所以痒痛呼吸都能做出神奇的反应，有言语所不能描绘的奇妙。而圣人之学所以非常简单，好懂易学，容易实践的原因，正是因为它的中心思想只在于恢复人心本体所共有的良知，至于知识技能的学习不是这里要讨论的。

夏、商、周三代以后，王道衰而霸术兴；孔孟逝而圣学隐，圣学隐而邪说横。当时，教师不再教圣学，学生也不再学圣学。讲授霸术的人，盗用与先王相近似的东西，假借外在的技能来掩盖，以满足自己内心的私欲，致天下读书人昏昏然拜服其门下，圣人之道于是就荒芜阻塞了。世人相互仿效，天天探求富国强兵的学说、倾轧诡诈的计谋、攻打讨伐的策略，这一切都不过是欺天罔人，以求逞一时之效，以获取声名利益为目的的霸术家，像管仲、商鞅、苏秦、张仪这样的人，当时多得不计其数。

霸术盛行日久，导致互相斗争抢夺，祸害无穷，这些人沦落为夷狄禽兽，而霸道权术也没法再推行下去了。当时的儒家学者，愤慨悲伤之余，搜罗前代圣王的典章制度，拾遗补缺于战火灰烬之中，他们的目的也确实是为了挽回先王的圣道。然而圣学已经失传太久了，而霸术的流播已经积淀太深，就算是当世的贤人也不免受到习气的感染，他们希望讲明修饰，以求在现实生活中重新发扬光大，但所作的努力反而增加了霸术的影响力，而圣学的踪迹却再也寻不到了。于是产生了解释古书的训诂学，传播讲授为了虚名；于是产生了记诵学，所记言论让人觉得自己博学；于是产生了词章学，以华彩的句式求取文章的靓丽。像这样的人纷纷扰扰，群起纷争，世上不知有多少家，旁门左道，万千门派，让人们无所适从。当时的学者，就像杂耍艺人，戏谑跳踉，骋奇斗巧，献媚取悦的人从四面八方竞相涌出，令人瞻前顾后，应接不暇，以至于耳聋眼花，精神恍惚，入夜遨游沉溺其中，就像丧心病狂的人，却不知道自家学术到底皈依何处。当时的君王也都昏聩颠倒于这类学问中，终生沉湎于空洞的虚文，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时，虽有人觉得这些学问的荒谬怪诞、零乱呆滞而卓然奋起，欲有所作为，也不过是些国家富强、争名夺利的霸术罢了。圣人的学问，越来越晦暗，功利的习气，越来越严重。这期间有人曾经被佛道的学说所迷惑，然而佛道的学说却也没能使他的学说脱离功利性；还有人尝试着折中儒学各家的见解，但群儒的学说终究也阻止不了人们对功利的追逐。

直到今天，功利心的流毒已经积习成性，有数千年之久。以学问知识作为自大的资本，以强权势力作为相互倾轧的工具，以物质利益作为相互争夺的标的，以技能大小标榜自己的高明，以声誉高低作为结党的准则。那些做官的，管钱粮的还想兼管军事和司法，管礼乐的还想占据吏部要职，在郡县上做官的，又想到省里当主管人事、财政和司法的大官，位居御史台和谏议大夫，却眼巴巴地盯着宰相的位子。不能做那样的事，就不能担任兼管那件事的官，不通晓那一方面的知识，就不能谋求那方面的名誉；实际上，记诵广正好助长了他们傲慢的气焰；知识丰富正好使他们得以行恶；见闻广博正好利于他们狡辩；文采华丽正好掩饰他们的虚伪。皋、夔、稷、契都不敢说自己能兼任的事，现今的初学后生却敢琢磨通晓其理论、研究其方法。其表面宣称“我想成就天下人共同的事业”，实则内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不这样就不方便中饱私囊。

唉！以这样的积习，以这样的心态，又讲求这样的学术，当他们听到圣人的教化时，自然视为累赘迂腐之说，那么他们把良知视为不是，把圣人的学说当做无用的东西，这也是势所必然的了！唉！知识分子生于这样的时代，又岂能求得圣人的学问？又岂能讲明圣人的学问？知识分子生于这样的时代，想以学为志，不也是太劳累，太拘泥、太艰难了吗？唉，可悲呀！

所幸天理存在于人的内心，终归是不能泯灭的，良知的光明，万古如一日，那么听了我的正本清源之论，那些尚有良知的人必然恻然而悲，戚然而痛，愤然而起。激昂之状一如决堤的江河一样不可阻挡。若非豪杰之士，无所畏惧愤然而起的人，我还能把希望寄托在谁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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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 · 卷中 · 答顾东桥书 · 十二】拼音版/注音版

chuán xí lù juǎn zhōng dá gù dōng qiáo shū shí èr。

传习录 · 卷中 · 答顾东桥书 · 十二。

wáng shǒu rén。

王守仁。

lái shū yún yáng mò zhī wèi rén yì，

来书云：“杨、墨之为仁义，

xiāng yuàn zhī luàn zhōng xìn，

乡愿之乱忠信，

yáo shùn zi zhī zhī shàn ràng，

尧、舜、子之之禅让，

tāng wǔ chǔ xiàng zhī fàng fá，

汤、武、楚项之放伐，

zhōu gōng mǎng cāo zhī shè fǔ，

周公、莽、操之摄辅，

mán wú yìn zhèng，

谩无印证，

yòu yān shì cóng qiě yú gǔ jīn shì biàn，

又焉适从？且于古今事变，

lǐ yuè míng wù，

礼乐名物，

wèi cháng kǎo shí，

未尝考识，

shǐ guó jiā yù xìng míng táng，

使国家欲兴明堂，

jiàn bì yōng，

建辟雍，

zhì lì lǜ，

制历律，

cǎo fēng shàn，

草封禅，

yòu jiāng hé suǒ zhì qí yòng hū gù lún yǔ yuē shēng ér zhī zhī zhě，

又将何所致其用乎？故《论语》曰‘生而知之’者，

yì lǐ ěr。

义理耳。

ruò fú lǐ yuè míng wù gǔ jīn shì biàn，

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

yì bì dài xué ér hòu yǒu yǐ yàn qí xíng shì zhī shí，

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

cǐ zé kě wèi dìng lùn yǐ。

此则可谓定论矣。

suǒ yù yáng mò xiāng yuàn yáo shùn zi zhī tāng wǔ chǔ xiàng zhōu gōng mǎng cāo zhī biàn，

” 所喻杨、墨、乡愿、尧、舜、子之、汤、武、楚项、周公、莽、操之辨，

yǔ qián shùn wǔ zhī lùn，

与前舜、武之论，

dà lüè kě yǐ lèi tuī。

大略可以类推。

gǔ jīn shì biàn zhī yí，

古今事变之疑，

qián yú liáng zhī zhī shuō，

前于良知之说，

yǐ yǒu guī jǔ chǐ dù zhī yù，

已有规矩尺度之喻，

dāng yì wú qí duō zhuì yǐ。

当亦无俟多赘矣。

zhì yú míng táng bì yōng zhū shì，

至于明堂、辟雍诸事，

shì shàng wèi róng yú wú yán zhě。

似尚未容于无言者。

rán qí shuō shén zhǎng，

然其说甚长，

gū jiù wú zi zhī yán ér qǔ zhèng yān，

姑就吾子之言而取正焉，

zé wú zi zhī huò jiāng yì kě shǎo shì yǐ。

则吾子之惑将亦可少释矣。

fū míng táng bì yōng zhī zhì，

夫明堂、辟雍之制，

shǐ jiàn yú lǚ shì zhī yuè lìng，

始见于吕氏之《月令》，

hàn rú zhī xùn shū。

汉儒之训疏。

liù jīng sì shū zhī zhōng，

《六经》 《四书》之中，

wèi cháng xiáng jí yě。

未尝详及也。

qǐ lǚ shì hàn rú zhī zhī，

岂吕氏、汉儒之知，

nǎi xián yú sān dài zhī xián shèng hū qí xuān zhī shí，

乃贤于三代之贤圣乎？齐宣之时，

míng táng shàng yǒu wèi huǐ，

明堂尚有未毁，

zé yōu lì zhī shì，

则幽、历之世，

zhōu zhī míng táng jiē wú yàng yě。

周之明堂皆无恙也。

yáo shùn máo cí tǔ jiē，

尧、舜茅茨土阶，

míng táng zhī zhì wèi bì bèi，

明堂之制未必备，

ér bù hài qí wèi zhì yōu lì zhī míng táng，

而不害其为治；幽、历之明堂，

gù yóu wén wǔ chéng kāng zhī jiù，

固犹文、武、成、康之旧，

ér wú jiù yú qí luàn。

而无救于其乱。

hé xié qǐ néng yǐ bù rěn rén zhī xīn，

何邪？岂能“以不忍人之心，

ér xíng bù rěn rén zhī zhèng，

而行不忍人之政”，

zé suī máo cí tǔ jiē，

则虽茅茨土阶，

gù yì míng táng yě yǐ yōu lì zhī xīn，

固亦明堂也；以幽、历之心，

ér xíng yōu lì zhī zhèng，

而行幽、历之政，

zé suī míng táng，

则虽明堂，

yì bào zhèng suǒ zì chū zhī dì xié wǔ dì zhào jiǎng yú hàn，

亦暴政所自出之地邪？武帝肇讲于汉，

ér wǔ hòu shèng yòng yú táng，

而武后盛用于唐，

qí zhì luàn hé rú xié tiān zǐ zhī xué yuē bì yōng，

其治乱何如邪？ 天子之学曰辟雍，

zhū hóu zhī xué yuē pàn gōng，

诸侯之学曰泮宫，

jiē xiàng dì xíng ér wèi zhī míng ěr。

皆象地形而为之名耳。

rán sān dài zhī xué，

然三代之学，

qí yào jiē suǒ yǐ míng rén lún，

其要皆所以明人伦，

fēi yǐ pì bù pì pàn bù pàn wéi zhòng qīng yě。

非以辟不辟、泮不泮为重轻也。

kǒng zǐ yún rén ér bù rén，

孔子云：“人而不仁，

rú lǐ hé rén ér bù rén，

如礼何？人而不仁，

rú lè hé zhì lǐ zuò yuè，

如乐何？”制礼作乐，

bì jù zhōng hé zhī dé，

必具中和之德，

shēng wèi lǜ ér shēn wéi dù zhě，

声为律而身为度者，

rán hòu kě yǐ yǔ cǐ。

然后可以语此。

ruò fú qì shù zhī mò，

若夫器数之末，

yuè gōng zhī shì，

乐工之事，

zhù shǐ zhī shǒu，

祝史之守，

gù zēng zǐ yuē jūn zǐ suǒ guì hū dào zhě sān，

故曾子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

biān dòu zhī shì，

笾豆之事，

zé yǒu sī cún yě。

则有司存也。

yáo mìng xī hé，

”尧命羲和，

qīn ruò hào tiān，

钦若昊天，

lì xiàng rì yuè xīng chén，

历象日月星辰，

qí zhòng zài yú jìng shòu rén shí yě。

其重在于“敬授人时”也。

shùn zài xuán jī yù héng，

舜在璇玑玉衡，

qí zhòng zài yú yǐ qí qī zhèng yě。

其重在于以齐七政也。

shì jiē jí jí rán yǐ rén mín zhī xīn ér xíng qí yǎng mín zhī zhèng，

是皆汲汲然以仁民之心而行其养民之政，

zhì lì míng shí zhī běn，

治历明时之本，

gù zài yú cǐ yě。

固在于此也。

xī hé lì shǔ zhī xué，

羲和历数之学，

gāo qì wèi bì néng zhī yě，

皋、契未必能之也，

yǔ jì wèi bì néng zhī yě。

禹、稷未必能之也。

yáo shùn zhī zhī ér bù biàn wù，

尧、舜之知而不遍物，

suī yáo shùn yì wèi bì néng zhī yě。

虽尧、舜亦未必能之也。

rán zhì yú jīn，

然至于今，

xún yì hé zhī fǎ ér shì xiū zhī，

循义和之法而世修之，

suī qū zhī xiǎo huì zhī rén xīng shù qiǎn lòu zhī shì，

虽曲知小慧之人、星术浅陋之士，

yì néng tuī bù zhàn hòu ér wú suǒ tè，

亦能推步占候而无所忒，

zé shì hòu shì qū zhī xiǎo huì zhī rén，

则是后世曲知小慧之人，

fǎn xián yú yǔ jì yáo shùn zhě xié fēng shàn zhī shuō yóu wéi bù jīng，

反贤于禹、稷、尧、舜者邪？ “封禅”之说尤为不经，

shì nǎi hòu shì nìng rén yú shì suǒ yǐ qiú mèi yú qí shàng，

是乃后世佞人谀士所以求媚于其上，

chàng wèi kuā chǐ，

倡为夸侈，

yǐ dàng jūn xīn ér mí guó fèi。

以荡君心而靡国费。

gài qī tiān wǎng rén，

盖欺天罔人，

wú chǐ zhī dà zhě，

无耻之大者，

jūn zǐ zhī suǒ bù dào，

君子之所不道，

sī mǎ xiàng rú zhī suǒ yǐ jiàn jī yú tiān xià hòu shì yě。

司马相如之所以见讥于天下后世也。

wú zi nǎi yǐ shì wèi rú zhě suǒ yí xué，

吾子乃以是为儒者所宜学，

dài yì wèi zhī sī xié fū shèng rén zhī suǒ yǐ wéi shèng zhě，

殆亦未之思邪？ 夫圣人之所以为圣者，

yǐ qí shēng ér zhī zhī yě。

以其生而知之也。

ér shì lún yǔ zhě yuē shēng ér zhī zhī zhě，

而释《论语》者曰：“‘生而知之’者，

yì lǐ ěr。

义理耳。

ruò fú lǐ yuè míng wù gǔ jīn shì biàn，

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

yì bì dài xué ér hòu yǒu yǐ yàn qí xíng shì zhī shí。

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

fū lǐ yuè míng wù zhī lèi，

”夫礼乐、名物之类，

guǒ yǒu guān yú zuò shèng zhī gōng yě，

果有关于作圣之功也，

ér shèng rén yì bì dài xué ér hòu néng zhī yān，

而圣人亦必待学而后能知焉，

zé shì shèng rén yì bù kě yǐ wèi zhī shēng zhī yǐ。

则是圣人亦不可以谓之“生知”矣。

wèi shèng rén wéi shēng zhī zhě，

谓圣人为“生知”者，

zhuān zhǐ yì lǐ ér yán，

专指义理而言，

ér bù yǐ lǐ yuè míng wù zhī lèi，

而不以礼乐、名物之类，

zé shì lǐ yuè míng wù zhī lèi wú guān yú zuò shèng zhī gōng yǐ。

则是礼乐、名物之类无关于作圣之功矣。

shèng rén zhī suǒ yǐ wèi zhī shēng zhī zhě，

圣人之所以谓之‘生知’者，

zhuān zhǐ yì lǐ ér bù yǐ lǐ yuè míng wù zhī lèi，

专指义理而不以礼乐名物之类，

zé shì xué ér zhī zhī zhě，

则是“学而知之”者，

yì wéi dāng xué zhī cǐ yì lǐ ér yǐ。

亦惟当学知此义理而已。

kùn ér zhī zhī zhě，

“困而知之”者，

yì wéi dāng kùn zhī cǐ yì lǐ ér yǐ。

亦惟当困知此义理而已。

jīn xué zhě zhī xué shèng rén，

今学者之学圣人，

yú shèng rén zhī suǒ néng zhī zhě，

于圣人之所能知者，

wèi néng xué ér zhī zhī，

未能“学而知之”，

ér gù jí jí yān qiú zhī shèng rén zhī suǒ bù néng zhī zhě yǐ wéi xué，

而顾汲汲焉求知圣人之所不能知者以为学，

wú nǎi shī qí suǒ yǐ xī shèng zhī fāng yú fán cǐ jiē jiù wú zi zhī suǒ huò zhě ér shāo wéi zhī fēn shì，

无乃失其所以希圣之方欤？凡此皆就吾子之所惑者而稍为之分释，

wèi jí hū bá běn sè yuán zhī lùn yě。

未及乎拔本塞源之论也。

fū bá běn sè yuán zhī lùn bù míng yú tiān xià，

夫拔本塞源之论不明于天下，

zé tiān xià zhī xué shèng rén zhě，

则天下之学圣人者，

jiāng rì fán rì nán，

将日繁日难，

sī rén lún yú qín shòu yí dí，

斯人沦于禽兽、夷狄，

ér yóu zì yǐ wéi shèng rén zhī xué。

而犹自以为圣人之学。

wú zhī shuō suī huò zàn míng yú yī shí，

吾之说虽或暂明于一时，

zhōng jiāng dòng jiě yú xī ér bīng jiān yú dōng，

终将冻解于西而冰坚于东，

wù shì yú qián ér yún chán yú hòu，

雾释于前而云蝉于后，

náo náo yān wēi kùn yǐ sǐ，

呶呶焉危困以死，

ér zú wú jiù yú tiān xià zhī fēn háo yě yǐ。

而卒无救于天下之分毫也已。

fū shèng rén zhī xīn，

夫圣人之心，

yǐ tiān dì wàn wù wèi yī tǐ，

以天地万物为一体，

qí shì tiān xià zhī rén，

其视天下之人，

wú wài nèi yuǎn jìn，

无外内远近，

fán yǒu xuè qì，

凡有血气，

jiē qí kūn dì chì zǐ zhī qīn，

皆其昆弟赤子之亲，

mò bù yù ān quán ér jiào yǎng zhī，

莫不欲安全而教养之，

yǐ suì qí wàn wù yī tǐ zhī niàn。

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

tiān xià zhī rén xīn，

天下之人心，

qí shǐ yì fēi yǒu yì yú shèng rén yě，

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也，

tè qí jiān yú yǒu wǒ zhī sī，

特其间于有我之私，

gé yú wù yù zhī bì，

隔于物欲之蔽，

dà zhě yǐ xiǎo，

大者以小，

tōng zhě yǐ sāi，

通者以塞，

rén gè yǒu xīn，

人各有心，

zhì yǒu shì qí fù zǐ xiōng dì rú chóu chóu zhě。

至有视其父、子、兄、弟如仇雠者。

shèng rén yǒu yōu zhī，

圣人有忧之，

shì yǐ tuī qí tiān dì wàn wù yī tǐ zhī rén yǐ jiào tiān xià，

是以推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以教天下，

shǐ zhī jiē yǒu yǐ kè qí sī，

使之皆有以克其私，

qù qí bì，

去其蔽，

yǐ fù qí xīn tǐ zhī tóng rán。

以复其心体之同然。

qí jiào zhī dà duān，

其教之大端，

zé yáo shùn yǔ zhī xiāng shòu shòu，

则尧、舜、禹之相授受，

suǒ wèi dào xīn wéi wēi，

所谓“道心惟微，

wéi jīng wéi yī，

惟精惟一，

yǔn zhí jué zhōng ér qí jié mù，

允执厥中”；而其节目，

zé shùn zhī mìng qì，

则舜之命契，

suǒ wèi fù zǐ yǒu qīn，

所谓“父子有亲，

jūn chén yǒu yì，

君臣有义，

fū fù yǒu bié，

夫妇有别，

zhǎng yòu yǒu xù，

长幼有序，

péng yǒu yǒu xìn wǔ zhě ér yǐ。

朋友有信”五者而已。

táng yú sān dài zhī shì，

唐、虞、三代之世，

jiào zhě wéi yǐ cǐ wéi jiào，

教者惟以此为教，

ér xué zhě wéi yǐ cǐ wéi xué。

而学者惟以此为学。

dàng shì zhī shí，

当是之时，

rén wú yì jiàn，

人无异见，

jiā wú yì xí，

家无异习，

ān cǐ zhě wèi zhī shèng，

安此者谓之圣，

miǎn cǐ zhě wèi zhī xián，

勉此者谓之贤，

ér bèi cǐ zhě suī qí qǐ míng rú zhū，

而背此者虽其启明如朱，

yì wèi zhī bù xiào。

亦谓之不肖。

xià zhì lǘ jǐng tián yě，

下至闾井、田野，

nóng gōng shāng gǔ zhī jiàn，

农、工、商、贾之贱，

mò bù jiē yǒu shì xué，

莫不皆有是学，

ér wéi yǐ chéng qí dé xíng wéi wù。

而惟以成其德行为务。

hé zhě wú yǒu wén jiàn zhī zá，

何者？无有闻见之杂，

jì sòng zhī fán，

记诵之烦，

cí zhāng zhī mí làn，

辞章之靡滥，

gōng lì zhī chí zhú，

功利之驰逐，

ér dàn shǐ xiào qí qīn，

而但使孝其亲，

dì qí zhǎng，

弟其长，

xìn qí péng yǒu，

信其朋友，

yǐ fù qí xīn tǐ zhī tóng rán。

以复其心体之同然。

shì gài xìng fēn zhī suǒ gù yǒu，

是盖性分之所固有，

ér fēi yǒu jiǎ yú wài zhě，

而非有假于外者，

zé rén yì shú bù néng zhī hū xué xiào zhī zhōng，

则人亦孰不能之乎？ 学校之中，

wéi yǐ chéng dé wèi shì。

惟以成德为事。

ér cái néng zhī yì，

而才能之异，

huò yǒu cháng yú lǐ yuè cháng yú zhèng jiào cháng yú shuǐ tǔ bō zhí zhě，

或有长于礼乐、长于政教、长于水土播植者，

zé jiù qí chéng dé，

则就其成德，

ér yīn shǐ yì jīng qí néng yú xué xiào zhī zhōng。

而因使益精其能于学校之中。

dài fū jǔ dé ér rèn，

迨夫举德而任，

zé shǐ zhī zhōng shēn jū qí zhí ér bù yì。

则使之终身居其职而不易。

yòng zhī zhě wéi zhī tóng xīn yī dé，

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德，

yǐ gòng ān tiān xià zhī mín，

以共安天下之民，

shì cái zhī chēng fǒu，

视才之称否，

ér bù yǐ chóng bēi wèi qīng zhòng，

而不以崇卑为轻重，

láo yì wèi měi è。

劳逸为美恶。

xiào yòng zhě yì wéi zhī tóng xīn yī dé，

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

yǐ gòng ān tiān xià zhī mín，

以共安天下之民，

gǒu dāng qí néng，

苟当其能，

zé zhōng shēn chǔ yú fán jù ér bù yǐ wéi láo，

则终身处于烦剧而不以为劳，

ān yú bēi suǒ ér bù yǐ wéi jiàn。

安于卑琐而不以为贱。

dàng shì zhī shí，

当是之时，

tiān xià zhī rén xī xī hào hào，

天下之人熙熙皞皞，

jiē xiāng shì rú yī jiā zhī qīn。

皆相视如一家之亲。

qí cái zhì zhī xià zhě，

其才质之下者，

zé ān qí nóng gōng shāng gǔ zhī fēn，

则安其农、工、商、贾之分，

gè qín qí yè，

各勤其业，

yǐ xiāng shēng xiàng yǎng，

以相生相养，

ér wú yǒu hū xī gāo mù wài zhī xīn。

而无有乎希高慕外之心。

qí cái néng zhī yì，

其才能之异，

ruò gāo kuí jì qì zhě，

若皋、夔、稷、契者，

zé chū ér gè xiào qí néng。

则出而各效其能。

ruò yī jiā zhī wù，

若一家之务，

huò yíng qí yī shí，

或营其衣食，

huò tōng qí yǒu wú，

或通其有无，

huò bèi qí qì yòng，

或备其器用，

jí móu bìng lì，

集谋并力，

yǐ qiú suì qí yǎng shì fǔ yù zhī yuàn，

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愿，

wéi kǒng dāng qí shì zhě zhī huò dài ér zhòng jǐ zhī lèi yě。

惟恐当其事者之或怠而重己之累也。

gù jì qín qí jià，

故稷勤其稼，

ér bù chǐ qí bù zhī jiào，

而不耻其不知教，

shì qì zhī shàn jiào，

视契之善教，

jí jǐ zhī shàn jiào yě kuí sī qí lè，

即己之善教也；夔司其乐，

ér bù chǐ yú míng lǐ，

而不耻于明礼，

shì yí zhī tōng lǐ，

视夷之通礼，

jí jǐ zhī tōng lǐ yě。

即己之通礼也。

gài qí xīn xué chún míng，

盖其心学纯明，

ér yǒu yǐ quán qí wàn wù yī tǐ zhī rén，

而有以全其万物一体之仁，

gù qí jīng shén liú guàn，

故其精神流贯，

zhì qì tōng dá，

志气通达，

ér wú yǒu hū rén jǐ zhī fēn wù wǒ zhī jiān。

而无有乎人己之分、物我之间。

pì zhī yī rén zhī shēn，

譬之一人之身，

mù shì ěr tīng shǒu chí zú xíng，

目视、耳听、手持、足行，

yǐ jì yī shēn zhī yòng。

以济一身之用。

mù bù chǐ qí wú cōng，

目不耻其无聪，

ér ěr zhī suǒ shè，

而耳之所涉，

mù bì yíng yān zú bù chǐ qí wú zhí，

目必营焉；足不耻其无执，

ér shǒu zhī suǒ tàn，

而手之所探，

zú bì qián yān。

足必前焉。

gài qí yuán qì chōng zhōu，

盖其元气充周，

xuè mài tiáo chàng，

血脉条畅，

shì yǐ yǎng kē hū xī，

是以痒疴呼吸，

gǎn chù shén yīng，

感触神应，

yǒu bù yán ér yù zhī miào。

有不言而喻之妙。

cǐ shèng rén zhī xué suǒ yǐ zhì yì zhì jiǎn，

此圣人之学所以至易至简，

yì zhī yì cóng，

易知易从，

xué yì néng ér cái yì chéng zhě，

学易能而才易成者，

zhèng yǐ dà duān wéi zài fù xīn tǐ zhī tóng rán，

正以大端惟在复心体之同然，

ér zhī shí jì néng fēi suǒ yǔ lùn yě。

而知识技能非所与论也。

sān dài zhī shuāi，

三代之衰，

wáng dào xī ér bà shù chāng kǒng mèng jì méi，

王道熄而霸术昌；孔孟既没，

shèng xué huì ér xié shuō héng。

圣学晦而邪说横。

jiào zhě bù fù yǐ cǐ wéi jiào，

教者不复以此为教，

ér xué zhě bù fù yǐ cǐ wéi xué。

而学者不复以此为学。

bà zhě zhī tú，

霸者之徒，

qiè qǔ xiān wáng zhī jìn sì zhě，

窃取先王之近似者，

jiǎ zhī yú wài yǐ nèi jì qí sī yǐ zhī yù，

假之于外以内济其私已之欲，

tiān xià mí rán ér zōng zhī，

天下靡然而宗之，

shèng rén zhī dào suì yǐ wú sāi。

圣人之道遂以芜塞。

xiāng fǎng xiāng xiào，

相仿相效，

rì qiú suǒ yǐ fù qiáng zhī shuō qīng zhà zhī móu gōng fá zhī jì，

日求所以富强之说、倾诈之谋、攻伐之计，

yī qiè qī tiān wǎng rén，

一切欺天罔人，

gǒu yī shí zhī dé，

苟一时之得，

yǐ liè qǔ shēng lì zhī shù，

以猎取声利之术，

ruò guǎn shāng sū zhāng zhī shǔ zhě，

若管、商、苏、张之属者，

zhì bù kě míng shù。

至不可名数。

jì qí jiǔ yě，

既其久也，

dòu zhēng jié duó，

斗争劫夺，

bù shèng qí huò，

不胜其祸，

sī rén lún yú qín shòu yí dí，

斯人沦于禽兽、夷狄，

ér bà shù yì yǒu suǒ bù néng xíng yǐ。

而霸术亦有所不能行矣。

shì zhī rú zhě kǎi rán bēi shāng，

世之儒者慨然悲伤，

sōu liè xiān shèng wáng zhī diǎn zhāng fǎ zhì，

搜猎先圣王之典章法制，

ér duō shí xiū bǔ yú wēi jìn zhī yú，

而掇拾修补于煨烬之余，

gài qí wèi xīn liáng yì yù yǐ wǎn huí yǐ xiān wáng zhī dào。

盖其为心良亦欲以挽回以先王之道。

shèng xué jì yuǎn，

圣学既远，

bà shù zhī chuán jī zì yǐ shēn，

霸术之传积渍已深，

suī zài xián zhī，

虽在贤知，

jiē bù miǎn yú xí rǎn，

皆不免于习染，

qí suǒ yǐ jiǎng míng xiū shì，

其所以讲明修饰，

yǐ qiú xuān chàng guāng fù yú shì zhě，

以求宣畅光复于世者，

jǐn zú yǐ zēng bà zhě zhī fān lí，

仅足以增霸者之藩篱，

ér shèng xué zhī mén qiáng，

而圣学之门墙，

suì bù fù kě dǔ。

遂不复可睹。

yú shì hū yǒu xùn gǔ zhī xué，

于是乎有训诂之学，

ér chuán zhī yǐ wéi míng yǒu jì sòng zhī xué，

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

ér yán zhī yǐ wéi bó yǒu cí zhāng zhī xué，

而言之以为博；有词章之学，

ér chǐ zhī yǐ wéi lì。

而侈之以为丽。

ruò shì zhě，

若是者，

fēn fēn jí jí，

纷纷籍籍，

qún qǐ jiǎo lì yú tiān xià，

群起角立于天下，

yòu bù zhī qí jǐ jiā，

又不知其几家，

wàn jìng qiān qī，

万径千蹊，

mò zhī suǒ shì。

莫知所适。

shì zhī xué zhě rú rù bǎi xì zhī chǎng，

世之学者如入百戏之场，

xì xuè tiào liáng，

戏谑跳踉，

pìn qí dòu qiǎo，

聘奇斗巧，

xiàn xiào zhēng yán zhě，

献笑争妍者，

sì miàn ér jìng chū，

四面而竞出，

qián zhān hòu pàn，

前瞻后盼，

yìng jiē bù huáng，

应接不遑，

ér ěr mù xuàn mào，

而耳目眩瞀，

jīng shén huǎng huò，

精神恍惑，

rì yè áo yóu yān xī qí jiān，

日夜遨游淹息其间，

rú bìng kuáng sàng xīn zhī rén，

如病狂丧心之人，

mò zì zhī qí jiā yè zhī suǒ guī。

莫自知其家业之所归。

shí jūn shì zhǔ yì jiē hūn mí diān dǎo yú qí shuō，

时君世主亦皆昏迷颠倒于其说，

ér zhōng shēn cóng shì yú wú yòng zhī xū wén，

而终身从事于无用之虚文，

mò zì zhī qí suǒ wèi。

莫自知其所谓。

jiān yǒu jué qí kōng shū miù wàng，

间有觉其空疏谬妄，

zhī lí qiān zhì，

支离牵滞，

ér zhuō rán zì fèn，

而卓然自奋，

yù yǐ jiàn zhū xíng shì zhī shí zhě，

欲以见诸行事之实者，

jí qí suǒ dǐ，

极其所抵，

yì bù guò wèi fù qiáng gōng lì wǔ bà zhī shì yè ér zhǐ。

亦不过为富强功利、五霸之事业而止。

shèng rén zhī xué rì yuǎn rì huì，

圣人之学日远日晦，

ér gōng lì zhī xí yù qū yù xià。

而功利之习愈趋愈下。

qí jiān suī cháng gǔ huò yú fó lǎo，

其间虽尝瞽惑于佛、老，

ér fó lǎo zhī shuō zú yì wèi néng yǒu yǐ shèng qí gōng lì zhī xīn suī yòu cháng shé zhōng yú qún rú，

而佛、老之说卒亦未能有以胜其功利之心；虽又尝折衷于群儒，

ér qún rú zhī lùn zhōng yì wèi néng yǒu yǐ pò qí gōng lì zhī jiàn。

而群儒之论终亦未能有以破其功利之见。

gài zhì yú jīn，

盖至于今，

gōng lì zhī dú lún jiā yú rén zhī xīn suǐ，

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

ér xí yǐ chéng xìng yě jǐ qiān nián yǐ。

而习以成性也几千年矣。

xiāng jīn yǐ zhī，

相矜以知，

xiāng yà yǐ shì，

相轧以势，

xiāng zhēng yǐ lì，

相争以利，

xiāng gāo yǐ jì néng，

相高以技能，

xiāng qǔ yǐ shēng yù。

相取以声誉。

qí chū ér shì yě，

其出而仕也，

lǐ qián gǔ zhě zé yù jiān fū bīng xíng，

理钱谷者则欲兼夫兵刑，

diǎn lǐ yuè zhě yòu yù yǔ yú quán zhóu，

典礼乐者又欲与于铨轴，

chù jùn xiàn zé sī fān niè zhī gāo，

处郡县则思藩臬之高，

jū tái jiàn zé wàng zǎi zhí zhī yào。

居台谏则望宰执之要。

gù bù néng qí shì zé bù dé yǐ jiān qí guān，

故不能其事则不得以兼其官，

bù tōng qí shuō zé bù kě yǐ yào qí yù jì sòng zhī guǎng，

不通其说则不可以要其誉；记诵之广，

shì yǐ zhǎng qí áo yě zhī shí zhī duō，

适以长其敖也；知识之多，

shì yǐ xíng qí è yě wén jiàn zhī bó，

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

shì yǐ sì qí biàn yě cí zhāng zhī fù，

适以肆其辩也；辞章之富，

shì yǐ shì qí wěi yě。

适以饰其伪也。

shì yǐ gāo kuí jì qì suǒ bù néng jiān zhī shì，

是以皋、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

ér jīn zhī chū xué xiǎo shēng jiē yù tōng qí shuō，

而今之初学小生皆欲通其说，

jiū qí shù。

究其术。

qí chēng míng jiàn hào，

其称名僭号，

wèi cháng bù yuē wú yù yǐ gòng chéng tiān xià zhī wù，

未尝不曰吾欲以共成天下之务，

ér qí chéng xīn shí yì zhī suǒ zài，

而其诚心实意之所在，

yǐ wéi bù rú shì zé wú yǐ jì qí sī ér mǎn qí yù yě。

以为不如是则无以济其私而满其欲也。

wū hū yǐ ruò shì zhī jī rǎn，

呜呼！以若是之积染，

yǐ ruò shì zhī xīn zhì，

以若是之心志，

ér yòu jiǎng zhī yǐ ruò shì zhī xué shù，

而又讲之以若是之学术，

yí qí wén wú shèng rén zhī jiào，

宜其闻吾圣人之教，

ér shì zhī yǐ wéi zhuì yóu ruì záo，

而视之以为赘疣枘凿，

zé qí yǐ liáng zhī wèi wèi zú，

则其以良知为未足，

ér wèi shèng rén zhī xué wèi wú suǒ yòng，

而谓圣人之学为无所用，

yì qí shì yǒu suǒ bì zhì yǐ wū hū shì shēng sī shì，

亦其势有所必至矣！呜呼！士生斯世，

ér shàng hé yǐ qiú shèng rén zhī xué hū shàng hé yǐ lùn shèng rén zhī xué hū shì shēng sī shì，

而尚何以求圣人之学乎！尚何以论圣人之学乎！士生斯世，

ér yù yǐ wéi xué zhě，

而欲以为学者，

bù yì láo kǔ ér fán nán hū bù yì jū zhì ér xiǎn jiān hū wū hū kě bēi yě yǐ suǒ xìng tiān lǐ zhī zài rén xīn，

不亦劳苦而繁难乎！不亦拘滞而险艰乎！呜呼！可悲也已！ 所幸天理之在人心，

zhōng yǒu suǒ bù kě mǐn，

终有所不可泯，

ér liáng zhī zhī míng，

而良知之明，

wàn gǔ yī rì，

万古一日，

zé qí wén wú bá běn sè yuán zhī lùn，

则其闻吾拔本塞源之论，

bì yǒu cè rán ér bēi，

必有恻然而悲，

qī rán ér tòng，

戚然而痛，

fèn rán ér qǐ。

愤然而起。

pèi rán ruò jué jiāng hé，

沛然若决江河，

ér yǒu suǒ bù kě yù zhě yǐ。

而有所不可御者矣。

fēi fū háo jié zhī shì wú suǒ dài ér xīng qǐ zhě，

非夫豪杰之士无所待而兴起者，

wú shuí yǔ wàng hū。

吾谁与望乎？。

【传习录 · 卷中 · 答顾东桥书 · 十二】注释

《孟子·尽心上》第二十六章：“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

《孟子·尽心下》第三十七章：“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

子之，战国时燕王哙相国，哙让国于子之，燕国大乱。见《史记·燕召公世家》。

项羽初起兵时尊楚怀王之孙为主，号义帝，后又放逐义帝并袭杀之。见《史记·项羽本纪》。

王莽，初为汉哀帝、平帝时权臣，后代汉自立，改国号为新，见《汉书·王莽传》；曹操，汉献帝时权相，其子曹丕代汉自立，见《三国志·武帝纪》。

明堂，古时施政行礼之地；辟雍，古时学校；封禅，古时帝王祭天地，刻石纪功。

朱熹《论语章句集注·述而》：“孔子以生知之圣，每云好学者，非惟勉人也，盖生而可知者义理尔，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实也。”

《孟子·梁惠王下》第十九章：“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孟子·公孙丑上》第六章：“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礼记·王制》：“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辟雍，如雍水环绕如璧；泮宫，学官在泮池之旁，“泮”即“半”，南通水而北无水。

《论语·八佾》第三章：“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声为律而身为度者，出自《史记·夏本纪》：“禹为人敏给克勤；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称以出；？ ？穆穆，为纲为纪。”

《论语·泰伯》第四章：“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尚书·尧典》：“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

《尚书·舜典》：“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七政，日月金木水火土之运行。

《孟子·尽心上》第四十六章：“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陃，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

《左传·昭公九年》：“我在伯父，犹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谋主也。伯父若裂冠毁冕，拔本塞原，专弃谋主，虽戎狄其何有余一人。”

《孟子·滕文公上》第四章：“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尚书·尧典》：“放齐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嚣讼可乎？’”故孟子曰：“丹朱之不肖。”

铨轴，选官之职；藩臬，行政之职；台谏，谏言纠察之职；宰执，宰辅一国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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