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岩_原文_翻译-袁宏道
原文
灵岩一名砚石,《越绝书》云:“吴人于砚石山作馆娃宫。”即其处也。山腰有吴王井二:一圆井,日池也;一八角井,月池也。周遭石光如镜,细腻无驳蚀,有泉常清,莹晶可爱,所谓银床素绠,已不知化为何物。其问挈军持瓶钵而至者,仅仅一二山僧,出没于衰草寒烟之中而已矣。悲哉!有池曰砚池,旱岁不竭。或曰即玩华池也。登琴台,见太湖诸山,如百千螺髻,出没银涛中,亦区内绝境。山上旧有响屧廊,盈谷皆松,而廊下松最盛,每冲飙至,声若飞涛。余笑谓僧曰:“此美人环佩钗钏声,若受具戒乎?宜避去。”僧瞠目不知所谓。石上有西施履迹,余命小奚,以袖拂之,奚皆徘徊色动。碧镱缃钩,宛然石髬中,虽复铁石作肝,能不魂销心死?色之于人甚矣哉!山仄有西施洞,洞中石貌甚粗丑,不免唐突。或云石室,吴王所以囚范蠡也。僧为余言:其下洼处,为东西画船湖,吴王与西施泛舟之所。采香径在山前十里,望之若在山足,其直如箭,吴宫美人种香处也。山下有石可为砚,其色深紫,佳者殆不减歙溪④。米氏《砚史》云:“蠖村石理粗,发墨不糁。”即此石也。山之得名,盖以此,然在今搜伐殆尽,石亦无复佳者矣。嗟乎,山河绵邈,粉黛若新。椒华沉彩,竟虚待月之帘;夸骨埋香,谁作双鸾之雾?既已化为灰尘白杨青草矣。百世之后,幽人逸士犹伤心寂寞之香趺,断肠虚无之画屧,矧夫看花长洲之苑,拥翠白玉之床者,其情景当何如哉?夫齐国有不嫁之姊妹⑤,仲父⑥云无害霸;蜀国无倾国之美人,刘禅竞为俘虏。亡国之罪,岂独在色?向使库无湛卢⑦之藏,潮无鸱夷⑧之恨,越虽进百西施何益哉!
解释/注释/译文
灵岩,又名砚石,《越绝书》上说:“吴国人在砚石山上修建了馆娃宫。”(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山腰有两口吴王井:一口圆井,叫日池;一口八角井,叫月池。(井)周围的石头光滑如镜,(石质)细腻没有剥蚀,(井)内有常清的泉水,(井水)晶莹可爱,(人们)所说的井栏和井绳,早已不知道变成什么东西了。这时候,带着净瓶和饭钵而来的人,只有一两个山中的僧人出没在衰草寒烟之中罢了。悲哀啊!(还)有一处泉水叫砚池,干旱的年岁泉水也不干,有人说这就是玩华池。
登上琴台,看见太湖一带的几座山,好像成百上千的发髻,在银色的波浪中出没,也是区域内的绝妙景色。山上原有响屧廊,满山谷都长满了松树,响屧廊下的松树最为茂盛,每当疾风刮起,声音像浪涛一样。我笑着对山僧说:“这是美人环佩钗钏出发的声音,你禁受得住(僧人的)戒律吗?应该躲避离开(这里)。”山僧瞪着眼睛不知我说的是什么。石头上有西施的足迹,我让小童用袖子拂拭它,小童都迟疑着变了脸色。(西施所穿的)青色丝鞋缘浅黄色的鞋扣的(鞋子),好像在石头上忽隐忽现,即使是用铁石作心肝的人,(此刻)能不魂销心死吗?美色对于人来说真是太厉害了啊!
灵岩山侧有一个西施洞,洞中石头的样貌特别粗糙丑陋,免不了亵渎了美丽的洞名。有人说:这座石洞,是吴王用来囚禁范蠡的地方。山僧对我说,石洞下面的低洼处,是东西两座画船湖,是吴王与西施泛舟的地方。采香径在灵山前面十里远的地方,望过去就像在山脚下一样,这条小路像箭一样笔直,是吴国宫中妃嫔们种香草的地方。山下有石头能够制砚,那些颜色深紫的石头,好的大概不比歙溪出产的差。米氏(米芾)的《砚史》上说:“蠖村的石头文理较粗,发墨(的时候)不会散落。”就是这种石头。得名砚石山,大概是因为这一点,但是,现在快要搜求采伐完了,石材也不再有质地好的了。
唉,山河久远,美女容颜还像新的。椒花的香气已经淡去,最终让待月的香帘虚开;被赞为美女者都已离开人世,谁能成为薄雾中的双鸟呢?(这些)都已经化为灰尘白杨和青草了。百代以后,(那些)幽居之士和隐逸高人,仍然为寂寞的美人的足迹而伤心,为虚无的彩绘的木板鞋而断肠,何况那些在长洲苑看花,拥有翠白玉床的人(想到这些),那情景会怎么样呢?齐国有不嫁的姊妹,管仲说这不损害齐国称霸;蜀国宫中没有使国家倾覆的美人,刘禅最终沦为俘虏。亡国的罪责,难道只是在女色吗?如果府库没有湛卢那样的收藏,潮水中没有(伍子胥)鸱夷(裹尸)的仇恨,越国即使进献(吴国)一百个西施又有什么用处呢!
从前西晋有一个廉洁的官员,名叫吴隐之,出任广州刺史,经过贪泉饮水,赋诗说:“古人说此水,饮一杯值千金。如果让伯夷、叔齐来饮,应当是始终不变心的。”后来吴隐之最终以其廉洁自律而终其一生。后人称道廉洁之士时,也一定会称(他)为“吴刺史”。元代宪副吴君任职广西时,把(贪泉边)的亭子命名为“饮泉”,是钦慕吴刺史的(缘故);而宪副的廉洁,最终可与吴刺史相提并论。
至正十四年,宪副的孙子吴以时,拿着以前的征士京兆杜伯原所写的“饮泉亭”三个字,来征求我的意见(向我求取文章)。我过去看过前人谈论吴刺史饮泉的事,有人指责他矫情(或“故作姿态”,“掩饰真心”),很不认为他的行为是对的。君子用自身的行为来树立榜样,能用来培植正道,遏制邪说,匡正人心,弘扬公道的,(大家)都应当看到并且学习,又怎么可以指责并讥讽他呢?
一个人的寿命长短是上天决定的,不可以凭借人力争取就能得到的。然而做恶事或善事,却是由自己决定的。人心的贪婪与清廉,是从自己内心产生的,难道是身外之物(或“外在的事物”)所能改变的吗?假如那里有(一口)泉水,说是喝了的人会死,我却奋发那种无所畏惧的勇气,冒死饮用,死亡不是我能决定的,而怀抱必死的念头而勉强饮用,这就是矫情,这是没有好处而是沽名钓誉,那么君子就会指责并且不去做这样的事。大丈夫的心胸,要用仁义充实,要用礼仪确立,用刀剑逼迫却不被不义之行所屈服,面对如汤似火一样的险境而不被不义之行所撼动,那难道是一勺水所能惑乱和改变的吗?
人们喜好名利,都是被外物所蛊惑,(好名与好利)只要有一样,那么(他)的操守就不能稳固,因而外物就能够改变他了。像吴刺史这样的人,我知道他决不是矫情来沽名钓誉的人,只因为他深知道义,明智而自信,忠心实意,所以(他)饮了泉水来昭示世人,让人知道贪婪与廉洁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借助外物的(力量)的,让那些表面上追求名声然而内心贪婪污浊的人,不能用借口来减轻自己的罪过,这就是所说的扶植正道,遏制邪说,匡正人心,弘扬公道,真的是能够使愚顽的人开启心智,使懦弱的人变得自立,他的功绩不在伯夷、叔齐之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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