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回忆
当我坐在温暖的空调房手捧热茶的时候,我不禁想起春天来,想起我天真而多少带点苦味的童年。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在永兴以北30公里的一个小山村上小学。当春风吹拂江边那些百年老柳嫩绿的新芽,蜜蜂在刚刚冒出小花骨朵的野花上忙碌的时候,美丽富饶的湘南大地就到处洋溢着春的讯息了。
在我的孩提时期,春天是一年里最为惬意的时光。脱离了臃肿冬装的羁绊,身儿马上就变得轻快起来,恨不得像拖着长长尾巴的花喜鹊那样,到弥漫着小麦清香和油菜花幽香的原野上去翻飞。然而,这只是年过四十的人怀想少年时代时所产生的感受。当年我喜欢春天,既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不需要诗人的情怀。倘若有谁非要逼我坦白的话,用四个字就能交代清楚:怀旧情愫。
在明媚的春光里,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同唱一首儿歌:“大叶草,做馍馍,肚子饿了找外婆”。大叶草是极普通的野菜,因它叶片根子粗而得名。湘南地区的人管外祖母叫“外婆”。有一句俗话说:“憨外婆带外孙”。一个“憨”字,就把外祖母对外孙的满腔痴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不难想象,娇态可掬小外孙们,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不向母亲讨吃食,而是径直去找“憨外婆”,那该是一幅多么感人的《祖孙情深图》啊。童谣记录了那些逝去的纯真,给我们以美好的回忆和生活的启迪。当儿时的歌谣轻轻地拨动你我的心弦,并引起生活乐章的共鸣时,不啻一件很美的事情。
经过一个冬天的沉默,大叶草在春的召唤下,突然从地角田埂伸展出婀娜的腰枝。在清晨的阳光下,那些柔嫩的叶子呈嫩绿色,迎着和煦的春风轻盈地摇摆;倘若你在逆光条件下眯缝着眼睛细看,就会发现那些毛茸茸的叶片上有一些很小的露水,恰似初生儿粉嘟嘟的脸蛋上因兴奋而冒出的晶莹剔透的汗珠。我们轻轻摘下那些春的馈赠,小手的指头上就都染满春绿,心儿也被春的喜悦充溢了。
做大叶草馍馍是一件诗意化的工作。糯米粉里加进一些剁茸的大叶草,原本雪白的米粉就浸淫了春的淡绿,手感也变得更为滋糯起来。将鲜肉剁细,和进细米芽菜做馅,包成比鸡蛋略小的椭圆体,下面垫一片事先洗净并蒸煮、已去掉苦涩味儿的柑橘叶子,放进蒸笼里急火猛蒸,半小时后就大功告成。吃大叶草馍馍,其实也是充满诗情画意的事情。蒸熟后的它们,通体晶莹而油润,恰似古玉琢成的一枚枚浅绿色的玉球,十分惬意地躺在黝黑的柑橘叶状的托盘上。用筷子夹起一个滚烫的大叶草馍馍,撕去柑橘叶子,小心翼翼的咬一口,这就从美食的角度切入了细细探究春天奥秘的历程——柑橘叶浓郁的幽香与大叶草淡雅的清香交汇,糯米的滋润与肉馅的滑润,两种迥然不同口感,带给人全新的体验,食者就会在品尝妙不可言的滋味的当儿,从心底感激生活了。
就像世间许多事物的普遍规律那样,大叶草馍馍的形式与内容完美结合的方式很多,它的馅不会局限于鲜肉与芽菜的搭配。湘南山区不少百姓在过春节时,往往会特意留下一点儿腊肉,用来做大叶草馍馍,这时的配料就换为冬菜或自家做的盐白菜了。总之,无论怎样调配,肉馅都是作为陪衬,为清香绵软、滋润适口的大叶草馍馍服务的。勤劳而手巧的村姑们,还会把大自然春天馈赠的这份礼物,转赠给至爱亲朋,让春的讯息传遍四方。
春天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春光归去复再来,然而,我们的童年却一去不复返。当我们沐浴在春天的熏风里,怎能不去追忆逝去的童年以及那些鲜美的野菜?在喧嚣的都市里,人们上哪里去寻觅春天里野菜醉人的芬芳,到何处去倾听春雨落进沃土时的沙沙絮语?在步履匆匆的人生旅途上,谁会再用我们熟悉的亲切的声音,轻声呼唤着你我孩提时的乳名?我突发奇想,明年春暖花开时节,一定来一次“老夫聊发少年狂”,回到儿时那一块天地去,徜徉在广袤的湘南山区,一边呼吸春天那沁人心脾清新空气,一边亲手采撷那些浸透自然灵气的野菜。如果能有未受污染的清澈河水,将它们淘洗干净,就着春光来一次野餐,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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