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复斋传_原文_翻译-刘大櫆
原文
复斋先生,姓张氏,华容人也。先生幼即善属文。入学后,值吴逆之乱,崎岖兵革,与弟召修负母循环来岩谷间,喘不得息。康熙乙丑,成进士,知福建之晋江,多善政。上官将疏荐之,而先生以母老乞终养。百姓攀留不得,相率供其食用,泣送至洛阳桥者数万人。侍养既二十年,乃起为江西之金溪。值岁歉,先生请谷得七千余石,多方赈贷,全活甚众。会有上官倚朝贵为势,其所属郡县皆胁使出门下,而责以厚贽。先生不忍从,遂解组归。金溪之百姓攀留泣送如晋江也。当在晋江时,有贾人怨其继母之诛求,而不养其父。其父诣县诉。贾人行贿于先生,乞以贫为解。众皆争往视之,天方寒,贾人衣其父以新衣,而自著敝衣,为冻饥可怜之状,且曰:“有衣皆以奉父矣。”先生故怒视其父,曰:“子寒如此,而不恤之邪?”呼吏持大杖来。先生睥视贾人,颜色如平常,猝指叱之曰:“若见若父之将受大杖也,而安忍视之,不孝何辞?”即以大杖扑贾人,而其父乃从旁泣。先生出贿付其父曰:“以养尔余年。”众皆快之。民逋赋,久不能输,及输逋则赋甚多。先生诘知其鬻子也,乃捐俸入赎而归之。有守瓜圃而毙者,暮夜莫知其为谁。先生集乡民于社庙,闭门使袒裼观之,一人肤体伤败,先生叱之曰:“若往而盗若瓜,值若之警,相殴相持,以至于此。”其人即屈服。先生之听讼仁明多此类。晋江人文比他邑为盛。先生至,则益劝勉其父兄,使训诲其子弟,其稍属俊秀者,亲加宾礼焉。由此晋江之童子试至万人。先生之免金溪而归,足不履户外。而华容在洞庭旁,土卑而赋重。当明之季世,百姓多流亡。国初定赋准原额每十亩损为六亩余,其后稍稍增垦,而清丈令下,县官指为欺隐,将以全额上。先生曰:“我无中人之产,顾里人不胜病矣。”因诣县官白其事,谓此皆湖岸荒余,十常八九浸于水,百姓愚昧,不知援例请平。宜准湖乡下地例,一亩粮止一升。县官信先生素长者,察知愚民情实无他,卒如先生言。华容人蒙其利至今。先生名召华,字君实。赞曰:先生在官前后仅四年,然其为利于民者多矣。
解释/注释/译文
复斋先生,姓张,华容县人。他的先祖从江南和州迁居到华容县游桥,先后传承九代,而生先生。先生年幼就善于写文章。入官学后,遇上吴三桂叛乱,颠簸往来于战阵中,和他的弟弟召修背着母亲跋涉于危岩深谷之间,几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康熙乙丑年间中进士,主政福建晋江,多行善政。上司准备上述推荐他,但先生因母亲年迈要养老送终(而推辞)。当地百姓挽留他而不能,都一起供给他食用之需,哭着送到洛阳桥的有数万人。张复斋先生侍养母亲二十年后,才起用为江西金溪县令。
正值荒年,先生请求获得七千多石粮食,多方赈济、借贷,救活了很多人。恰逢有上级官员倚靠朝廷权贵,他所隶属的郡县官员都被胁迫而归依其门下,并向他索求厚礼。张先生不愿屈从,就被解除了官职。金溪的百姓挽留哭送他到晋江。
在晋江时,有商人埋怨他的继母的苛求,而不奉养他的父亲。他到县衙申诉。商人向先生送礼,以家里贫困为由请求宽解。大家都争相去看,天正冷,商人拿新衣服给他父亲穿,而自己穿着破衣服,装出又冻又饿的可怜相,并说:“有衣服都用来孝敬父亲了。”张先生特意怒视他的父亲,说:“孩子冷成这样,你不体恤他吗?”喊下吏拿大棒来。张先生斜眼看商人脸色如平常一样,突然指着他骂道:“你看你父亲将受杖刑了,却怎么忍心看呢,不孝的罪名如何能推托得掉?”就用大棒敲那商人,而他父亲就在旁边哭泣。张先生拿出些钱给他父亲,说:“用这安度晚年吧。”大家都拍手称快。
百姓欠税久不能交,等到交纳延期那么赋税就更多了。先生询问得知他们有得已到了卖孩子的地步了,就捐献出俸禄赎回孩子还给他们。有一个看守瓜园而死掉的人,夜里不知是谁干的。先生召集乡民到社庙来,关上门让他们脱了衣服看,有一个人身体有受伤的痕迹,先生叱责他说:“你去偷那人的瓜,正好那人在戒备,于是两人殴打起来,以至到了这种地步。”那人就伏罪了。先生断案明察秋毫而有仁爱之心,诸如此类有很多。
晋江人文比其他县要兴盛。先生到了后,就更勉励父老乡亲,让他们教育开导子弟,那些渐渐地成为俊杰的人,他亲自予以礼遇。从此后晋江参加童子试的多大万人。
先生从金溪免职后归居华容,足不出户。华容在洞庭湖畔,地势低洼而赋税苛重。在明朝末代,百姓多有流亡。国家最初规定赋税准许原来额度每十亩可减为六亩多,后来土地开垦面积渐渐增加,而朝廷清丈令下达后,县官认定他们欺骗官府、隐瞒实情,准备征收全额赋税。先生说:“我没有中等人家的田产,而乡人就更困苦不堪了。”于是到县衙禀报事由,说这地方都是湖岸荒滩之地。十有八九被水浸没,百姓愚昧,不懂得按先例请求减免赋税,被官府误以为是隐瞒而获罪罚,应当准许湖乡按下等地来征收赋税,一亩地只收一升粮。县官相信先生一向是性情谨厚之人,(又)了解到他反映的民情属实,无其它(隐情),终于按他说的办了。华容人至今还受用他给大家带来的利益。
先生名召华,字君实。
评论曰:先生在官府任职前后只有四年,但是他造福利于民的事却很多啊。
张君,桐城人,字珊骨,别字芋园。(张君)是大学士张文端的孙子,工部侍郎张廷瑑的儿子。雍正乙卯年考中举人。
当时,张君的父亲任工部侍郎、伯父任相国(大学士),都在天子左右,他的伯叔和兄弟也大多在京城内外做官,家族事务繁多,只有张君能够一个人担当。少司空(张廷瑑)到江苏视学,谨慎负责,保持操守,他所选拔的文章,一定叫张君再三抄写校对,张君(对文字处理)采纳舍弃适宜得当,(少司空张廷瑑)以识人著称,只有张君出力最多。桐城县东的溪水从龙眠的两座山间奔流数十里,水势汹涌喧闹。相国兴建石桥来方便百姓过河,工程浩大繁杂,只有张君能够督察监管这一事务,早晚勤于巡视,三年后才建成。之后时间长久,石桥渐渐崩裂塌陷,司空(张廷瑑,下同)捐献资金修筑水坝保护堤岸,只有张君能够辛劳地监督工程,堤岸外的居民依仗这工程而不担心。堤坝建成以后,张君又刻字于石记载了这件事。张文端兴立义田,司空增立了公田,只有张君掌管钱物收支和赈济施与,能够不遗漏不滥用。乾隆乙亥年、丙子年,庄稼歉收,百姓饥饿,司空率先捐赠大米数百石,只有张君又带领各位弟弟,用船运送湖南一带的大米到(家乡);谷价平抑后,百姓的食物才充裕。之后张君又建立永惠仓,把那些剩余的大米(囤入其中),粮食丰收就借出,以收取微薄的利息;粮食歉收就(平价)卖出,以平抑市场粮食价格。乡里有同善会,用来救助那些死后不能入殓或入殓后尸骨却又暴露在野外的人家,只有张君能够增加同善会的资费,(资费)日月增长,恩泽遍布于乡里。
张君天性能够勤奋。司空曾经教导他说:“上天给你一天的寿命,一定就有一天(要做)的事情。”只有张君能够秉承司空的教导,不怕烦劳,太阳出来就起床,半夜还没有睡觉。应付事务之余,就翻阅书籍,他对古人的成败得失、因袭革新和减损增益的事宜,能够罗列在心中。张君特别详知礼制,乡里的人关于吉凶的礼仪规范,纷纷来(向张君)询问,张君能够让人满意而去。张君就是这样有才干有作为。可惜他的才干仅仅在乡里显现,没能(在)治国安邦方面施展啊。
赞曰:在雍正的时候,桐城张家的显贵,震惊天下,但是张君却只凭举人的身份终其一生。哪里是他的能力不能达到,只是因为他把淡泊当作自己的志向,不急切地去追求名位利禄以致这样罢了。啊,张君难道不是一个有德行有才能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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