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双手
我一个人走向农学区,一路上经过好几个花园,零星开败的花有着枯萎泛黄的花瓣,让我极易怀念郭敬明说的阳光如碎汞满地乱跑,野花开地无边无际的雪雾森林。不觉已走到许多苍老的树中间,每棵树都落光了叶子,雄浑有力的枝干割破深邃的天,像我怀念的一双手。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有着嶙峋的骨节,血管里的鲜血欢快的一跳一跳,尽管黑瘦的皮裹在瘦高的骨上,辨不出血管的颜色,我却感觉到了它的力量,我被它握着的手仿佛被刺猬抓着,所以我讨厌那双像极了树皮还结了许多茧子的手,它让我立马想起螃蟹的钳子,心里充满了恐惧。
听说那双有力的大手握着羊鞭放过羊,举着斧头砍过狼,扬起巴掌大过他的儿。连绵起伏的山上,每一株马芽刺都有被它刨过的伤痕,每一个桀骜的羚羊都被它制服过。它在水泉子眼儿上磨镰刀的声音响彻整个小村的请晨,吓落了星星,惊醒了太阳,于是村里的小伙子都起来担水填料赶牲口,女人都拾柴烧火做干粮,尕娃们都几里哇啦喊开了,清晨再野不是宁静的了。
我看见那双粗壮的大手扶着犁在半山上雷打不动的种地,吃饭的工夫都不停;那双手扛着榔头在羊圈里一下一下地砸着羊粪。有时拿起鞭子抽的驴哇哇乱叫,山路上尽是他的骂声和驴蹄子下扬起的黄土;有时提上锯子爬到大树上制造噪音,吵得乌鸦也不耐烦地飞走了;有时卷起袖子挖来山上的泥土和泥砌墙,时不时地擦一把汗,弄地自己像花猫;有时抱来麻秆子压在牲口棚上,怕雨下湿牲口,却不怕自己浑身湿透。
我拼命的想想那双手年轻是的模样。他两三岁是没了爹,被继父的族人欺负凌辱,饿了,吃他们的剩饭;渴了,喝牲口棚里的水;累了,睡在麦草垛里。少年不知愁滋味啊,拖着疲惫的身子赶羊进圈,像狗一样的看守队里的粮食。那手能是啥样,冬天冻得红肿开裂在破旧的空袖筒里甩着;草长的时候,赶着队里的羊群,和赤着的脚一样的伤痕累累。那双手偷着写过瞥见的字,抢过地主家喂狗的剩饭。又瘦又脏,虽是孩子的手,却长了不少茧,岁月像流水一样从他的身上淌过,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过,只是向苍天伸开手,虚无的握一握,再握一握,仍然什么也没得到。
那双手曾经怎样地爱拂他的儿,怎样的安慰他的妻,怎样的把苦水押进肚子里。岁月就像把刻刀,一刀一刀毫不留情的给那双手刻下了千沟万壑;干旱就像个吸血鬼一针一针毫不犹豫的榨干了那双手上的血和肉,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黑黑的老皮;缺少营养让那双手像贫瘠的黄土干泥裂开的缝,还像一张张张大的嘴,等着食物被喂进去。然而病患中,多少美味的营养品又被那双手锁进了柜子,等着他的儿他的孙回来吃,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儿孙的喜讯传来,那双手就对驴子也格外地和善起来,鞭子总不落下来;鸡斗起来毛落一地,那双手扫院子也不骂了,像个翩跹的蝴蝶一样,他感到恍惚的幸福,缓慢又模糊。
儿把孙留在他身边,那双手就为孙遮风挡雨默默的呵护,像极了一个老奴隶。孙到了上学的年龄,儿带走了孙。村口的大树下他站到看不见儿孙的影,站到夕阳落下去。孤独的老手总是不停地忙碌,像在寻找什么可以为此一直孤独下去的宝贝。那双手舍不得放下担水的扁担,绕好几道沟去汲着清洌的泉水;舍不得放下一闲就会生锈的镰刀收割着一茬又一茬的庄稼;舍不得放下他握了一辈子的鞭,对着比他还沧桑的老驴在磨石转动声里讲他的故事;舍不得让山上的草就那么长着,便赶上羊群在山弯弯里转啊转;舍不得离开那守了近一个世纪的老窝和窝后挺拔的大山,山上有他深沉的眷恋。独自站在山顶望苍穹,生命的轮子碾过他的身体,那手的手心烙下一圈又一圈年轮似的老茧子。
他在用余下的生命回忆那双手里曾拥有过的一切,包括黄土地,他知道那双手终有一天会融进土里。太阳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他看天空中游移的云朵,云朵上歌唱的亡灵,直到看得心中空荡荡的,看得自己老泪纵横。风风雨雨中,那双老手从未被谁珍惜过,但也不曾有过今天被他爱过的一切遗忘般的难过。飞鸟匆匆飞过他的头顶。一个大风过后的清晨,村中那棵大树粗壮的枝干折了,没人去理会,就像那双手一样被风吹日晒虫噬鸟啄,被一切美好的东西忘记。
本来秋天,就会有许多生命离我们而去,不必悲痛伤感只是站在老树中间,我就觉得莫名的忧郁,想起折了的杏树和死了的老汉。年年岁岁仍然不变的似乎是星星和月亮老汉已走了,老树还在风中婆娑,毛驴在山上吃着草,一切依旧。我站在树下眼中噙着泪花,我在怀念一双手,一双老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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