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 · 指瑕】

【文心雕龙 · 指瑕】翻译文

《管子·戒篇》说：“没有翅膀而能四处传飞的，是语言；没有根柢但却能牢牢固结的，是感情。”可见语言不靠翅膀，它的飞翔甚为容易；感情无须有根，它的牢固也并不困难。那么用文字把它们记录下来使之垂流后世，可以不谨慎吗？从古以来的作家，都在不同的时代相互驱驰前进。他们有的才气卓越而行文豪爽迅速，有的思考精纯而用心周密；可是在用思上往往难于周到圆通，很少没有缺点的。陈思王曹植的文章，是众多文人中的杰出者，而他的《武帝诔》却说，“尊敬的英灵永远蛰伏”，《明帝颂》也说，“圣王的身体浮轻。”浮轻好像蝴蝶，永远蛰伏又颇像昆虫，用来指极尊贵的帝王，难道是恰当的吗？左思的《七讽》，讲到孝道却不赞成，像他这样违反圣人之道，其余的就不值得去看了。潘岳的文才，善于做哀悼的文章，然而他却在悲悼内兄的文章中说，感叹他用的杯口上存留着口液；在哀伤夭折的孩子的文章中却说，将要返回时好像还疑心他还活着。按照礼制，“口泽”、“如疑”这样的字眼都是用在极尊敬的人身上，而他却用在同辈或下辈身上。文辞虽然写得够悲哀，原来的含义却因此丧失了。至于君子的比拟人，一定要是同类的，可是崔瑗哀悼李公，把李公的德行比作黄帝、虞舜，向秀作赋哀悼嵇康，把他的受刑情况和李斯相比。虽然两种比方都同样有差错，与其如向秀那样比方得过坏，不如像崔瑗那样比方得过好，然而都像高厚念的诗那样，就比得太不伦不类了。一切工巧的言辞容易标立，拙劣的词语难于隐蔽，这些语言上的毛病，实在比白玉上的污点更难磨灭。繁多的例子难于一一记载，所以这里只约略举出了四条。

至于作文的方法，在于运用文字和确立文义。文字凭借解释规定含义，文义用理论来加以说明。可是晋代末年的文章，意旨模糊，开始有“赏、际、奇、致”这样的言辞，最后有“抚、叩、酬、即”这些话语。往往单独举出一个字，用来说明情意。“赏”字的意思是赐赏，难道和内心的理解有关吗？“抚”字的意思是执握，跟文章的情理有何相干？在《尔雅》和《仓颉》里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用法，在汉代和魏代的写作中也没有谁这样用过。凭空领会好像可以辨识，考核文字完全没有这种意义，这实在是文情诡讹所造成的，是文风衰薄浮夸的弊病。可是刘宋以来的文人才士，对这种弊病没有谁能够改正。这种旧有的坏文风习染成为一种习俗，不是一朝一夕的缘故。近代的作家，大都猜疑忌讳过多，甚至从语言的谐音中去挑毛病，从语音的反切里去找缺点。这些对古人来说虽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对当今来说却值得加以注意。再有，写的和他人的作品有相同的地方，照理应该删去或改动，如果掠取别人的美辞作为自己的功劳，那就像春秋时阳货盗窃了宝玉大弓一样，终究不是自己所有。全部抄写别人的东西，那就如同端走箱子盗窃；只是从侧面摘取几句，那就如同摸别人的口袋。然而时代遥远的问题不大，但是同时代的就成为罪状了。

至于书的注解，是为了正确地说明事理；可是也有在研究上发生谬误的，或者轻率地凭主观随意作出判断。张衡的《西京赋》写到中黄伯、夏育、乌获那样的大力士，而薛综却错误地把他注释为“阉尹”——太监头，这是他没有听说捉斑斓猛虎的勇士。再有《周礼》按井纳税，十井三十家按旧例出马一匹；而应劭在解释“匹”的意义时，认为或者是计量马首，或者是数计马蹄，这难道是辨明事物的正确解释吗？考查古时的端正名称，车称为“两”而马称为“匹”，用“匹”和“两”作为马和车的计量名称，含有两两相配的意思。因为古代车子都有“贰车”、“佐车”与之相配，拉车的马有骖马和服马相配，服马、骖马和车子都不是单一的，所以名称必须成双。名称确定后又有变化，那即使是单独的一只马也要称为“匹”了。其实匹夫匹妇，也含有与此相同的相匹配的意思。车“两”马“匹”的含义很小，可是历代的文人也搞不清楚；辞赋中这类浅近的事情，注释也常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况钻研经书，还能不发生谬误吗？辨别“匹”字的意义而去计算马的头首和蹄脚，选择勇士而去驱遣太监，太违反常理了，所以特别举出这两个例子来引以为戒。丹青的色彩开初有光泽而后来变暗，但文章年岁越久远却越是有光彩，倘若错误能够在一朝加以校正，可以流传千年也没有惭愧了。

总结：

神箭手后羿也曾有过误差，神御手东野稷也曾败驾。他们虽有杰出的才能，但有了错误便引以为戒。作品中有一个小小的缺点，千年之后也不能改变。能写出美好没有毛病的文章，也算得善于写作的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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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指瑕】拼音版/注音版

wén xīn diāo lóng zhǐ xiá。

文心雕龙 · 指瑕。

liú xié。

刘勰。

guǎn zhòng yǒu yán wú yì ér fēi zhě shēng yě wú gēn ér gù zhě qíng yě。

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

rán zé shēng bù jiǎ yì，

”然则声不假翼，

qí fēi shén yì qíng bù dài gēn，

其飞甚易；情不待根，

qí gù fěi nán。

其固匪难。

yǐ zhī chuí wén，

以之垂文，

kě bù shèn yú gǔ lái wén cái，

可不慎欤！古来文才，

yì shì zhēng qū。

异世争驱。

huò yì cái yǐ shuǎng xùn，

或逸才以爽迅，

huò jīng sī yǐ xiān mì，

或精思以纤密，

ér lǜ dòng nán yuán，

而虑动难圆，

xiān wú xiá bìng。

鲜无瑕病。

chén sī zhī wén，

陈思之文，

qún cái zhī jùn yě，

群才之俊也，

ér wǔ dì lěi yún zūn líng yǒng zhé，

而《武帝诔》云“尊灵永蛰”，

míng dì sòng yún shèng tǐ fú qīng，

《明帝颂》云“圣体浮轻”，

fú qīng yǒu shì yú hú dié，

浮轻有似于蝴蝶，

yǒng zhé pō yí yú kūn chóng，

永蛰颇疑于昆虫，

shī zhī zūn jí，

施之尊极，

qǐ qí dāng hū zuǒ sī qī fěng，

岂其当乎？左思《七讽》，

shuō xiào ér bù cóng，

说孝而不从，

fǎn dào ruò sī，

反道若斯，

yú bù zú guān yǐ。

馀不足观矣。

pān yuè wèi cái，

潘岳为才，

shàn yú āi wén，

善于哀文，

rán bēi nèi xiōng，

然悲内兄，

zé yún gǎn kǒu zé，

则云“感口泽”，

shāng ruò zi，

伤弱子，

zé yún xīn rú yí，

则云“心如疑”，

lǐ wén zài zūn jí，

《礼》文在尊极，

ér shī zhī xià liú，

而施之下流，

cí suī zú āi，

辞虽足哀，

yì sī tì yǐ。

义斯替矣。

ruò fú jūn zǐ nǐ rén，

若夫君子拟人，

bì yú qí lún，

必于其伦，

ér cuī yuàn zhī lěi lǐ gōng，

而崔瑗之《诔李公》，

bǐ xíng yú huáng yú，

比行于黄虞，

xiàng xiù zhī fù jī shēng，

向秀之《赋嵇生》，

fāng zuì yú lǐ sī。

方罪于李斯。

yǔ qí shī yě，

与其失也，

suī níng jiàn wú làn，

虽宁僭无滥，

rán gāo hòu zhī shī，

然高厚之诗，

bù lèi shén yǐ。

不类甚矣。

fán qiǎo yán yì biāo，

凡巧言易标，

zhuō cí nán yǐn，

拙辞难隐，

sī yán zhī diàn，

斯言之玷，

shí shēn bái guī。

实深白圭。

fán lì nán zài，

繁例难载，

gù lüè jǔ sì tiáo。

故略举四条。

ruò fú lì wén zhī dào，

若夫立文之道，

wéi zì yǔ yì。

惟字与义。

zì yǐ xùn zhèng，

字以训正，

yì yǐ lǐ xuān。

义以理宣。

ér jìn mò piān zhāng，

而晋末篇章，

yī xī qí zhǐ，

依希其旨，

shǐ yǒu shǎng jì qí zhì zhī yán，

始有“赏际奇至”之言，

zhōng yǒu fǔ kòu chóu zuò zhī yǔ，

终有“抚叩酬酢”之语，

měi dān jǔ yī zì，

每单举一字，

zhǐ yǐ wéi qíng。

指以为情。

fū shǎng xùn xī lài，

夫赏训锡赉，

qǐ guān xīn jiě fǔ xùn zhí wò，

岂关心解；抚训执握，

hé yù qíng lǐ。

何预情理。

yǎ sòng wèi wén，

《雅》、《颂》未闻，

hàn wèi mò yòng，

汉魏莫用，

xuán lǐng shì rú kě biàn，

悬领似如可辩，

kè wén liǎo bù chéng yì，

课文了不成义，

sī shí qíng é zhī suǒ biàn，

斯实情讹之所变，

wén jiāo zhī zhì bì。

文浇之致弊。

ér sòng lái cái yīng，

而宋来才英，

wèi zhī huò gǎi，

未之或改，

jiù rǎn chéng sú，

旧染成俗，

fēi yī zhāo yě。

非一朝也。

jìn dài cí rén，

近代辞人，

lǜ duō cāi jì，

率多猜忌，

zhì nǎi bǐ yǔ qiú chī，

至乃比语求蚩，

fǎn yīn qǔ xiá，

反音取瑕，

suī bù xiè yú gǔ，

虽不屑于古，

ér yǒu zé yú jīn yān。

而有择于今焉。

yòu zhì tóng tā wén，

又制同他文，

lǐ yí shān gé，

理宜删革，

ruò lüè rén měi cí，

若掠人美辞，

yǐ wéi jǐ lì，

以为己力，

bǎo yù dà gōng，

宝玉大弓，

zhōng fēi qí yǒu。

终非其有。

quán xiě zé jiē qiè，

全写则揭箧，

bàng cǎi zé tàn náng，

傍采则探囊，

rán shì yuǎn zhě tài qīng，

然世远者太轻，

shí tóng zhě wèi yóu yǐ。

时同者为尤矣。

ruò fú zhù jiě wèi shū，

若夫注解为书，

suǒ yǐ míng zhèng shì lǐ，

所以明正事理，

rán miù yú yán qiú，

然谬于研求，

huò shuài yì ér duàn。

或率意而断。

xī jīng fù chēng zhōng huáng yù huò zhī chóu，

《西京赋》称“中黄、育、获”之畴，

ér xuē zōng miù zhù wèi zhī yān yǐn，

而薛综谬注谓之“阉尹”，

shì bù wén zhí diāo hǔ zhī rén yě。

是不闻执雕虎之人也。

yòu zhōu lǐ jǐng fù，

又《周礼》井赋，

jiù yǒu pǐ mǎ ér yīng shào shì pǐ，

旧有“匹马”；而应劭释匹，

huò liàng shǒu shù tí，

或量首数蹄，

sī qǐ biàn wù zhī yào zāi yuán fū gǔ zhī zhèng míng，

斯岂辩物之要哉？原夫古之正名，

chē liǎng ér mǎ pǐ，

车两而马匹，

pǐ liǎng chēng mù，

匹两称目，

yǐ bìng ǒu wèi yòng。

以并耦为用。

gài chē èr zuǒ chéng，

盖车贰佐乘，

mǎ lì cān fú，

马俪骖服，

fú chéng bù zhǐ，

服乘不只，

gù míng hào bì shuāng，

故名号必双，

míng hào yī zhèng，

名号一正，

zé suī dān wèi pǐ yǐ。

则虽单为匹矣。

pǐ fū pǐ fù，

匹夫匹妇，

yì pèi yì yǐ。

亦配义矣。

fū chē mǎ xiǎo yì，

夫车马小义，

ér lì dài mò wù cí fù jìn shì，

而历代莫悟；辞赋近事，

ér qiān lǐ zhì chà kuàng zuān zhuó jīng diǎn，

而千里致差；况钻灼经典，

néng bù miù zāi fū biàn pǐ ér shù shǒu tí，

能不谬哉？夫辩匹而数首蹄，

xuǎn yǒng ér qū yān yǐn，

选勇而驱阉尹，

shī lǐ tài shèn，

失理太甚，

gù jǔ yǐ wéi jiè。

故举以为戒。

dān qīng chū bǐng ér hòu yú，

丹青初炳而后渝，

wén zhāng suì jiǔ ér mí guāng。

文章岁久而弥光。

ruò néng yǐn kuò yú yī zhāo，

若能隐括于一朝，

kě yǐ wú cán yú qiān zǎi yě。

可以无惭于千载也。

zàn yuē yì shì chuǎn shè，

赞曰∶ 羿氏舛射，

dōng yě bài jià。

东野败驾。

suī yǒu jùn cái，

虽有俊才，

miù zé duō xiè。

谬则多谢。

sī yán yī diàn，

斯言一玷，

qiān zǎi fú huà。

千载弗化。

lìng zhāng mí jiù，

令章靡疚，

yì shàn zhī yà。

亦善之亚。

【文心雕龙 · 指瑕】注释

假：借助。

之：指上述不假翼而飞、没有根可固的道理。垂文：留下文章，指写作传世。

动：每，常。圆：周全。

陈思：陈思王曹植。

武帝诔：曹植为悼念曹操的功德所作。武帝，魏武帝曹操。

蛰：动物冬眠期间，不吃不喝藏伏不动。曹植以此喻死者（曹操）蛰伏。

浮轻：比拟轻如仙人。

尊极：最尊贵的人，指帝王。

左思：西晋时期著名诗人，作《七讽》，今失传。

潘岳：西晋时期作家，以善于哀文著称。

感口泽：《礼记·玉藻》：“母没而杯圈不能饮焉，口泽之气存焉尔。”口泽，口所润泽。

心如疑：金鹿夭折后，潘岳写了《金鹿哀辞》，文中有“将反如疑，回首长顾”的话。

礼文：即上引《礼记·玉藻》和《檀弓》中的记载。尊极：指极尊严的长辈。

替：废去。

崔瑗：东汉时期作家。诔李公：崔瑗的《李公诔》，已失传。李公不知是否崔瑗推崇的李固。李固：东汉时期作家，有盛名，因敢于反对外戚、宦官专权而被杀。

向秀：西晋作家。赋嵇生：嵇生，指嵇康。向秀有《思旧赋》怀念好友嵇康，赋见《文选》卷十六。

训：训诂解释。

依希：仿佛、不明确。做动词用，故意使用语含意不明确。

“赏训锡赉”二句：锡赉，赏赐。赉，赐。心解，内心领会。

雅：《尔雅》。颂：疑当作《颉》。《颉》：即《仓颉》。

悬领：凭空领会，无根据的主观臆测。

课：考核。

文浇：文风衰落。浇，薄。

猜忌：猜疑忌讳。

《西京赋》：东汉张衡的名作。

薛综：三国时期吴作家，他注《西京赋》上述引句的错误已被李善改正，现存李善注中保存的薛综注里不见错误的注文。

目：称。

配：合，配偶。

近事：平常之事。

言：作“匹”。筌：作“首”。

丹青：绘画用的颜料，也指画。炳：鲜明。渝：变。

羿氏舛射：《史记·夏本纪》《正义》说：帝羿和吴贺一起出游，吴贺让羿射雀的左眼，结果误中了右眼，羿感到十分惭愧，终身不忘。羿，古传说中的神射手。舛，错。

东野败驾：《庄子·达生篇》说：东野稷驾马车的技术非常高明，能使它盘旋进退像编织花纹一样，一次他为鲁庄公表演驾马车，不顾马力，把马的力气用完了，终于失败。

谢：引以为过，惭愧。

令章：美好的作品。靡疚：没有毛病。

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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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指瑕】评析

《指瑕》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一篇，论述写作上应注意避免的种种毛病。在本篇所讲的种种瑕病中，有的是从封建道德观念出发的，特别是左思一例，因“说孝不从”而否定其整个作品，不仅说明刘勰儒道观念之重，也反映他在批评方法上的重要错误。但本篇所提出的一些弊病，如用词不当、比拟不伦、“依希其旨”、“掠人美辞”等，在文学创作中具有一定普遍性，论者“举以为戒”，希望作者引起重视而力求避免，还是很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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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指瑕】赏析

《指瑕》的“指”是指出，“瑕”是玉的斑点，比喻文章写作中的毛病。“指瑕”即指出文章写作中的毛病。本篇主要论述了写作中应该避免的种种毛病。

全篇分三部分：一、讲文章写作中缺点难于避免和“指瑕”的必要，认为文学作品极容易广为流传并深入人心。二、讲古代和近代作者写作中的缺点，主要是从用字用意两方面加以论述的。三、讲注解中存在的问题。

刘勰认为文章写作“虑动难圆，鲜无瑕病”，认为缺点是不可避免的；但他并不因此放松写作中的毛病，而强调写作应该慎重，尽量减少毛病。减少毛病的方法之一，就是“指瑕”以防治毛病。本篇提出的一些弊病，也具有一定的普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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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指瑕】辑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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