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贱的竹节草
突然发现长在楼顶花园的竹节草不见了,我赶紧跑下楼询问母亲。我想,竹节草只是长在楼顶外台上,并不影响花园的花木生长,与母亲的小菜园更是隔了八矛之远,怎么就被母亲给清除掉了呢?说是去询问,其实等于是“责问”,心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气”。
竹节草能够登上楼顶,其实是父亲的功劳。早先的时候,我们的花园其实并没有这低贱的草族,父亲和母亲见得这花园有很多的空间,便随意地种了一些豆菜,如四季豆和豇豆。但因为花园的土层较薄,又有许多的花木吸收养分,兼以是老土层,所以豆菜只是收获较短时间,便“油尽灯枯”了。还是父亲闲不住,便利用散步的机会,时不时带了一些干草上楼,堆在墙角处泡成肥料,或者烧成灰当作天然钾肥,过一段时间就往土里撒一次。还别说,这样的肥分还真是使花木和豆菜的长势都有了明显的改观。
一年的冬天,父亲又从乡村的田间带回了一大捆竹节草的干草,堆放在楼顶的墙角泡肥料。岂知几天以后,其中的几根竟然活了过来,本来已经干枯的草杆变成青绿的了,后来还发芽长出了新叶来。父亲是个有心的人,想着大热天那外台缺少遮掩,楼台被晒热以后,热气常常将靠边缘的花木叶烤焦,便将竹节草撒在了外台上,并零星撒上一些泥土。这年冬季里阴雨较多,天气湿润,但草木并没有什么生气,竹节草也只是绿着,节上长出一些小小的草叶,并没有发出新枝来。
第二年春天,暖阳煦照,燕子翻飞。花园的花木陆续开出各色鲜艳的花朵,父亲和母亲都忙活着从乡村里往楼顶花园里加土施肥,并种了一些瓜菜和豆菜在新培的土层上。两三周以后,楼顶上完全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花木都枝繁叶茂地拓展着自己的统治领域,瓜秧和四季豆苗也如娇羞的少女,在和风的吹拂下,彼此在土里挤来挤去。但是最得意的不是这些娇生惯养的宠儿,而是那些被父亲随意丢在外台上的竹节草。它们得了阳光的照射和春雨的滋润,不到三周的时间,已经将外台的一块盖得严严实实了。每一根竹节草都野心勃勃,它们都从自己的每一个节上,吐出壮实的新芽,有的新芽都已经长成了拥有五六个节的新枝。两三根孤零零被丢在一边的竹节草,并没有长根入缝入土,却也从肚子里硬伸出一些腿脚来,拼命地寻找着土层和缝隙。令人惊讶的是,它们的节上也冒出了新芽,虽然显得瘦弱,但分明也做出了不可战胜的姿势。后来,竹节草竟然还开出了紫色的小花来。
看着竹节草这么疯狂地生长,母亲有些担心它侵略花木和瓜豆的领地,几次说要除掉它们。但父亲说:“让它们长,今后将瓜藤往上面牵,有了它们垫着台板,也不至于太阳的热气晒焦了瓜藤。”父亲说得十分在理,竹节草也因此而逃过一劫。而它们仿佛也通人性,报恩似的拼命往四周疯长。到了夏天,竟然已经将整个外台遮了遍。正因为有了它们的铺垫,这一年我们收获了好几个南瓜。
一年以后,父亲去世了,但竹节草依然为我们奉献着它们的力量,而且有些竟然穿过缝隙伸进了墙内来。得了竹节草的便宜,后来的两年,我们每个夏秋季节都能收获十几个南瓜。有时,吃着香甜的南瓜菜,或是喝着可口的南瓜汤,我就对妻子开玩笑说:“这可是我父亲留下的一笔遗产啊,可千万别给割掉了!”现在想来,我那话其实是实在话,父亲铺设的生活,他自己只享受了一年,我们却享受了好些年,那不是他留下的遗产是什么?也许我的话里包含的是潜意识中对父亲的感激吧。
年前的时候,母亲说楼下的用户说我们的竹节草掉了不少枯叶在他们的阳台上,建议我们割掉一些,我想也是,但最终没有割它。不料今日从外地回来,顺便看看楼顶花园的花木,却发现满外台的竹节草已经一根也没了,这怎不叫我生气呢?那可是父亲的遗产啊!
母亲告诉了我实情,说是楼下的用户意见大,说咱们的竹节草一年四季地掉叶,又不算什么高贵的品种,还是割掉为好。母亲因为担心邻里关系不好,便叫人将它割了去。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也实在无话可说。不过,这竹节草虽然低贱,但在我的心中却有着特别的意义。它顽强的生命力令人赞叹,它不顾一切地展示生命的精神,可能值得一辈子去体会。
当我再次回到楼顶花园,遗憾地望着那光秃秃的外台时,我内心涌动着的已是深深的怀念。但是正当我沉浸在怀念中的时候,一棵柑橘树根部的一点绿意使我从这怀念中摆脱出来。
竹节草!那不是我的竹节草么?!短短的叶片,肥胖的身躯,那就是我的竹节草,它并没有被全部割去,它依然顽强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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