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内篇·题目第十一】
上古之书，有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其次有《春秋》、《尚书》、梼杌、志、乘。自汉已下，其流渐繁，大抵史名多以书、记、纪、略为主。后生祖述，各从所好，沿革相因，循环递习。盖区域有限，莫逾于此焉。
至孙盛有《魏氏春秋》，孔衍有《汉魏尚书》，陈寿、王劭曰志，何之元、刘璠曰典。此又好奇厌俗，习旧捐新，虽得稽古之宜，未达从时之义。
榷而论之，其编年月者谓之纪，列纪、传者谓之书，取顺于时，斯为最也。
夫名以定体，为实之宾，苟失其途，有乖至理。案吕、陆二氏，各著一书，唯次篇章，不系时月。此乃子书杂记，而皆号曰春秋。鱼豢、姚察著魏、梁二史，巨细毕载，芜累甚多，而俱榜之以略，考名责实，奚其爽欤！
若乃史传杂篇，区分类聚，随事立号，谅无恒规。如马迁撰皇后传，而以外戚命章。案外戚凭皇后以得名，犹宗室因天子而显称，若编皇后而曰外戚传，则书天子而曰宗室纪，可乎？班固撰《人表》，以古今为目。寻其所载也，皆自秦而往，非汉之事，古诚有之，今则安在？子长《史记》别创八书，孟坚既以汉为书，不可更标书号，改书为志，义在互文。而何氏《中兴》，易志为记，此则贵于革旧，未见其能取新。
夫战争方殷，雄雌未决，则有不奉正朔，自相君长。必国史为传，宜别立科条。至如陈、项诸雄，寄编汉籍；董、袁群贼，附列《魏志》。既同臣子之例，孰辨彼此之殊？唯《东观》以平林、下江诸人列为载记。顾后来作者，莫之遵效。
逮《新晋》，始以十六国主持，载记表名，可谓择善而行，巧于师古者矣。
观夫旧史列传，题卷靡恒。文少者则具出姓名，若司马相如、东方朔是也。
字烦者唯书姓氏，若毋将、盖、郑、诸葛传是也。必人多而姓同者，则结定其数，若二袁、四张、二公孙传是也。如此标格，足为详审。
至范晔举例，始全录姓名，历短行于卷中，丛细字于标外，其子孙附出者，注于祖先之下，乃类俗之文案孔目、药草经方，烦碎之至，孰过于此？窃以《周易》六爻，义存象内；《春秋》万国，事具《传》中。读者研寻，篇中自晓，何必开帙解带，便令昭然满目也。
自兹已降，多师蔚宗。魏收因之，则又甚矣。其有魏世邻国编于魏史者，于其人姓名之上，又列之以邦域，申之以职官，至如江东帝主，则云僣晋司马叡、岛夷刘裕；河西酋长，则云私署凉州牧张寔、私署凉王李暠。此皆篇中所具，又于卷首具列。必如收意，使其撰两《汉书》、《三国志》，题诸盗贼传，亦当云僣西楚霸王项羽、伪宁朔王隗嚣。自余陈涉、张步、刘璋、袁术，其位号皆一二具言，无所不尽者也。
盖法令滋章，古人所慎。若范、魏之裁篇目，可谓滋章之甚者乎？苟忘彼大体，好兹小数，难与议夫“婉而成章”，“一字以为褒贬”者矣。
【史通·内篇·题目第十一】拼音版/注音版
shǐ tōng nèi piān tí mù dì shí yī。
史通·内篇·题目第十一。
liú zhī jǐ。
刘知几。
shàng gǔ zhī shū，
上古之书，
yǒu sān fén wǔ diǎn bā suǒ jiǔ qiū，
有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qí cì yǒu chūn qiū shàng shū táo wù zhì chéng。
其次有《春秋》、《尚书》、梼杌、志、乘。
zì hàn yǐ xià，
自汉已下，
qí liú jiàn fán，
其流渐繁，
dà dǐ shǐ míng duō yǐ shū jì jì lüè wéi zhǔ。
大抵史名多以书、记、纪、略为主。
hòu shēng zǔ shù，
后生祖述，
gè cóng suǒ hǎo，
各从所好，
yán gé xiāng yīn，
沿革相因，
xún huán dì xí。
循环递习。
gài qū yù yǒu xiàn，
盖区域有限，
mò yú yú cǐ yān。
莫逾于此焉。
zhì sūn shèng yǒu wèi shì chūn qiū，
至孙盛有《魏氏春秋》，
kǒng yǎn yǒu hàn wèi shàng shū，
孔衍有《汉魏尚书》，
chén shòu wáng shào yuē zhì，
陈寿、王劭曰志，
hé zhī yuán liú fán yuē diǎn。
何之元、刘璠曰典。
cǐ yòu hào qí yàn sú，
此又好奇厌俗，
xí jiù juān xīn，
习旧捐新，
suī dé jī gǔ zhī yí，
虽得稽古之宜，
wèi dá cóng shí zhī yì。
未达从时之义。
què ér lùn zhī，
榷而论之，
qí biān nián yuè zhě wèi zhī jì，
其编年月者谓之纪，
liè jì chuán zhě wèi zhī shū，
列纪、传者谓之书，
qǔ shùn yú shí，
取顺于时，
sī wèi zuì yě。
斯为最也。
fū míng yǐ dìng tǐ，
夫名以定体，
wèi shí zhī bīn，
为实之宾，
gǒu shī qí tú，
苟失其途，
yǒu guāi zhì lǐ。
有乖至理。
àn lǚ lù èr shì，
案吕、陆二氏，
gè zhe yī shū，
各著一书，
wéi cì piān zhāng，
唯次篇章，
bù xì shí yuè。
不系时月。
cǐ nǎi zǐ shū zá jì，
此乃子书杂记，
ér jiē hào yuē chūn qiū。
而皆号曰春秋。
yú huàn yáo chá zhe wèi liáng èr shǐ，
鱼豢、姚察著魏、梁二史，
jù xì bì zài，
巨细毕载，
wú lěi shén duō，
芜累甚多，
ér jù bǎng zhī yǐ lüè，
而俱榜之以略，
kǎo míng zé shí，
考名责实，
xī qí shuǎng yú ruò nǎi shǐ chuán zá piān，
奚其爽欤！ 若乃史传杂篇，
qū fēn lèi jù，
区分类聚，
suí shì lì hào，
随事立号，
liàng wú héng guī。
谅无恒规。
rú mǎ qiān zhuàn huáng hòu chuán，
如马迁撰皇后传，
ér yǐ wài qī mìng zhāng。
而以外戚命章。
àn wài qī píng huáng hòu yǐ dé míng，
案外戚凭皇后以得名，
yóu zōng shì yīn tiān zǐ ér xiǎn chēng，
犹宗室因天子而显称，
ruò biān huáng hòu ér yuē wài qī chuán，
若编皇后而曰外戚传，
zé shū tiān zǐ ér yuē zōng shì jì，
则书天子而曰宗室纪，
kě hū bān gù zhuàn rén biǎo，
可乎？班固撰《人表》，
yǐ gǔ jīn wèi mù。
以古今为目。
xún qí suǒ zài yě，
寻其所载也，
jiē zì qín ér wǎng，
皆自秦而往，
fēi hàn zhī shì，
非汉之事，
gǔ chéng yǒu zhī，
古诚有之，
jīn zé ān zài zǐ cháng shǐ jì bié chuàng bā shū，
今则安在？子长《史记》别创八书，
mèng jiān jì yǐ hàn wèi shū，
孟坚既以汉为书，
bù kě gèng biāo shū hào，
不可更标书号，
gǎi shū wèi zhì，
改书为志，
yì zài hù wén。
义在互文。
ér hé shì zhōng xīng，
而何氏《中兴》，
yì zhì wèi jì，
易志为记，
cǐ zé guì yú gé jiù，
此则贵于革旧，
wèi jiàn qí néng qǔ xīn。
未见其能取新。
fū zhàn zhēng fāng yīn，
夫战争方殷，
xióng cí wèi jué，
雄雌未决，
zé yǒu bù fèng zhēng shuò，
则有不奉正朔，
zì xiāng jūn zhǎng。
自相君长。
bì guó shǐ wèi chuán，
必国史为传，
yí bié lì kē tiáo。
宜别立科条。
zhì rú chén xiàng zhū xióng，
至如陈、项诸雄，
jì biān hàn jí dǒng yuán qún zéi，
寄编汉籍；董、袁群贼，
fù liè wèi zhì。
附列《魏志》。
jì tóng chén zǐ zhī lì，
既同臣子之例，
shú biàn bǐ cǐ zhī shū wéi dōng guān yǐ píng lín xià jiāng zhū rén liè wéi zài jì。
孰辨彼此之殊？唯《东观》以平林、下江诸人列为载记。
gù hòu lái zuò zhě，
顾后来作者，
mò zhī zūn xiào。
莫之遵效。
dǎi xīn jìn，
逮《新晋》，
shǐ yǐ shí liù guó zhǔ chí，
始以十六国主持，
zài jì biǎo míng，
载记表名，
kě wèi zé shàn ér xíng，
可谓择善而行，
qiǎo yú shī gǔ zhě yǐ。
巧于师古者矣。
guān fū jiù shǐ liè zhuàn，
观夫旧史列传，
tí juǎn mí héng。
题卷靡恒。
wén shǎo zhě zé jù chū xìng míng，
文少者则具出姓名，
ruò sī mǎ xiàng rú dōng fāng shuò shì yě。
若司马相如、东方朔是也。
zì fán zhě wéi shū xìng shì，
字烦者唯书姓氏，
ruò wú jiāng gài zhèng zhū gě chuán shì yě。
若毋将、盖、郑、诸葛传是也。
bì rén duō ér xìng tóng zhě，
必人多而姓同者，
zé jié dìng qí shù，
则结定其数，
ruò èr yuán sì zhāng èr gōng sūn chuán shì yě。
若二袁、四张、二公孙传是也。
rú cǐ biāo gé，
如此标格，
zú wèi xiáng shěn。
足为详审。
zhì fàn yè jǔ lì，
至范晔举例，
shǐ quán lù xìng míng，
始全录姓名，
lì duǎn xíng yú juǎn zhōng，
历短行于卷中，
cóng xì zì yú biāo wài，
丛细字于标外，
qí zǐ sūn fù chū zhě，
其子孙附出者，
zhù yú zǔ xiān zhī xià，
注于祖先之下，
nǎi lèi sú zhī wén àn kǒng mù yào cǎo jīng fāng，
乃类俗之文案孔目、药草经方，
fán suì zhī zhì，
烦碎之至，
shú guò yú cǐ qiè yǐ zhōu yì liù yáo，
孰过于此？窃以《周易》六爻，
yì cún xiàng nèi chūn qiū wàn guó，
义存象内；《春秋》万国，
shì jù chuán zhōng。
事具《传》中。
dú zhě yán xún，
读者研寻，
piān zhōng zì xiǎo，
篇中自晓，
hé bì kāi zhì jiě dài，
何必开帙解带，
biàn lìng zhāo rán mǎn mù yě。
便令昭然满目也。
zì zī yǐ jiàng，
自兹已降，
duō shī wèi zōng。
多师蔚宗。
wèi shōu yīn zhī，
魏收因之，
zé yòu shén yǐ。
则又甚矣。
qí yǒu wèi shì lín guó biān yú wèi shǐ zhě，
其有魏世邻国编于魏史者，
yú qí rén xìng míng zhī shàng，
于其人姓名之上，
yòu liè zhī yǐ bāng yù，
又列之以邦域，
shēn zhī yǐ zhí guān，
申之以职官，
zhì rú jiāng dōng dì zhǔ，
至如江东帝主，
zé yún tiě jìn sī mǎ ruì dǎo yí liú yù hé xī qiú zhǎng，
则云僣晋司马叡、岛夷刘裕；河西酋长，
zé yún sī shǔ liáng zhōu mù zhāng shí sī shǔ liáng wáng lǐ gǎo。
则云私署凉州牧张寔、私署凉王李暠。
cǐ jiē piān zhōng suǒ jù，
此皆篇中所具，
yòu yú juàn shǒu jù liè。
又于卷首具列。
bì rú shōu yì，
必如收意，
shǐ qí zhuàn liǎng hàn shū sān guó zhì，
使其撰两《汉书》、《三国志》，
tí zhū dào zéi chuán，
题诸盗贼传，
yì dāng yún tiě xī chǔ bà wáng xiàng yǔ wěi níng shuò wáng kuí xiāo。
亦当云僣西楚霸王项羽、伪宁朔王隗嚣。
zì yú chén shè zhāng bù liú zhāng yuán shù，
自余陈涉、张步、刘璋、袁术，
qí wèi hào jiē yī èr jù yán，
其位号皆一二具言，
wú suǒ bù jìn zhě yě。
无所不尽者也。
gài fǎ lìng zī zhāng，
盖法令滋章，
gǔ rén suǒ shèn。
古人所慎。
ruò fàn wèi zhī cái piān mù，
若范、魏之裁篇目，
kě wèi zī zhāng zhī shèn zhě hū gǒu wàng bǐ dà tǐ，
可谓滋章之甚者乎？苟忘彼大体，
hǎo zī xiǎo shù，
好兹小数，
nán yǔ yì fū wǎn ér chéng zhāng，
难与议夫“婉而成章”，
yī zì yǐ wéi bāo biǎn zhě yǐ。
“一字以为褒贬”者矣。
唐徐州彭城人，字子玄。刘知柔弟。高宗永隆进士。调获嘉主簿。武则天时累迁凤阁舍人，兼修国史。中宗时，擢太子率更令，迁秘书少监，参与编修《则天皇后实录》。又著《史通》四十九篇，于景龙四年成书。玄宗开元初迁左散骑常侍，仍领史事，坐事贬安州别驾。卒谥文。知几前后修史近三十年，主张秉笔直书，以为史家须具才、学、识三长。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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