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内篇·直书第二十四
夫人禀五常，士兼百行，邪正有别，曲直不同。若邪曲者，人之所贱，而小人之道也；正直者，人之所贵，而君子之德也。然世多趋邪而弃正，不践君子之迹，而行由小人者，何哉？语曰：“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故宁顺从以保吉，不违忤以受害也。况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其有贼臣逆子，淫乱君主，苟直书其事，不掩其瑕，则秽迹彰于一朝，恶名被于千载。言之若是，吁可畏乎！
夫为于可为之时则从，为于不可为之时则凶。如董狐之书法不隐，赵盾之为法受屈，彼我无忤，行之不疑，然后能成其良直，擅名今古。至若齐史之书崔弑，马迁之述汉非，韦昭仗正于吴朝，崔浩犯讳于魏国，或身膏斧钺，取笑当时；或书填坑窖，无闻后代。夫世事如此，而责史臣不能申其强项之风，励其匪躬之节，盖亦难矣。是以张俨发愤，私存《嘿记》之文；孙盛不平，窃撰辽东之本。以兹避祸，幸而获全。足以验世途之多隘，知实录之难遇耳。
然则历考前史，徵诸直词，虽古人糟粕，真伪相乱，而披沙拣金，有时获宝。
案金行在历，史氏尤多。当宣、景开基之始，曹、马构纷之际，或列营渭曲，见屈武侯，或发仗云台，取伤成济。陈寿、王隐，咸杜口而无言，陆机、虞预，各栖毫而靡述。至习鉴齿，乃申以死葛走达之说，抽戈犯跸之言。历代厚诬，一朝如雪。考斯人之书事，盖近古之遗直欤？次有宋孝王《风俗传》、王劭《齐志》，其叙述当时，亦务在审实。案于时河朔王公，箕裘未陨；邺城将相，薪构仍存。
而二子书其所讳，曾无惮色。刚亦不吐，其斯人欤？
盖列士徇名，壮夫重气，宁为兰摧玉折，不作瓦砾长存。若南、董之仗气直书，不避强御；韦、崔之肆情奋笔，无所阿容。虽周身之防有所不足，而遗芳余烈，人到于今称之。与夫王沈《魏书》，假回邪以窃位，董统《燕史》，持诌媚以偷荣，贯三光而洞九泉，曾未足喻其高下也。
史通·内篇·直书第二十四拼音版/注音版
shǐ tōng nèi piān zhí shū dì èr shí sì。
史通·内篇·直书第二十四。
liú zhī jǐ。
刘知几。
fū rén bǐng wǔ cháng，
夫人禀五常，
shì jiān bǎi xíng，
士兼百行，
xié zhèng yǒu bié，
邪正有别，
qū zhí bù tóng。
曲直不同。
ruò xié qū zhě，
若邪曲者，
rén zhī suǒ jiàn，
人之所贱，
ér xiǎo rén zhī dào yě zhèng zhí zhě，
而小人之道也；正直者，
rén zhī suǒ guì，
人之所贵，
ér jūn zǐ zhī dé yě。
而君子之德也。
rán shì duō qū xié ér qì zhèng，
然世多趋邪而弃正，
bù jiàn jūn zǐ zhī jī，
不践君子之迹，
ér xíng yóu xiǎo rén zhě，
而行由小人者，
hé zāi yǔ yuē zhí rú xián，
何哉？语曰：“直如弦，
sǐ dào biān qū rú gōu，
死道边；曲如钩，
fǎn fēng hóu。
反封侯。
gù níng shùn cóng yǐ bǎo jí，
”故宁顺从以保吉，
bù wéi wǔ yǐ shòu hài yě。
不违忤以受害也。
kuàng shǐ zhī wèi wù，
况史之为务，
shēn yǐ quàn jiè，
申以劝诫，
shù zhī fēng shēng。
树之风声。
qí yǒu zéi chén nì zǐ，
其有贼臣逆子，
yín luàn jūn zhǔ，
淫乱君主，
gǒu zhí shū qí shì，
苟直书其事，
bù yǎn qí xiá，
不掩其瑕，
zé huì jī zhāng yú yī zhāo，
则秽迹彰于一朝，
è míng bèi yú qiān zǎi。
恶名被于千载。
yán zhī ruò shì，
言之若是，
xū kě wèi hū fū wèi yú kě wèi zhī shí zé cóng，
吁可畏乎！ 夫为于可为之时则从，
wèi yú bù kě wèi zhī shí zé xiōng。
为于不可为之时则凶。
rú dǒng hú zhī shū fǎ bù yǐn，
如董狐之书法不隐，
zhào dùn zhī wèi fǎ shòu qū，
赵盾之为法受屈，
bǐ wǒ wú wǔ，
彼我无忤，
xíng zhī bù yí，
行之不疑，
rán hòu néng chéng qí liáng zhí，
然后能成其良直，
shàn míng jīn gǔ。
擅名今古。
zhì ruò qí shǐ zhī shū cuī shì，
至若齐史之书崔弑，
mǎ qiān zhī shù hàn fēi，
马迁之述汉非，
wéi zhāo zhàng zhèng yú wú cháo，
韦昭仗正于吴朝，
cuī hào fàn huì yú wèi guó，
崔浩犯讳于魏国，
huò shēn gāo fǔ yuè，
或身膏斧钺，
qǔ xiào dāng shí huò shū tián kēng jiào，
取笑当时；或书填坑窖，
wú wén hòu dài。
无闻后代。
fū shì shì rú cǐ，
夫世事如此，
ér zé shǐ chén bù néng shēn qí qiáng xiàng zhī fēng，
而责史臣不能申其强项之风，
lì qí fěi gōng zhī jié，
励其匪躬之节，
gài yì nán yǐ。
盖亦难矣。
shì yǐ zhāng yǎn fā fèn，
是以张俨发愤，
sī cún hēi jì zhī wén sūn shèng bù píng，
私存《嘿记》之文；孙盛不平，
qiè zhuàn liáo dōng zhī běn。
窃撰辽东之本。
yǐ zī bì huò，
以兹避祸，
xìng ér huò quán。
幸而获全。
zú yǐ yàn shì tú zhī duō ài，
足以验世途之多隘，
zhī shí lù zhī nán yù ěr。
知实录之难遇耳。
rán zé lì kǎo qián shǐ，
然则历考前史，
zhēng zhū zhí cí，
徵诸直词，
suī gǔ rén zāo pò，
虽古人糟粕，
zhēn wěi xiāng luàn，
真伪相乱，
ér pī shā jiǎn jīn，
而披沙拣金，
yǒu shí huò bǎo。
有时获宝。
àn jīn xíng zài lì，
案金行在历，
shǐ shì yóu duō。
史氏尤多。
dāng xuān jǐng kāi jī zhī shǐ，
当宣、景开基之始，
cáo mǎ gòu fēn zhī jì，
曹、马构纷之际，
huò liè yíng wèi qū，
或列营渭曲，
jiàn qū wǔ hòu，
见屈武侯，
huò fā zhàng yún tái，
或发仗云台，
qǔ shāng chéng jì。
取伤成济。
chén shòu wáng yǐn，
陈寿、王隐，
xián dù kǒu ér wú yán，
咸杜口而无言，
lù jī yú yù，
陆机、虞预，
gè qī háo ér mí shù。
各栖毫而靡述。
zhì xí jiàn chǐ，
至习鉴齿，
nǎi shēn yǐ sǐ gé zǒu dá zhī shuō，
乃申以死葛走达之说，
chōu gē fàn bì zhī yán。
抽戈犯跸之言。
lì dài hòu wū，
历代厚诬，
yī zhāo rú xuě。
一朝如雪。
kǎo sī rén zhī shū shì，
考斯人之书事，
gài jìn gǔ zhī yí zhí yú cì yǒu sòng xiào wáng fēng sú chuán wáng shào qí zhì，
盖近古之遗直欤？次有宋孝王《风俗传》、王劭《齐志》，
qí xù shù dāng shí，
其叙述当时，
yì wù zài shěn shí。
亦务在审实。
àn yú shí hé shuò wáng gōng，
案于时河朔王公，
jī qiú wèi yǔn yè chéng jiàng xiàng，
箕裘未陨；邺城将相，
xīn gòu réng cún。
薪构仍存。
ér èr zǐ shū qí suǒ huì，
而二子书其所讳，
céng wú dàn sè。
曾无惮色。
gāng yì bù tǔ，
刚亦不吐，
qí sī rén yú gài liè shì xùn míng，
其斯人欤？ 盖列士徇名，
zhuàng fū zhòng qì，
壮夫重气，
níng wèi lán cuī yù zhé，
宁为兰摧玉折，
bù zuò wǎ lì cháng cún。
不作瓦砾长存。
ruò nán dǒng zhī zhàng qì zhí shū，
若南、董之仗气直书，
bù bì qiáng yù wéi cuī zhī sì qíng fèn bǐ，
不避强御；韦、崔之肆情奋笔，
wú suǒ ā róng。
无所阿容。
suī zhōu shēn zhī fáng yǒu suǒ bù zú，
虽周身之防有所不足，
ér yí fāng yú liè，
而遗芳余烈，
rén dào yú jīn chēng zhī。
人到于今称之。
yǔ fū wáng shěn wèi shū，
与夫王沈《魏书》，
jiǎ huí xié yǐ qiè wèi，
假回邪以窃位，
dǒng tǒng yàn shǐ，
董统《燕史》，
chí zhōu mèi yǐ tōu róng，
持诌媚以偷荣，
guàn sān guāng ér dòng jiǔ quán，
贯三光而洞九泉，
céng wèi zú yù qí gāo xià yě。
曾未足喻其高下也。
唐徐州彭城人，字子玄。刘知柔弟。高宗永隆进士。调获嘉主簿。武则天时累迁凤阁舍人，兼修国史。中宗时，擢太子率更令，迁秘书少监，参与编修《则天皇后实录》。又著《史通》四十九篇，于景龙四年成书。玄宗开元初迁左散骑常侍，仍领史事，坐事贬安州别驾。卒谥文。知几前后修史近三十年，主张秉笔直书，以为史家须具才、学、识三长。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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