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内篇·叙事第二十二

刘知几 - [唐]

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至若书功过，记善恶，文而不丽，质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怀其德音，三复忘疲，百遍无斁，自非作者曰圣，其孰能与于此乎？

昔圣人之述作也，上自《尧典》，下终获麟，是为属词比事之言，疏通知远之旨。子夏曰：“《书》之论事也，昭昭若日月之代明。”扬雄有云：“说事者莫辨乎《书》，说理者莫辨乎《春秋》。”然则意复深奥，训诰成义，微显阐幽，婉而成章，虽殊途异辙，亦各有美焉。谅以师范亿载，规模万古，为述者之冠冕，实后来之龟镜。既而马迁《史记》，班固《汉书》，继圣而作，抑其次也。故世之学者，皆先曰《五经》，次云《三史》，经史之目，于此分焉。

尝试言之曰：经犹日也，史犹星也。夫杲日流景，则列星寝耀；桑榆既夕，而辰象粲然。故《史》、《汉》之文，尚乎《尚书》、《春秋》之世也，则其言浅俗，涉乎委巷，垂翅不举，懘龠无闻。逮于战国已降，去圣弥远，然后能露其锋颖，倜党不羁。故知人才有殊，相去若是，校其优劣，讵可同年？自汉已降，几将千载，作者相继，非复一家，求其善者，盖亦几矣。夫班、马执简，既《五经》之罪人；而《晋》、《宋》杀青，又《三史》之不若。譬夫王霸有别，粹驳相悬，才难不其甚乎！

然则人之著述，虽同自一手，共间则有善恶不均，精粗非类。若《史记》之《苏》、《张》、《蔡泽》等传，是其美者。至于《三》、《五本纪》，《日者》，《太仓公》、《龟策传》，固无所取焉。又《汉书》之帝纪，《陈》、《项》诸篇，是其最也。至于《三》、《五本纪》，《日者》、《太仓公》、《龟策传》，固无所取焉。又《汉书》之帝纪，《陈》、《项》诸篇，是其最也。至于《淮南王》、《司马相如》、《东方朔传》，又安足道哉！岂绘事以丹素成妍，帝京以山水为助。故言媸者其史亦拙，事美者其书亦工。必时乏异闻，世无奇事，英雄不作，贤俊不生，区区碌碌，抑惟恒理，而责史臣显其良直之体，申其微婉之才，盖亦难矣。故扬子有云：“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下周者，其书憔悴乎？”观丘明之记事也，当桓、文作霸，晋、楚更盟，则能饰彼词句，成其文雅。及王室大坏，事益纵横，则《春秋》美辞，几乎翳矣。观子长之叙事也，洎周以往，言所不该，其文阔略，无复体统。洎秦、汉已下，条贯有伦，则焕炳可观，有足称者。至若荀悦《汉纪》，其才尽于十帝；陈寿《魏书》，其美穷于三祖。触类而长，他皆若斯。

夫识宝者稀，知音盖寡。近有裴子野《宋略》、王劭《齐志》，此二家者，并长于叙事，无愧古人。而世之议者皆雷同，举裴而共诋王氏。夫江左事雅，裴笔所以专工；中原迹秽，王文由其屡鄙。且几原务饰虚辞，君懋志存实录，此美恶所以为异也。设使丘明重出，子长再生，记言于贺六浑之朝，书事于侯尼干之代，将恐辍毫栖牍，无所施其德音。而作者安可以今方古，一概而论得失？

夫叙事之体，其流甚多，非复片言所能覼缕，今辄区分类聚，定为三篇，列之于下。（右叙事篇序）

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

历观自古，作者权舆，《尚书》发踪，所载务于寡事，《春秋》变体，其言贵于省文。斯盖浇淳殊致，前后异迹。然则文约而事丰，此述作作之尤美者也。

始自两汉，迄乎三国，国史之文，日伤烦富。逮晋已降，流宕逾远。寻其冗句，摘其烦词，一行之间，必谬增数字；尺纸之内，恒虚费数行。未聚蚁成雷，群轻折轴，况于章句不节，言词莫限，载之兼两，曷足道哉？

盖叙事之体，其别有四：有直纪其才行者，有唯书其事迹者，有因言语而可知者，有假赞论而自见者。至如《古文尚书》称帝尧之德，标以“允恭克让”；《春秋左传》言子太叔之状，目以“美秀而文”。所称如此，更无他说，所谓直纪其才行者。又如《左氏》载申生为骊姬所谮，自谥而亡；班史称纪信为项籍所围，代君而死。此则不言其节操，而忠孝自彰，所谓唯书其事迹者。又如《尚书》称武王之罪纣也，其誓曰：“焚炙忠良，刳剔孕妇。”《左传》栾武子之论楚也，其词曰：“荜辂蓝缕，以启山林。”此则才行事迹，莫不阙如，而言有关涉，事便显露，所谓因言语而可知者。又如《史记·卫青传》后，太史公曰：“苏建尝责大将军不荐贤待士。”《汉书·孝文纪》末，其赞曰：“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此则传之与纪，并所不书，而史臣发言，别出其事，所谓假赞论而自见者。然则才行、事迹、言语、赞论，凡此四者，皆不相须。若兼而毕书，则其费尤广。但自古经史，通多此类。能获免者，盖十无一二。

又叙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如《左传》宋华耦来盟，称其先人得罪于宋，鲁人以为敏。夫以钝者称敏，则明贤达所嗤，此为省句也。

《春秋经》曰：“陨石于宋五。”夫闻之陨，视之石，数之五。加以一字太详，减其一字太略，求诸折中，简要合理，此为省字也。其有反于是者，若《穀梁》称郄克眇，季孙行父秃，孙良夫跛，曹公子手偻齐使跛者逆跛者，秃者逆秃者，眇者逆眇者，偻者逆偻者。盖宜除“跛者”已下句，但云“各以其类逆”必事皆再述，则于文殊费，此为烦句也。《汉书·张苍传》云：“年老，口中无齿”。

盖于此一句之内去“年”及“口中”可矣。夫此六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为烦字也。然则省句为易，省字为难，洞识此心，始可言史矣。苟句尽余剩，字皆重复，史之烦芜，职由于此。

盖饵巨鱼者，垂其千钓，而得之在于一筌；捕高鸟者，张其万置，而获之由于一目。夫叙事者，或虚益散辞，广加闲说，必取其所要，不过一言一句耳。苟能同夫猎者、渔者，既执而置钓必收，其所留者唯一筌一目而已，则庶几胼胝尽去，而尘垢都捐，华逝而实存，滓去而渖在矣。嗟乎！能损之又损，而玄之又玄，轮扁所不能语斤，伊挚所不能言鼎也。（右尚简）

夫饰言者为文，编文者为句，句积而章立，章积而篇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备矣。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况乎列以章句，刊之竹帛，安可不励精雕饰，传诸讽诵者哉？自圣贤述作，是曰经典，句皆《韶》、《夏》，言尽琳琅，秩秩德音，洋洋盈耳。譬夫游沧海者，徒惊其浩旷；登太山者，但嗟其峻极。必摘以尤最，不知何者为先。然章句之言，有显有晦。显也者，繁词缛说，理尽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然则晦之将显，优劣不同，较可知矣。夫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该，片语而洪纤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

昔古文义，务却浮词。《虞书》云：“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夏书》云：“启呱呱而泣，予不子。”《周书》称“前徒倒戈”，“血流漂杵”。《虞书》云：“四罪而天下咸服。”此皆文如阔略，而语实周赡。故览之者初疑其易，而为之者方觉其难，固非雕虫小技所能斥非其说也。既而丘明受《经》，师范尼父。夫《经》以数字包义，而《传》以一句成言，虽繁约有殊，而隐晦无异。故其纲纪而言邦俗也，则有士会为政，晋国之盗奔秦；邢迁如归，卫国忘亡。其款曲而言人事也，则有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见；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义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晦之时义，不亦大哉！洎班、马二史，虽多谢《五经》，必求其所长，亦时值斯语。至若高祖亡萧何，如失左右手；汉兵败绩，睢水为之不流；董生乘马，三年不知牝牡；翟公之门，可张雀罗，则其例也。

自兹已降，史道陵夷，作者芜音累句，云蒸泉涌。其为文也，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以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弥漫重沓，不知所裁。是以处道受责于少期，子升取讥于君懋，非不幸也。

盖作者言虽简略，理皆要害，故能疏而不遗，俭而无阙。璧如用奇兵者，持一当百，能全克敌之功也。若才乏俊颖，思多昏滞，费词既甚，叙事才周，亦犹售铁钱者，以两当一，方成贸迁之价也。然则《史》、《汉》已前，省要如彼；《国》、《晋》已降，烦碎如此。必定其妍媸，甄其善恶。夫读古史者，明其章句，皆可咏歌；观近史者，悦其绪言，直求事意而已。是则一贵一贱，不言可知，无假榷扬，而其理自见矣。（右隐晦）

昔文章既作，比兴由生。鸟兽以媲贤愚，草木以方男女，诗人骚客，言之备矣。洎乎中代，其体稍殊，或拟人必以其伦，或述事多比于古。当汉氏之临天下也，君实称帝，理异殷、周；子乃封王，名非鲁、卫。而作者犹谓帝家为王室，公辅为王臣。盘石加建侯之言，带河申俾侯之誓。而史臣撰录，亦同彼文章，假托古词，翻易今语。润色之滥，萌于此矣。

降及近古，弥见其甚。至如诸子短书，杂家小说，论逆臣则呼为问鼎，称巨寇则目以长鲸。邦国初基，皆云草昧；帝王兆迹，必号龙飞。斯并理兼讽谕，言非指斥，异乎游、夏措词，南、董显书之义也。如魏收《代史》，吴均《齐录》，或牢笼一世，或苞举一家，自可申不刊之格言，弘至公正之说，而收称刘氏纳贡，则曰“来献百牢”；均叙元日临轩，必云“朝会万国”。夫以吴徵鲁赋，禹计涂山，持彼往事，用为今说，置于文章则可，施于简册则否矣。

亦有方以类聚，譬诸昔人。如王隐称诸葛亮挑战，冀获曹咎之利；崔鸿称慕容冲见幸，为有龙阳之姿。其事相符，言之谠矣。而卢思道称邢邵丧子不恸，自东门吴已来，未之有也；李百药称王琳雅得人心，虽李将军恂恂善诱，无以加也。

斯则虚引古事，妄足庸音，苟矜其学，必辨而非当者矣。

昔《礼记·檀弓》，工言物始。夫自我作故，首创新仪，前史所刊，后来取证。是以汉初立槥，孟坚所书；鲁始为髽，丘明是记。河桥可作，元凯取验于毛《诗》；男子有笄，伯支远徵于《内则》。即其事也。案裴景仁《秦记》称苻坚方食，抚盘而诟，王劭《齐志》述洛干感恩，脱帽而谢。及彦鸾撰以新史，重规删其旧录，仍易“抚盘”以“推案”，变“脱帽”为“免冠”。夫近世通无案食，胡俗不施冠冕，直以事不类古，改从雅言，欲令学者何以考时俗之不同，察古今之有异？

又自杂种称制，充牣神州，事异诸华，言多丑俗。至如翼犍，昭成原讳；黑獭，周文本名。而伯起革以他语，德棻阙而不载。盖厖降、蒯聩，字之媸也；重耳、黑臀，名之鄙也。旧皆列以《三史》，传诸《五经》，未闻后进谈讲，别加刊定。况齐丘之犊，彰于载谶；河边之狗，著于谣咏。明如日月，难为盖藏，此而不书，何以示后？亦有氏姓本复，减省从单，或去“万纽”而留“于”，或止存“狄”而除“厙”。求诸自古，罕闻兹例。

昔夫子有云：“文胜质则史。”故知史之为务，必藉于文。自《五经》已降，《三史》而往，以文叙事，可得言焉。而今之所作，有异于是。其立言也，或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优。文非文，史非史，譬夫龟兹造室，杂以汉仪，而刻鹄不成，反类于鹜者也。（右妄饰）

史通·内篇·叙事第二十二翻译文

史通·内篇·叙事第二十二拼音版/注音版

shǐ tōng nèi piān xù shì dì èr shí èr。

史通·内篇·叙事第二十二。

liú zhī jǐ。

刘知几。

fū shǐ zhī chēng měi zhě，

夫史之称美者，

yǐ xù shì wèi xiān。

以叙事为先。

zhì ruò shū gōng guò，

至若书功过，

jì shàn è，

记善恶，

wén ér bù lì，

文而不丽，

zhì ér fēi yě，

质而非野，

shǐ rén wèi qí zī zhǐ，

使人味其滋旨，

huái qí dé yīn，

怀其德音，

sān fù wàng pí，

三复忘疲，

bǎi biàn wú yì，

百遍无斁，

zì fēi zuò zhě yuē shèng，

自非作者曰圣，

qí shú néng yǔ yú cǐ hū xī shèng rén zhī shù zuò yě，

其孰能与于此乎？ 昔圣人之述作也，

shàng zì yáo diǎn，

上自《尧典》，

xià zhōng huò lín，

下终获麟，

shì wèi shǔ cí bǐ shì zhī yán，

是为属词比事之言，

shū tōng zhī yuǎn zhī zhǐ。

疏通知远之旨。

zi xià yuē shū zhī lùn shì yě，

子夏曰：“《书》之论事也，

zhāo zhāo ruò rì yuè zhī dài míng。

昭昭若日月之代明。

yáng xióng yǒu yún shuō shì zhě mò biàn hū shū，

”扬雄有云：“说事者莫辨乎《书》，

shuō lǐ zhě mò biàn hū chūn qiū。

说理者莫辨乎《春秋》。

rán zé yì fù shēn ào，

”然则意复深奥，

xùn gào chéng yì，

训诰成义，

wēi xiǎn chǎn yōu，

微显阐幽，

wǎn ér chéng zhāng，

婉而成章，

suī shū tú yì zhé，

虽殊途异辙，

yì gè yǒu měi yān。

亦各有美焉。

liàng yǐ shī fàn yì zài，

谅以师范亿载，

guī mó wàn gǔ，

规模万古，

wèi shù zhě zhī guān miǎn，

为述者之冠冕，

shí hòu lái zhī guī jìng。

实后来之龟镜。

jì ér mǎ qiān shǐ jì，

既而马迁《史记》，

bān gù hàn shū，

班固《汉书》，

jì shèng ér zuò，

继圣而作，

yì qí cì yě。

抑其次也。

gù shì zhī xué zhě，

故世之学者，

jiē xiān yuē wǔ jīng，

皆先曰《五经》，

cì yún sān shǐ，

次云《三史》，

jīng shǐ zhī mù，

经史之目，

yú cǐ fēn yān。

于此分焉。

cháng shì yán zhī yuē jīng yóu rì yě，

尝试言之曰：经犹日也，

shǐ yóu xīng yě。

史犹星也。

fū gǎo rì liú jǐng，

夫杲日流景，

zé liè xīng qǐn yào sāng yú jì xī，

则列星寝耀；桑榆既夕，

ér chén xiàng càn rán。

而辰象粲然。

gù shǐ hàn zhī wén，

故《史》、《汉》之文，

shàng hū shàng shū chūn qiū zhī shì yě，

尚乎《尚书》、《春秋》之世也，

zé qí yán qiǎn sú，

则其言浅俗，

shè hū wěi xiàng，

涉乎委巷，

chuí chì bù jǔ，

垂翅不举，

chì yuè wú wén。

懘龠无闻。

dǎi yú zhàn guó yǐ jiàng，

逮于战国已降，

qù shèng mí yuǎn，

去圣弥远，

rán hòu néng lù qí fēng yǐng，

然后能露其锋颖，

tì dǎng bù jī。

倜党不羁。

gù zhī rén cái yǒu shū，

故知人才有殊，

xiāng qù ruò shì，

相去若是，

xiào qí yōu liè，

校其优劣，

jù kě tóng nián zì hàn yǐ jiàng，

讵可同年？自汉已降，

jǐ jiāng qiān zǎi，

几将千载，

zuò zhě xiāng jì，

作者相继，

fēi fù yī jiā，

非复一家，

qiú qí shàn zhě，

求其善者，

gài yì jǐ yǐ。

盖亦几矣。

fū bān mǎ zhí jiǎn，

夫班、马执简，

jì wǔ jīng zhī zuì rén ér jìn sòng shā qīng，

既《五经》之罪人；而《晋》、《宋》杀青，

yòu sān shǐ zhī bù ruò。

又《三史》之不若。

pì fū wáng bà yǒu bié，

譬夫王霸有别，

cuì bó xiāng xuán，

粹驳相悬，

cái nán bù qí shén hū rán zé rén zhī zhù shù，

才难不其甚乎！ 然则人之著述，

suī tóng zì yī shǒu，

虽同自一手，

gòng jiān zé yǒu shàn è bù jūn，

共间则有善恶不均，

jīng cū fēi lèi。

精粗非类。

ruò shǐ jì zhī sū zhāng cài zé děng chuán，

若《史记》之《苏》、《张》、《蔡泽》等传，

shì qí měi zhě。

是其美者。

zhì yú sān wǔ běn jì，

至于《三》、《五本纪》，

rì zhě，

《日者》，

tài cāng gōng guī cè chuán，

《太仓公》、《龟策传》，

gù wú suǒ qǔ yān。

固无所取焉。

yòu hàn shū zhī dì jì，

又《汉书》之帝纪，

chén xiàng zhū piān，

《陈》、《项》诸篇，

shì qí zuì yě。

是其最也。

zhì yú sān wǔ běn jì，

至于《三》、《五本纪》，

rì zhě tài cāng gōng guī cè chuán，

《日者》、《太仓公》、《龟策传》，

gù wú suǒ qǔ yān。

固无所取焉。

yòu hàn shū zhī dì jì，

又《汉书》之帝纪，

chén xiàng zhū piān，

《陈》、《项》诸篇，

shì qí zuì yě。

是其最也。

zhì yú huái nán wáng sī mǎ xiàng rú dōng fāng shuò chuán，

至于《淮南王》、《司马相如》、《东方朔传》，

yòu ān zú dào zāi qǐ huì shì yǐ dān sù chéng yán，

又安足道哉！岂绘事以丹素成妍，

dì jīng yǐ shān shuǐ wèi zhù。

帝京以山水为助。

gù yán chī zhě qí shǐ yì zhuō，

故言媸者其史亦拙，

shì měi zhě qí shū yì gōng。

事美者其书亦工。

bì shí fá yì wén，

必时乏异闻，

shì wú qí shì，

世无奇事，

yīng xióng bù zuò，

英雄不作，

xián jùn bù shēng，

贤俊不生，

qū qū lù lù，

区区碌碌，

yì wéi héng lǐ，

抑惟恒理，

ér zé shǐ chén xiǎn qí liáng zhí zhī tǐ，

而责史臣显其良直之体，

shēn qí wēi wǎn zhī cái，

申其微婉之才，

gài yì nán yǐ。

盖亦难矣。

gù yáng zi yǒu yún yú xià zhī shū，

故扬子有云：“虞、夏之书，

hún hún ěr shāng shū，

浑浑尔；商书，

hào hào ěr zhōu shū，

灏灏尔；周书，

è è ěr xià zhōu zhě，

噩噩尔；下周者，

qí shū qiáo cuì hū guān qiū míng zhī jì shì yě，

其书憔悴乎？”观丘明之记事也，

dāng huán wén zuò bà，

当桓、文作霸，

jìn chǔ gèng méng，

晋、楚更盟，

zé néng shì bǐ cí jù，

则能饰彼词句，

chéng qí wén yǎ。

成其文雅。

jí wáng shì dà huài，

及王室大坏，

shì yì zòng héng，

事益纵横，

zé chūn qiū měi cí，

则《春秋》美辞，

jī hū yì yǐ。

几乎翳矣。

guān zǐ cháng zhī xù shì yě，

观子长之叙事也，

jì zhōu yǐ wǎng，

洎周以往，

yán suǒ bù gāi，

言所不该，

qí wén kuò lüè，

其文阔略，

wú fù tǐ tǒng。

无复体统。

jì qín hàn yǐ xià，

洎秦、汉已下，

tiáo guàn yǒu lún，

条贯有伦，

zé huàn bǐng kě guān，

则焕炳可观，

yǒu zú chēng zhě。

有足称者。

zhì ruò xún yuè hàn jì，

至若荀悦《汉纪》，

qí cái jìn yú shí dì chén shòu wèi shū，

其才尽于十帝；陈寿《魏书》，

qí měi qióng yú sān zǔ。

其美穷于三祖。

chù lèi ér cháng，

触类而长，

tā jiē ruò sī。

他皆若斯。

fū shí bǎo zhě xī，

夫识宝者稀，

zhī yīn gài guǎ。

知音盖寡。

jìn yǒu péi zi yě sòng lüè wáng shào qí zhì，

近有裴子野《宋略》、王劭《齐志》，

cǐ èr jiā zhě，

此二家者，

bìng cháng yú xù shì，

并长于叙事，

wú kuì gǔ rén。

无愧古人。

ér shì zhī yì zhě jiē léi tóng，

而世之议者皆雷同，

jǔ péi ér gòng dǐ wáng shì。

举裴而共诋王氏。

fū jiāng zuǒ shì yǎ，

夫江左事雅，

péi bǐ suǒ yǐ zhuān gōng zhōng yuán jī huì，

裴笔所以专工；中原迹秽，

wáng wén yóu qí lǚ bǐ。

王文由其屡鄙。

qiě jǐ yuán wù shì xū cí，

且几原务饰虚辞，

jūn mào zhì cún shí lù，

君懋志存实录，

cǐ měi è suǒ yǐ wéi yì yě。

此美恶所以为异也。

shè shǐ qiū míng chóng chū，

设使丘明重出，

zǐ cháng zài shēng，

子长再生，

jì yán yú hè liù hún zhī cháo，

记言于贺六浑之朝，

shū shì yú hóu ní gàn zhī dài，

书事于侯尼干之代，

jiāng kǒng chuò háo qī dú，

将恐辍毫栖牍，

wú suǒ shī qí dé yīn。

无所施其德音。

ér zuò zhě ān kě yǐ jīn fāng gǔ，

而作者安可以今方古，

yī gài ér lùn dé shī fū xù shì zhī tǐ，

一概而论得失？ 夫叙事之体，

qí liú shén duō，

其流甚多，

fēi fù piàn yán suǒ néng luó lǚ，

非复片言所能覼缕，

jīn zhé qū fēn lèi jù，

今辄区分类聚，

dìng wèi sān piān，

定为三篇，

liè zhī yú xià。

列之于下。

yòu xù shì piān xù fū guó shǐ zhī měi zhě，

（右叙事篇序） 夫国史之美者，

yǐ xù shì wèi gōng，

以叙事为工，

ér xù shì zhī gōng zhě，

而叙事之工者，

yǐ jiǎn yào wéi zhǔ。

以简要为主。

jiǎn zhī shí yì dà yǐ zāi lì guān zì gǔ，

简之时义大矣哉！ 历观自古，

zuò zhě quán yú，

作者权舆，

shàng shū fā zōng，

《尚书》发踪，

suǒ zài wù yú guǎ shì，

所载务于寡事，

chūn qiū biàn tǐ，

《春秋》变体，

qí yán guì yú shěng wén。

其言贵于省文。

sī gài jiāo chún shū zhì，

斯盖浇淳殊致，

qián hòu yì jī。

前后异迹。

rán zé wén yuē ér shì fēng，

然则文约而事丰，

cǐ shù zuò zuò zhī yóu měi zhě yě。

此述作作之尤美者也。

shǐ zì liǎng hàn，

始自两汉，

qì hū sān guó，

迄乎三国，

guó shǐ zhī wén，

国史之文，

rì shāng fán fù。

日伤烦富。

dǎi jìn yǐ jiàng，

逮晋已降，

liú dàng yú yuǎn。

流宕逾远。

xún qí rǒng jù，

寻其冗句，

zhāi qí fán cí，

摘其烦词，

yī xíng zhī jiān，

一行之间，

bì miù zēng shù zì chǐ zhǐ zhī nèi，

必谬增数字；尺纸之内，

héng xū fèi shù xíng。

恒虚费数行。

wèi jù yǐ chéng léi，

未聚蚁成雷，

qún qīng zhé zhóu，

群轻折轴，

kuàng yú zhāng jù bù jié，

况于章句不节，

yán cí mò xiàn，

言词莫限，

zài zhī jiān liǎng，

载之兼两，

hé zú dào zāi gài xù shì zhī tǐ，

曷足道哉？ 盖叙事之体，

qí bié yǒu sì yǒu zhí jì qí cái xíng zhě，

其别有四：有直纪其才行者，

yǒu wéi shū qí shì jī zhě，

有唯书其事迹者，

yǒu yīn yán yǔ ér kě zhī zhě，

有因言语而可知者，

yǒu jiǎ zàn lùn ér zì jiàn zhě。

有假赞论而自见者。

zhì rú gǔ wén shàng shū chēng dì yáo zhī dé，

至如《古文尚书》称帝尧之德，

biāo yǐ yǔn gōng kè ràng chūn qiū zuǒ zhuàn yán zi tài shū zhī zhuàng，

标以“允恭克让”；《春秋左传》言子太叔之状，

mù yǐ měi xiù ér wén。

目以“美秀而文”。

suǒ chēng rú cǐ，

所称如此，

gèng wú tā shuō，

更无他说，

suǒ wèi zhí jì qí cái xíng zhě。

所谓直纪其才行者。

yòu rú zuǒ shì zài shēn shēng wèi lí jī suǒ zèn，

又如《左氏》载申生为骊姬所谮，

zì shì ér wáng bān shǐ chēng jì xìn wèi xiàng jí suǒ wéi，

自谥而亡；班史称纪信为项籍所围，

dài jūn ér sǐ。

代君而死。

cǐ zé bù yán qí jié cāo，

此则不言其节操，

ér zhōng xiào zì zhāng，

而忠孝自彰，

suǒ wèi wéi shū qí shì jī zhě。

所谓唯书其事迹者。

yòu rú shàng shū chēng wǔ wáng zhī zuì zhòu yě，

又如《尚书》称武王之罪纣也，

qí shì yuē fén zhì zhōng liáng，

其誓曰：“焚炙忠良，

kū tī yùn fù。

刳剔孕妇。

zuǒ zhuàn luán wǔ zi zhī lùn chǔ yě，

”《左传》栾武子之论楚也，

qí cí yuē bì lù lán lǚ，

其词曰：“荜辂蓝缕，

yǐ qǐ shān lín。

以启山林。

cǐ zé cái xíng shì jī，

”此则才行事迹，

mò bù quē rú，

莫不阙如，

ér yán yǒu guān shè，

而言有关涉，

shì biàn xiǎn lù，

事便显露，

suǒ wèi yīn yán yǔ ér kě zhī zhě。

所谓因言语而可知者。

yòu rú shǐ jì wèi qīng chuán hòu，

又如《史记·卫青传》后，

tài shǐ gōng yuē sū jiàn cháng zé dà jiàng jūn bù jiàn xián dài shì。

太史公曰：“苏建尝责大将军不荐贤待士。

hàn shū xiào wén jì mò，

”《汉书·孝文纪》末，

qí zàn yuē wú wáng zhà bìng bù cháo，

其赞曰：“吴王诈病不朝，

cì yǐ jǐ zhàng。

赐以几杖。

cǐ zé chuán zhī yǔ jì，

”此则传之与纪，

bìng suǒ bù shū，

并所不书，

ér shǐ chén fā yán，

而史臣发言，

bié chū qí shì，

别出其事，

suǒ wèi jiǎ zàn lùn ér zì jiàn zhě。

所谓假赞论而自见者。

rán zé cái xíng shì jī yán yǔ zàn lùn，

然则才行、事迹、言语、赞论，

fán cǐ sì zhě，

凡此四者，

jiē bù xiāng xū。

皆不相须。

ruò jiān ér bì shū，

若兼而毕书，

zé qí fèi yóu guǎng。

则其费尤广。

dàn zì gǔ jīng shǐ，

但自古经史，

tōng duō cǐ lèi。

通多此类。

néng huò miǎn zhě，

能获免者，

gài shí wú yī èr。

盖十无一二。

yòu xù shì zhī shěng，

又叙事之省，

qí liú yǒu èr yān yī yuē shěng jù，

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

èr yuē shěng zì。

二曰省字。

rú zuǒ zhuàn sòng huá ǒu lái méng，

如《左传》宋华耦来盟，

chēng qí xiān rén dé zuì yú sòng，

称其先人得罪于宋，

lǔ rén yǐ wéi mǐn。

鲁人以为敏。

fū yǐ dùn zhě chēng mǐn，

夫以钝者称敏，

zé míng xián dá suǒ chī，

则明贤达所嗤，

cǐ wèi shěng jù yě。

此为省句也。

chūn qiū jīng yuē yǔn shí yú sòng wǔ。

《春秋经》曰：“陨石于宋五。

fū wén zhī yǔn，

”夫闻之陨，

shì zhī shí，

视之石，

shù zhī wǔ。

数之五。

jiā yǐ yī zì tài xiáng，

加以一字太详，

jiǎn qí yī zì tài lüè，

减其一字太略，

qiú zhū zhé zhōng，

求诸折中，

jiǎn yào hé lǐ，

简要合理，

cǐ wèi shěng zì yě。

此为省字也。

qí yǒu fǎn yú shì zhě，

其有反于是者，

ruò gǔ liáng chēng qiè kè miǎo，

若《穀梁》称郄克眇，

jì sūn xíng fù tū，

季孙行父秃，

sūn liáng fū bǒ，

孙良夫跛，

cáo gōng zǐ shǒu lóu qí shǐ bǒ zhě nì bǒ zhě，

曹公子手偻齐使跛者逆跛者，

tū zhě nì tū zhě，

秃者逆秃者，

miǎo zhě nì miǎo zhě，

眇者逆眇者，

lóu zhě nì lóu zhě。

偻者逆偻者。

gài yí chú bǒ zhě yǐ xià jù，

盖宜除“跛者”已下句，

dàn yún gè yǐ qí lèi nì bì shì jiē zài shù，

但云“各以其类逆”必事皆再述，

zé yú wén shū fèi，

则于文殊费，

cǐ wèi fán jù yě。

此为烦句也。

hàn shū zhāng cāng chuán yún nián lǎo，

《汉书·张苍传》云：“年老，

kǒu zhōng wú chǐ。

口中无齿”。

gài yú cǐ yī jù zhī nèi qù nián jí kǒu zhōng kě yǐ。

盖于此一句之内去“年”及“口中”可矣。

fū cǐ liù wén chéng jù，

夫此六文成句，

ér sān zì wàng jiā，

而三字妄加，

cǐ wèi fán zì yě。

此为烦字也。

rán zé shěng jù wèi yì，

然则省句为易，

shěng zì wéi nán，

省字为难，

dòng shí cǐ xīn，

洞识此心，

shǐ kě yán shǐ yǐ。

始可言史矣。

gǒu jù jǐn yú shèng，

苟句尽余剩，

zì jiē chóng fù，

字皆重复，

shǐ zhī fán wú，

史之烦芜，

zhí yóu yú cǐ。

职由于此。

gài ěr jù yú zhě，

盖饵巨鱼者，

chuí qí qiān diào，

垂其千钓，

ér dé zhī zài yú yī quán bǔ gāo niǎo zhě，

而得之在于一筌；捕高鸟者，

zhāng qí wàn zhì，

张其万置，

ér huò zhī yóu yú yī mù。

而获之由于一目。

fū xù shì zhě，

夫叙事者，

huò xū yì sàn cí，

或虚益散辞，

guǎng jiā xián shuō，

广加闲说，

bì qǔ qí suǒ yào，

必取其所要，

bù guò yī yán yī jù ěr。

不过一言一句耳。

gǒu néng tóng fū liè zhě yú zhě，

苟能同夫猎者、渔者，

jì zhí ér zhì diào bì shōu，

既执而置钓必收，

qí suǒ liú zhě wéi yī quán yī mù ér yǐ，

其所留者唯一筌一目而已，

zé shù jī pián zhī jǐn qù，

则庶几胼胝尽去，

ér chén gòu dōu juān，

而尘垢都捐，

huá shì ér shí cún，

华逝而实存，

zǐ qù ér shěn zài yǐ。

滓去而渖在矣。

jiē hū néng sǔn zhī yòu sǔn，

嗟乎！能损之又损，

ér xuán zhī yòu xuán，

而玄之又玄，

lún biǎn suǒ bù néng yǔ jīn，

轮扁所不能语斤，

yī zhì suǒ bù néng yán dǐng yě。

伊挚所不能言鼎也。

yòu shàng jiǎn fū shì yán zhě wéi wén，

（右尚简） 夫饰言者为文，

biān wén zhě wèi jù，

编文者为句，

jù jī ér zhāng lì，

句积而章立，

zhāng jī ér piān chéng。

章积而篇成。

piān mù jì fēn，

篇目既分，

ér yī jiā zhī yán bèi yǐ。

而一家之言备矣。

gǔ zhě xíng rén chū jìng，

古者行人出境，

yǐ cí lìng wèi zōng dài fū yìng duì，

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

yǐ yán wén wéi zhǔ。

以言文为主。

kuàng hū liè yǐ zhāng jù，

况乎列以章句，

kān zhī zhú bó，

刊之竹帛，

ān kě bù lì jīng diāo shì，

安可不励精雕饰，

chuán zhū fěng sòng zhě zāi zì shèng xián shù zuò，

传诸讽诵者哉？自圣贤述作，

shì yuē jīng diǎn，

是曰经典，

jù jiē sháo xià，

句皆《韶》、《夏》，

yán jǐn lín láng，

言尽琳琅，

zhì zhì dé yīn，

秩秩德音，

yáng yáng yíng ěr。

洋洋盈耳。

pì fū yóu cāng hǎi zhě，

譬夫游沧海者，

tú jīng qí hào kuàng dēng tài shān zhě，

徒惊其浩旷；登太山者，

dàn jiē qí jùn jí。

但嗟其峻极。

bì zhāi yǐ yóu zuì，

必摘以尤最，

bù zhī hé zhě wèi xiān。

不知何者为先。

rán zhāng jù zhī yán，

然章句之言，

yǒu xiǎn yǒu huì。

有显有晦。

xiǎn yě zhě，

显也者，

fán cí rù shuō，

繁词缛说，

lǐ jǐn yú piān zhōng huì yě zhě，

理尽于篇中；晦也者，

shěng zì yuē wén，

省字约文，

shì yì yú jù wài。

事溢于句外。

rán zé huì zhī jiāng xiǎn，

然则晦之将显，

yōu liè bù tóng，

优劣不同，

jiào kě zhī yǐ。

较可知矣。

fū néng lüè xiǎo cún dà，

夫能略小存大，

jǔ zhòng míng qīng，

举重明轻，

yī yán ér jù xì xián gāi，

一言而巨细咸该，

piàn yǔ ér hóng xiān mí lòu，

片语而洪纤靡漏，

cǐ jiē yòng huì zhī dào yě。

此皆用晦之道也。

xī gǔ wén yì，

昔古文义，

wù què fú cí。

务却浮词。

yú shū yún dì nǎi cú luò，

《虞书》云：“帝乃殂落，

bǎi xìng rú sàng kǎo bǐ。

百姓如丧考妣。

xià shū yún qǐ gū gū ér qì，

”《夏书》云：“启呱呱而泣，

yǔ bù zǐ。

予不子。

zhōu shū chēng qián tú dǎo gē，

”《周书》称“前徒倒戈”，

xuè liú piāo chǔ。

“血流漂杵”。

yú shū yún sì zuì ér tiān xià xián fú。

《虞书》云：“四罪而天下咸服。

cǐ jiē wén rú kuò lüè，

”此皆文如阔略，

ér yǔ shí zhōu shàn。

而语实周赡。

gù lǎn zhī zhě chū yí qí yì，

故览之者初疑其易，

ér wèi zhī zhě fāng jué qí nán，

而为之者方觉其难，

gù fēi diāo chóng xiǎo jì suǒ néng chì fēi qí shuō yě。

固非雕虫小技所能斥非其说也。

jì ér qiū míng shòu jīng，

既而丘明受《经》，

shī fàn ní fù。

师范尼父。

fū jīng yǐ shù zì bāo yì，

夫《经》以数字包义，

ér chuán yǐ yī jù chéng yán，

而《传》以一句成言，

suī fán yuē yǒu shū，

虽繁约有殊，

ér yǐn huì wú yì。

而隐晦无异。

gù qí gāng jì ér yán bāng sú yě，

故其纲纪而言邦俗也，

zé yǒu shì huì wéi zhèng，

则有士会为政，

jìn guó zhī dào bēn qín xíng qiān rú guī，

晋国之盗奔秦；邢迁如归，

wèi guó wàng wáng。

卫国忘亡。

qí kuǎn qǔ ér yán rén shì yě，

其款曲而言人事也，

zé yǒu xī gé guǒ zhī，

则有犀革裹之，

bǐ jí sòng，

比及宋，

shǒu zú jiē jiàn sān jūn zhī shì，

手足皆见；三军之士，

jiē rú xié kuàng。

皆如挟纩。

sī jiē yán jìn ér zhǐ yuǎn，

斯皆言近而旨远，

cí qiǎn ér yì shēn，

辞浅而义深，

suī fā yǔ yǐ dān，

虽发语已殚，

ér hán yì wèi jǐn。

而含义未尽。

shǐ fū dú zhě，

使夫读者，

wàng biǎo ér zhī lǐ，

望表而知里，

mén máo ér biàn gǔ，

扪毛而辨骨，

dǔ yī shì yú jù zhōng，

睹一事于句中，

fǎn sān yú yú zì wài。

反三隅于字外。

huì zhī shí yì，

晦之时义，

bù yì dà zāi jì bān mǎ èr shǐ，

不亦大哉！洎班、马二史，

suī duō xiè wǔ jīng，

虽多谢《五经》，

bì qiú qí suǒ zhǎng，

必求其所长，

yì shí zhí sī yǔ。

亦时值斯语。

zhì ruò gāo zǔ wáng xiāo hé，

至若高祖亡萧何，

rú shī zuǒ yòu shǒu hàn bīng bài jī，

如失左右手；汉兵败绩，

suī shuǐ wèi zhī bù liú dǒng shēng chéng mǎ，

睢水为之不流；董生乘马，

sān nián bù zhī pìn mǔ dí gōng zhī mén，

三年不知牝牡；翟公之门，

kě zhāng què luó，

可张雀罗，

zé qí lì yě。

则其例也。

zì zī yǐ jiàng，

自兹已降，

shǐ dào líng yí，

史道陵夷，

zuò zhě wú yīn lèi jù，

作者芜音累句，

yún zhēng quán yǒng。

云蒸泉涌。

qí wéi wén yě，

其为文也，

dà dǐ biān zì bù zhǐ，

大抵编字不只，

chuí jù jiē shuāng，

捶句皆双，

xiū duǎn qǔ jūn，

修短取均，

jī ǒu xiāng pèi。

奇偶相配。

gù yīng yǐ yī yán bì zhī zhě，

故应以一言蔽之者，

zhé zú wèi èr yán yīng yǐ sān jù chéng wén zhě，

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

bì fēn wéi sì jù。

必分为四句。

mí màn chóng tà，

弥漫重沓，

bù zhī suǒ cái。

不知所裁。

shì yǐ chù dào shòu zé yú shǎo qī，

是以处道受责于少期，

zi shēng qǔ jī yú jūn mào，

子升取讥于君懋，

fēi bù xìng yě。

非不幸也。

gài zuò zhě yán suī jiǎn lüè，

盖作者言虽简略，

lǐ jiē yào hài，

理皆要害，

gù néng shū ér bù yí，

故能疏而不遗，

jiǎn ér wú quē。

俭而无阙。

bì rú yòng qí bīng zhě，

璧如用奇兵者，

chí yī dāng bǎi，

持一当百，

néng quán kè dí zhī gōng yě。

能全克敌之功也。

ruò cái fá jùn yǐng，

若才乏俊颖，

sī duō hūn zhì，

思多昏滞，

fèi cí jì shén，

费词既甚，

xù shì cái zhōu，

叙事才周，

yì yóu shòu tiě qián zhě，

亦犹售铁钱者，

yǐ liǎng dāng yī，

以两当一，

fāng chéng mào qiān zhī jià yě。

方成贸迁之价也。

rán zé shǐ hàn yǐ qián，

然则《史》、《汉》已前，

shěng yào rú bǐ guó jìn yǐ jiàng，

省要如彼；《国》、《晋》已降，

fán suì rú cǐ。

烦碎如此。

bì dìng qí yán chī，

必定其妍媸，

zhēn qí shàn è。

甄其善恶。

fū dú gǔ shǐ zhě，

夫读古史者，

míng qí zhāng jù，

明其章句，

jiē kě yǒng gē guān jìn shǐ zhě，

皆可咏歌；观近史者，

yuè qí xù yán，

悦其绪言，

zhí qiú shì yì ér yǐ。

直求事意而已。

shì zé yī guì yī jiàn，

是则一贵一贱，

bù yán kě zhī，

不言可知，

wú jiǎ què yáng，

无假榷扬，

ér qí lǐ zì jiàn yǐ。

而其理自见矣。

yòu yǐn huì xī wén zhāng jì zuò，

（右隐晦） 昔文章既作，

bǐ xīng yóu shēng。

比兴由生。

niǎo shòu yǐ pì xián yú，

鸟兽以媲贤愚，

cǎo mù yǐ fāng nán nǚ，

草木以方男女，

shī rén sāo kè，

诗人骚客，

yán zhī bèi yǐ。

言之备矣。

jì hū zhōng dài，

洎乎中代，

qí tǐ shāo shū，

其体稍殊，

huò nǐ rén bì yǐ qí lún，

或拟人必以其伦，

huò shù shì duō bǐ yú gǔ。

或述事多比于古。

dāng hàn shì zhī lín tiān xià yě，

当汉氏之临天下也，

jūn shí chēng dì，

君实称帝，

lǐ yì yīn zhōu zi nǎi fēng wáng，

理异殷、周；子乃封王，

míng fēi lǔ wèi。

名非鲁、卫。

ér zuò zhě yóu wèi dì jiā wèi wáng shì，

而作者犹谓帝家为王室，

gōng fǔ wèi wáng chén。

公辅为王臣。

pán shí jiā jiàn hóu zhī yán，

盘石加建侯之言，

dài hé shēn bǐ hóu zhī shì。

带河申俾侯之誓。

ér shǐ chén zhuàn lù，

而史臣撰录，

yì tóng bǐ wén zhāng，

亦同彼文章，

jiǎ tuō gǔ cí，

假托古词，

fān yì jīn yǔ。

翻易今语。

rùn sè zhī làn，

润色之滥，

méng yú cǐ yǐ。

萌于此矣。

jiàng jí jìn gǔ，

降及近古，

mí jiàn qí shén。

弥见其甚。

zhì rú zhū zǐ duǎn shū，

至如诸子短书，

zá jiā xiǎo shuō，

杂家小说，

lùn nì chén zé hū wèi wèn dǐng，

论逆臣则呼为问鼎，

chēng jù kòu zé mù yǐ zhǎng jīng。

称巨寇则目以长鲸。

bāng guó chū jī，

邦国初基，

jiē yún cǎo mèi dì wáng zhào jī，

皆云草昧；帝王兆迹，

bì hào lóng fēi。

必号龙飞。

sī bìng lǐ jiān fěng yù，

斯并理兼讽谕，

yán fēi zhǐ chì，

言非指斥，

yì hū yóu xià cuò cí，

异乎游、夏措词，

nán dǒng xiǎn shū zhī yì yě。

南、董显书之义也。

rú wèi shōu dài shǐ，

如魏收《代史》，

wú jūn qí lù，

吴均《齐录》，

huò láo lóng yī shì，

或牢笼一世，

huò bāo jǔ yī jiā，

或苞举一家，

zì kě shēn bù kān zhī gé yán，

自可申不刊之格言，

hóng zhì gōng zhèng zhī shuō，

弘至公正之说，

ér shōu chēng liú shì nà gòng，

而收称刘氏纳贡，

zé yuē lái xiàn bǎi láo jūn xù yuán rì lín xuān，

则曰“来献百牢”；均叙元日临轩，

bì yún cháo huì wàn guó。

必云“朝会万国”。

fū yǐ wú zhēng lǔ fù，

夫以吴徵鲁赋，

yǔ jì tú shān，

禹计涂山，

chí bǐ wǎng shì，

持彼往事，

yòng wèi jīn shuō，

用为今说，

zhì yú wén zhāng zé kě，

置于文章则可，

shī yú jiǎn cè zé fǒu yǐ。

施于简册则否矣。

yì yǒu fāng yǐ lèi jù，

亦有方以类聚，

pì zhū xī rén。

譬诸昔人。

rú wáng yǐn chēng zhū gě liàng tiǎo zhàn，

如王隐称诸葛亮挑战，

jì huò cáo jiù zhī lì cuī hóng chēng mù róng chōng jiàn xìng，

冀获曹咎之利；崔鸿称慕容冲见幸，

wèi yǒu lóng yáng zhī zī。

为有龙阳之姿。

qí shì xiāng fú，

其事相符，

yán zhī dǎng yǐ。

言之谠矣。

ér lú sī dào chēng xíng shào sàng zi bù tòng，

而卢思道称邢邵丧子不恸，

zì dōng mén wú yǐ lái，

自东门吴已来，

wèi zhī yǒu yě lǐ bǎi yào chēng wáng lín yǎ dé rén xīn，

未之有也；李百药称王琳雅得人心，

suī lǐ jiāng jūn xún xún shàn yòu，

虽李将军恂恂善诱，

wú yǐ jiā yě。

无以加也。

sī zé xū yǐn gǔ shì，

斯则虚引古事，

wàng zú yōng yīn，

妄足庸音，

gǒu jīn qí xué，

苟矜其学，

bì biàn ér fēi dāng zhě yǐ。

必辨而非当者矣。

xī lǐ jì tán gōng，

昔《礼记·檀弓》，

gōng yán wù shǐ。

工言物始。

fū zì wǒ zuò gù，

夫自我作故，

shǒu chuàng xīn yí，

首创新仪，

qián shǐ suǒ kān，

前史所刊，

hòu lái qǔ zhèng。

后来取证。

shì yǐ hàn chū lì huì，

是以汉初立槥，

mèng jiān suǒ shū lǔ shǐ wèi zhuā，

孟坚所书；鲁始为髽，

qiū míng shì jì。

丘明是记。

hé qiáo kě zuò，

河桥可作，

yuán kǎi qǔ yàn yú máo shī nán zǐ yǒu jī，

元凯取验于毛《诗》；男子有笄，

bó zhī yuǎn zhēng yú nèi zé。

伯支远徵于《内则》。

jí qí shì yě。

即其事也。

àn péi jǐng rén qín jì chēng fú jiān fāng shí，

案裴景仁《秦记》称苻坚方食，

fǔ pán ér gòu，

抚盘而诟，

wáng shào qí zhì shù luò gàn gǎn ēn，

王劭《齐志》述洛干感恩，

tuō mào ér xiè。

脱帽而谢。

jí yàn luán zhuàn yǐ xīn shǐ，

及彦鸾撰以新史，

zhòng guī shān qí jiù lù，

重规删其旧录，

réng yì fǔ pán yǐ tuī àn，

仍易“抚盘”以“推案”，

biàn tuō mào wèi miǎn guān。

变“脱帽”为“免冠”。

fū jìn shì tōng wú àn shí，

夫近世通无案食，

hú sú bù shī guān miǎn，

胡俗不施冠冕，

zhí yǐ shì bù lèi gǔ，

直以事不类古，

gǎi cóng yǎ yán，

改从雅言，

yù lìng xué zhě hé yǐ kǎo shí sú zhī bù tóng，

欲令学者何以考时俗之不同，

chá gǔ jīn zhī yǒu yì yòu zì zá zhǒng chēng zhì，

察古今之有异？ 又自杂种称制，

chōng rèn shén zhōu，

充牣神州，

shì yì zhū huá，

事异诸华，

yán duō chǒu sú。

言多丑俗。

zhì rú yì jiān，

至如翼犍，

zhāo chéng yuán huì hēi tǎ，

昭成原讳；黑獭，

zhōu wén běn míng。

周文本名。

ér bó qǐ gé yǐ tā yǔ，

而伯起革以他语，

dé fēn quē ér bù zài。

德棻阙而不载。

gài páng jiàng kuǎi kuì，

盖厖降、蒯聩，

zì zhī chī yě zhòng ěr hēi tún，

字之媸也；重耳、黑臀，

míng zhī bǐ yě。

名之鄙也。

jiù jiē liè yǐ sān shǐ，

旧皆列以《三史》，

chuán zhū wǔ jīng，

传诸《五经》，

wèi wén hòu jìn tán jiǎng，

未闻后进谈讲，

bié jiā kān dìng。

别加刊定。

kuàng qí qiū zhī dú，

况齐丘之犊，

zhāng yú zài chèn hé biān zhī gǒu，

彰于载谶；河边之狗，

zhe yú yáo yǒng。

著于谣咏。

míng rú rì yuè，

明如日月，

nán wéi gài cáng，

难为盖藏，

cǐ ér bù shū，

此而不书，

hé yǐ shì hòu yì yǒu shì xìng běn fù，

何以示后？亦有氏姓本复，

jiǎn shěng cóng dān，

减省从单，

huò qù wàn niǔ ér liú yú，

或去“万纽”而留“于”，

huò zhǐ cún dí ér chú shè。

或止存“狄”而除“厙”。

qiú zhū zì gǔ，

求诸自古，

hǎn wén zī lì。

罕闻兹例。

xī fū zǐ yǒu yún wén shèng zhì zé shǐ。

昔夫子有云：“文胜质则史。

gù zhī shǐ zhī wèi wù，

”故知史之为务，

bì jí yú wén。

必藉于文。

zì wǔ jīng yǐ jiàng，

自《五经》已降，

sān shǐ ér wǎng，

《三史》而往，

yǐ wén xù shì，

以文叙事，

kě dé yán yān。

可得言焉。

ér jīn zhī suǒ zuò，

而今之所作，

yǒu yì yú shì。

有异于是。

qí lì yán yě，

其立言也，

huò xū jiā liàn shì，

或虚加练饰，

qīng shì diāo cǎi huò tǐ jiān fù sòng，

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

cí lèi pái yōu。

词类俳优。

wén fēi wén，

文非文，

shǐ fēi shǐ，

史非史，

pì fū qiū cí zào shì，

譬夫龟兹造室，

zá yǐ hàn yí，

杂以汉仪，

ér kè gǔ bù chéng，

而刻鹄不成，

fǎn lèi yú wù zhě yě。

反类于鹜者也。

yòu wàng shì。

（右妄饰）。

史通·内篇·叙事第二十二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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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内篇·叙事第二十二辑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