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内篇·品藻第二十三

刘知几 - [唐]

盖闻方以类聚，物以群分，薰莸不同器，枭鸾不比翼。若乃商臣、冒顿，南蛮、北狄，万里之殊也；伊尹、霍光，殷年汉日，千载之隔也。而世之称悖逆，则云商、冒；论忠顺则曰伊、霍者，何哉？盖厥迹相符，则虽隔越为偶，奚必差肩接武，方称连类者乎？

史氏自迁、固作传，始以品汇相从。然其中或以年世迫促，或以人物寡鲜，求其具体必同，不可多得。是以韩非、老子，共在一篇；董卓、袁绍，无闻二录。

岂非韩、老俱称述者，书有子名；袁、董并曰英雄，生当汉末。用此为断，粗得其伦。亦有厥类众夥，宜为流别，而不能定其同科，申其异品，用使兰艾相杂，朱紫不分，是谁之过欤？盖史官之责也。

案班书《古今人表》，仰包亿载，旁贯百家，分之以三科，定之以九等。其言甚高，其义甚惬。及至篇中所列，奚不类于其叙哉！若孔门达者，颜称殆庶，至于他子，难为等衰。今乃先伯牛而后曾参，进仲弓而退冉有，求诸折中，厥理无闻。又楚王过邓，三甥请杀之，邓侯不许，卒亡邓国。今定邓侯入下愚之上，夫宁人负我，为善获戾，持此致尤，将何劝善？如谓小不忍乱大谋，失于用权，故加其罪。是则三甥见几而作，决在未萌，自当高立标格，置诸云汉，何得止与邓侯邻伍，列在其中庸下流而已哉？又其叙晋文之臣佐也，舟之侨为上，阳处父次之，士会为下。其序燕丹之宾客也，高渐离居首，荆轲亚之，秦舞阳居末。斯并是非瞀乱，善恶纷拏，或珍瓴甋而贱璠玙，或策驽骀而舍骐骥。以兹为监，欲谁欺乎？

又江充、息夫躬馋谄惑上，使祸延储后，毒及忠良。论其奸凶，过于石显远矣。而固叙之，不列佞幸。杨王孙裸葬悖礼，狂狷之徒，考其一生，更无他事，而与朱云同列，冠之传首，不其秽欤？

若乃旁求别录，侧窥杂传，诸如此谬，其累实多。案刘向《列女传》载鲁之秋胡妻者，寻其始末，了无才行可称，直以怨怼厥夫，投川而死。轻生同于古冶，殉节异于曹娥，此乃凶险之顽人，强梁之悍妇，辄与贞烈为伍，有乖其实者焉。

又嵇康《高士传》，其所载者广矣，而颜回、蘧瑗，独不见书。盖以二子虽乐道遗荣，安贫守志，而拘忌名教，未免流俗也。正如董仲舒、扬子云，亦钻仰四科，驰驱六籍，渐孔门之教义，服鲁国之儒风，与此何殊，而并可甄录。夫回、瑗可弃，而扬、董获升，可谓识二五而不知十者也。

爰及近代，史臣所书，求其乖失，亦往往而有。借如阳瓒效节边城，捐躯死敌，当有宋之代，抑刘、卜之徒欤？而沈氏竟不别加标榜，唯寄编于《索虏》篇内。纪僧真砥节砺行，终始无瑕，而萧氏乃与群小混书，都以《恩幸》为目。王頍文章不足，武艺居多，躬诣戚藩，首阶逆乱。撰隋史者如不能与枭感并列，即宜附出《杨谅传》中，辄与词人共编，吉士为伍。凡斯纂录，岂其类乎？

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我。”光武则受误于庞萌，曹公则见欺于张邈。事列在方书，惟善与恶，昭然可见。不假许、郭之深鉴，裴、王之妙詧，而作者存诸简牍，不能使善恶区分，故曰谁之过欤？史官之责也。

夫能申藻镜，别流品，使小人君子臭味得朋，上智中庸等差有叙，则惩恶劝善，永肃将来，激浊扬清，郁为不朽者矣。

史通·内篇·品藻第二十三翻译文

史通·内篇·品藻第二十三拼音版/注音版

shǐ tōng nèi piān pǐn zǎo dì èr shí sān。

史通·内篇·品藻第二十三。

liú zhī jǐ。

刘知几。

gài wén fāng yǐ lèi jù，

盖闻方以类聚，

wù yǐ qún fēn，

物以群分，

xūn yóu bù tóng qì，

薰莸不同器，

xiāo luán bù bǐ yì。

枭鸾不比翼。

ruò nǎi shāng chén mò dú，

若乃商臣、冒顿，

nán mán běi dí，

南蛮、北狄，

wàn lǐ zhī shū yě yī yǐn huò guāng，

万里之殊也；伊尹、霍光，

yīn nián hàn rì，

殷年汉日，

qiān zǎi zhī gé yě。

千载之隔也。

ér shì zhī chēng bèi nì，

而世之称悖逆，

zé yún shāng mào lùn zhōng shùn zé yuē yī huò zhě，

则云商、冒；论忠顺则曰伊、霍者，

hé zāi gài jué jī xiāng fú，

何哉？盖厥迹相符，

zé suī gé yuè wèi ǒu，

则虽隔越为偶，

xī bì chà jiān jiē wǔ，

奚必差肩接武，

fāng chēng lián lèi zhě hū shǐ shì zì qiān gù zuò chuán，

方称连类者乎？ 史氏自迁、固作传，

shǐ yǐ pǐn huì xiāng cóng。

始以品汇相从。

rán qí zhōng huò yǐ nián shì pò cù，

然其中或以年世迫促，

huò yǐ rén wù guǎ xiān，

或以人物寡鲜，

qiú qí jù tǐ bì tóng，

求其具体必同，

bù kě duō de。

不可多得。

shì yǐ hán fēi lǎo zi，

是以韩非、老子，

gòng zài yī piān dǒng zhuō yuán shào，

共在一篇；董卓、袁绍，

wú wén èr lù。

无闻二录。

qǐ fēi hán lǎo jù chēng shù zhě，

岂非韩、老俱称述者，

shū yǒu zi míng yuán dǒng bìng yuē yīng xióng，

书有子名；袁、董并曰英雄，

shēng dāng hàn mò。

生当汉末。

yòng cǐ wèi duàn，

用此为断，

cū dé qí lún。

粗得其伦。

yì yǒu jué lèi zhòng huǒ，

亦有厥类众夥，

yí wèi liú bié，

宜为流别，

ér bù néng dìng qí tóng kē，

而不能定其同科，

shēn qí yì pǐn，

申其异品，

yòng shǐ lán ài xiāng zá，

用使兰艾相杂，

zhū zǐ bù fēn，

朱紫不分，

shì shuí zhī guò yú gài shǐ guān zhī zé yě。

是谁之过欤？盖史官之责也。

àn bān shū gǔ jīn rén biǎo，

案班书《古今人表》，

yǎng bāo yì zài，

仰包亿载，

páng guàn bǎi jiā，

旁贯百家，

fēn zhī yǐ sān kē，

分之以三科，

dìng zhī yǐ jiǔ děng。

定之以九等。

qí yán shén gāo，

其言甚高，

qí yì shén qiè。

其义甚惬。

jí zhì piān zhōng suǒ liè，

及至篇中所列，

xī bù lèi yú qí xù zāi ruò kǒng mén dá zhě，

奚不类于其叙哉！若孔门达者，

yán chēng dài shù，

颜称殆庶，

zhì yú tā zi，

至于他子，

nán wéi děng cuī。

难为等衰。

jīn nǎi xiān bó niú ér hòu zēng shēn，

今乃先伯牛而后曾参，

jìn zhòng gōng ér tuì rǎn yǒu，

进仲弓而退冉有，

qiú zhū zhé zhōng，

求诸折中，

jué lǐ wú wén。

厥理无闻。

yòu chǔ wáng guò dèng，

又楚王过邓，

sān shēng qǐng shā zhī，

三甥请杀之，

dèng hóu bù xǔ，

邓侯不许，

zú wáng dèng guó。

卒亡邓国。

jīn dìng dèng hóu rù xià yú zhī shàng，

今定邓侯入下愚之上，

fū níng rén fù wǒ，

夫宁人负我，

wéi shàn huò lì，

为善获戾，

chí cǐ zhì yóu，

持此致尤，

jiāng hé quàn shàn rú wèi xiǎo bù rěn luàn dà móu，

将何劝善？如谓小不忍乱大谋，

shī yú yòng quán，

失于用权，

gù jiā qí zuì。

故加其罪。

shì zé sān shēng jiàn jǐ ér zuò，

是则三甥见几而作，

jué zài wèi méng，

决在未萌，

zì dāng gāo lì biāo gé，

自当高立标格，

zhì zhū yún hàn，

置诸云汉，

hé dé zhǐ yǔ dèng hóu lín wǔ，

何得止与邓侯邻伍，

liè zài qí zhōng yōng xià liú ér yǐ zāi yòu qí xù jìn wén zhī chén zuǒ yě，

列在其中庸下流而已哉？又其叙晋文之臣佐也，

zhōu zhī qiáo wèi shàng，

舟之侨为上，

yáng chù fù cì zhī，

阳处父次之，

shì huì wéi xià。

士会为下。

qí xù yàn dān zhī bīn kè yě，

其序燕丹之宾客也，

gāo jiàn lí jū shǒu，

高渐离居首，

jīng kē yà zhī，

荆轲亚之，

qín wǔ yáng jū mò。

秦舞阳居末。

sī bìng shì fēi mào luàn，

斯并是非瞀乱，

shàn è fēn ná，

善恶纷拏，

huò zhēn líng dì ér jiàn fán yú，

或珍瓴甋而贱璠玙，

huò cè nú dài ér shě qí jì。

或策驽骀而舍骐骥。

yǐ zī wèi jiān，

以兹为监，

yù shuí qī hū yòu jiāng chōng xī fū gōng chán chǎn huò shàng，

欲谁欺乎？ 又江充、息夫躬馋谄惑上，

shǐ huò yán chǔ hòu，

使祸延储后，

dú jí zhōng liáng。

毒及忠良。

lùn qí jiān xiōng，

论其奸凶，

guò yú shí xiǎn yuǎn yǐ。

过于石显远矣。

ér gù xù zhī，

而固叙之，

bù liè nìng xìng。

不列佞幸。

yáng wáng sūn luǒ zàng bèi lǐ，

杨王孙裸葬悖礼，

kuáng juàn zhī tú，

狂狷之徒，

kǎo qí yī shēng，

考其一生，

gèng wú tā shì，

更无他事，

ér yǔ zhū yún tóng liè，

而与朱云同列，

guān zhī chuán shǒu，

冠之传首，

bù qí huì yú ruò nǎi páng qiú bié lù，

不其秽欤？ 若乃旁求别录，

cè kuī zá chuán，

侧窥杂传，

zhū rú cǐ miù，

诸如此谬，

qí lèi shí duō。

其累实多。

àn liú xiàng liè nǚ zhuàn zài lǔ zhī qiū hú qī zhě，

案刘向《列女传》载鲁之秋胡妻者，

xún qí shǐ mò，

寻其始末，

liǎo wú cái xíng kě chēng，

了无才行可称，

zhí yǐ yuàn duì jué fū，

直以怨怼厥夫，

tóu chuān ér sǐ。

投川而死。

qīng shēng tóng yú gǔ yě，

轻生同于古冶，

xùn jié yì yú cáo é，

殉节异于曹娥，

cǐ nǎi xiōng xiǎn zhī wán rén，

此乃凶险之顽人，

qiáng liáng zhī hàn fù，

强梁之悍妇，

zhé yǔ zhēn liè wéi wǔ，

辄与贞烈为伍，

yǒu guāi qí shí zhě yān。

有乖其实者焉。

yòu jī kāng gāo shì chuán，

又嵇康《高士传》，

qí suǒ zài zhě guǎng yǐ，

其所载者广矣，

ér yán huí qú yuàn，

而颜回、蘧瑗，

dú bú jiàn shū。

独不见书。

gài yǐ èr zi suī lè dào yí róng，

盖以二子虽乐道遗荣，

ān pín shǒu zhì，

安贫守志，

ér jū jì míng jiào，

而拘忌名教，

wèi miǎn liú sú yě。

未免流俗也。

zhèng rú dǒng zhòng shū yáng zi yún，

正如董仲舒、扬子云，

yì zuān yǎng sì kē，

亦钻仰四科，

chí qū liù jí，

驰驱六籍，

jiàn kǒng mén zhī jiào yì，

渐孔门之教义，

fú lǔ guó zhī rú fēng，

服鲁国之儒风，

yǔ cǐ hé shū，

与此何殊，

ér bìng kě zhēn lù。

而并可甄录。

fū huí yuàn kě qì，

夫回、瑗可弃，

ér yáng dǒng huò shēng，

而扬、董获升，

kě wèi shí èr wǔ ér bù zhī shí zhě yě。

可谓识二五而不知十者也。

yuán jí jìn dài，

爰及近代，

shǐ chén suǒ shū，

史臣所书，

qiú qí guāi shī，

求其乖失，

yì wǎng wǎng ér yǒu。

亦往往而有。

jiè rú yáng zàn xiào jié biān chéng，

借如阳瓒效节边城，

juān qū sǐ dí，

捐躯死敌，

dāng yǒu sòng zhī dài，

当有宋之代，

yì liú bo zhī tú yú ér shěn shì jìng bù bié jiā biāo bǎng，

抑刘、卜之徒欤？而沈氏竟不别加标榜，

wéi jì biān yú suǒ lǔ piān nèi。

唯寄编于《索虏》篇内。

jì sēng zhēn dǐ jié lì xíng，

纪僧真砥节砺行，

zhōng shǐ wú xiá，

终始无瑕，

ér xiāo shì nǎi yǔ qún xiǎo hùn shū，

而萧氏乃与群小混书，

dōu yǐ ēn xìng wèi mù。

都以《恩幸》为目。

wáng kuǐ wén zhāng bù zú，

王頍文章不足，

wǔ yì jū duō，

武艺居多，

gōng yì qī fān，

躬诣戚藩，

shǒu jiē nì luàn。

首阶逆乱。

zhuàn suí shǐ zhě rú bù néng yǔ xiāo gǎn bìng liè，

撰隋史者如不能与枭感并列，

jí yí fù chū yáng liàng chuán zhōng，

即宜附出《杨谅传》中，

zhé yǔ cí rén gòng biān，

辄与词人共编，

jí shì wéi wǔ。

吉士为伍。

fán sī zuǎn lù，

凡斯纂录，

qǐ qí lèi hū zǐ yuē yǐ mào qǔ rén，

岂其类乎？ 子曰：“以貌取人，

shī zhī zǐ yǔ yǐ yán qǔ rén，

失之子羽；以言取人，

shī zhī zǎi wǒ。

失之宰我。

guāng wǔ zé shòu wù yú páng méng，

”光武则受误于庞萌，

cáo gōng zé jiàn qī yú zhāng miǎo。

曹公则见欺于张邈。

shì liè zài fāng shū，

事列在方书，

wéi shàn yǔ è，

惟善与恶，

zhāo rán kě jiàn。

昭然可见。

bù jiǎ xǔ guō zhī shēn jiàn，

不假许、郭之深鉴，

péi wáng zhī miào chá，

裴、王之妙詧，

ér zuò zhě cún zhū jiǎn dú，

而作者存诸简牍，

bù néng shǐ shàn è qū fēn，

不能使善恶区分，

gù yuē shuí zhī guò yú shǐ guān zhī zé yě。

故曰谁之过欤？史官之责也。

fū néng shēn zǎo jìng，

夫能申藻镜，

bié liú pǐn，

别流品，

shǐ xiǎo rén jūn zǐ chòu wèi dé péng，

使小人君子臭味得朋，

shàng zhì zhōng yōng děng chà yǒu xù，

上智中庸等差有叙，

zé chéng è quàn shàn，

则惩恶劝善，

yǒng sù jiāng lái，

永肃将来，

jī zhuó yáng qīng，

激浊扬清，

yù wèi bù xiǔ zhě yǐ。

郁为不朽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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