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内篇·列传第六
夫纪传之兴，肇于《史》、《汉》。盖纪者，编年也；传者，列事也。编年者，历帝王之岁月，犹《春秋》之经；列事者，录人臣之行状，犹《春秋》之传。
《春秋》则传以解经，《史》、《汉》则传以释纪。寻兹例草创，始自子长，而朴略犹存，区分未尽。如项王立传，而以本纪名，非惟羽僣之盗，不可同于天子；且推其序事，皆作传言，求谓之纪，不可得也。或曰：“迁纪五帝、夏、殷，亦皆列事而已。子曾不之怪，何独尤于《项纪》哉？”对曰：不然。夫五帝之与夏、殷也，正朔相承，子孙递及，虽无年可著，纪亦何伤！如项羽者，事起秦余，身终汉始，殊夏氏之后羿，似黄帝之蚩尤。譬诸闰位，容可列纪；方之骈拇，难以成编。且夏、殷之纪，不引他事。夷、齐谏周，实当纣日，而析为列传，不入殷篇。《项纪》则上下同载，君臣交杂，纪名传体，所以成嗤。
夫纪传之不同，犹诗赋之有别，而后来继作，亦多所未详。案范晔《汉书》记后妃六宫，其实传也，而谓之为纪；陈寿《国志》载孙、刘二帝，其实纪也，而呼之曰传。考数家之所作，其未达纪传之情乎？苟上智犹且若斯，则中庸故可知矣。
又传之为体，大抵相同，而著作多方，有时而异。如二人行事，首尾相随，则有一传兼书，包括令尽。若陈馀、张耳合体成篇，陈胜、吴广相参并录是也。
亦有事迹虽寡，名行可崇，寄在他篇，为其标冠。若商山四皓，事列王阳之首；庐江毛义，名在刘平之上是也。
自兹已后，史氏相承，述作虽多，斯道都废。其同于古者，唯有附出而已。
寻附出之为义，攀列传以垂名，若纪季之入齐，颛臾之事鲁，皆附庸自托，得厕于朋流。然世之求名者，咸以附出为小。盖以其因人成事，不足称多故也。窃以书名竹素，岂限详略，但问其事竟如何耳。借如召平、纪信、沮授、陈容，或运一异谋，树一奇节，并能传之不朽，人到于今称之。岂假编名作传，然后播其遗烈也！嗟乎！自班、马以来，获书于国史者多矣。其间则有生无令闻，死无异迹，用使游谈者靡徵其事，讲习者罕记其名，而虚班史传，妄占篇目。若斯人者，可胜纪哉！古人以没而不朽为难，盖为此也。
史通·内篇·列传第六拼音版/注音版
shǐ tōng nèi piān liè zhuàn dì liù。
史通·内篇·列传第六。
liú zhī jǐ。
刘知几。
fū jì chuán zhī xìng，
夫纪传之兴，
zhào yú shǐ hàn。
肇于《史》、《汉》。
gài jì zhě，
盖纪者，
biān nián yě chuán zhě，
编年也；传者，
liè shì yě。
列事也。
biān nián zhě，
编年者，
lì dì wáng zhī suì yuè，
历帝王之岁月，
yóu chūn qiū zhī jīng liè shì zhě，
犹《春秋》之经；列事者，
lù rén chén zhī xíng zhuàng，
录人臣之行状，
yóu chūn qiū zhī chuán。
犹《春秋》之传。
chūn qiū zé chuán yǐ jiě jīng，
《春秋》则传以解经，
shǐ hàn zé chuán yǐ shì jì。
《史》、《汉》则传以释纪。
xún zī lì cǎo chuàng，
寻兹例草创，
shǐ zì zǐ cháng，
始自子长，
ér pǔ lüè yóu cún，
而朴略犹存，
qū fēn wèi jǐn。
区分未尽。
rú xiàng wáng lì zhuàn，
如项王立传，
ér yǐ běn jì míng，
而以本纪名，
fēi wéi yǔ tiě zhī dào，
非惟羽僣之盗，
bù kě tóng yú tiān zǐ qiě tuī qí xù shì，
不可同于天子；且推其序事，
jiē zuò chuán yán，
皆作传言，
qiú wèi zhī jì，
求谓之纪，
bù kě de yě。
不可得也。
huò yuē qiān jì wǔ dì xià yīn，
或曰：“迁纪五帝、夏、殷，
yì jiē liè shì ér yǐ。
亦皆列事而已。
zi céng bù zhī guài，
子曾不之怪，
hé dú yóu yú xiàng jì zāi duì yuē bù rán。
何独尤于《项纪》哉？”对曰：不然。
fū wǔ dì zhī yǔ xià yīn yě，
夫五帝之与夏、殷也，
zhēng shuò xiāng chéng，
正朔相承，
zǐ sūn dì jí，
子孙递及，
suī wú nián kě zhe，
虽无年可著，
jì yì hé shāng rú xiàng yǔ zhě，
纪亦何伤！如项羽者，
shì qǐ qín yú，
事起秦余，
shēn zhōng hàn shǐ，
身终汉始，
shū xià shì zhī hòu yì，
殊夏氏之后羿，
shì huáng dì zhī chī yóu。
似黄帝之蚩尤。
pì zhū rùn wèi，
譬诸闰位，
róng kě liè jì fāng zhī pián mǔ，
容可列纪；方之骈拇，
nán yǐ chéng biān。
难以成编。
qiě xià yīn zhī jì，
且夏、殷之纪，
bù yǐn tā shì。
不引他事。
yí qí jiàn zhōu，
夷、齐谏周，
shí dāng zhòu rì，
实当纣日，
ér xī wèi liè zhuàn，
而析为列传，
bù rù yīn piān。
不入殷篇。
xiàng jì zé shàng xià tóng zài，
《项纪》则上下同载，
jūn chén jiāo zá，
君臣交杂，
jì míng chuán tǐ，
纪名传体，
suǒ yǐ chéng chī。
所以成嗤。
fū jì chuán zhī bù tóng，
夫纪传之不同，
yóu shī fù zhī yǒu bié，
犹诗赋之有别，
ér hòu lái jì zuò，
而后来继作，
yì duō suǒ wèi xiáng。
亦多所未详。
àn fàn yè hàn shū jì hòu fēi liù gōng，
案范晔《汉书》记后妃六宫，
qí shí chuán yě，
其实传也，
ér wèi zhī wèi jì chén shòu guó zhì zài sūn liú èr dì，
而谓之为纪；陈寿《国志》载孙、刘二帝，
qí shí jì yě，
其实纪也，
ér hū zhī yuē chuán。
而呼之曰传。
kǎo shù jiā zhī suǒ zuò，
考数家之所作，
qí wèi dá jì chuán zhī qíng hū gǒu shàng zhì yóu qiě ruò sī，
其未达纪传之情乎？苟上智犹且若斯，
zé zhōng yōng gù kě zhī yǐ。
则中庸故可知矣。
yòu chuán zhī wèi tǐ，
又传之为体，
dà dǐ xiāng tóng，
大抵相同，
ér zhù zuò duō fāng，
而著作多方，
yǒu shí ér yì。
有时而异。
rú èr rén xíng shì，
如二人行事，
shǒu wěi xiāng suí，
首尾相随，
zé yǒu yī chuán jiān shū，
则有一传兼书，
bāo kuò lìng jǐn。
包括令尽。
ruò chén yú zhāng ěr hé tǐ chéng piān，
若陈馀、张耳合体成篇，
chén shèng wú guǎng xiāng cān bìng lù shì yě。
陈胜、吴广相参并录是也。
yì yǒu shì jī suī guǎ，
亦有事迹虽寡，
míng xíng kě chóng，
名行可崇，
jì zài tā piān，
寄在他篇，
wèi qí biāo guān。
为其标冠。
ruò shāng shān sì hào，
若商山四皓，
shì liè wáng yáng zhī shǒu lú jiāng máo yì，
事列王阳之首；庐江毛义，
míng zài liú píng zhī shàng shì yě。
名在刘平之上是也。
zì zī yǐ hòu，
自兹已后，
shǐ shì xiāng chéng，
史氏相承，
shù zuò suī duō，
述作虽多，
sī dào dōu fèi。
斯道都废。
qí tóng yú gǔ zhě，
其同于古者，
wéi yǒu fù chū ér yǐ。
唯有附出而已。
xún fù chū zhī wèi yì，
寻附出之为义，
pān liè zhuàn yǐ chuí míng，
攀列传以垂名，
ruò jì jì zhī rù qí，
若纪季之入齐，
zhuān yú zhī shì lǔ，
颛臾之事鲁，
jiē fù yōng zì tuō，
皆附庸自托，
dé cè yú péng liú。
得厕于朋流。
rán shì zhī qiú míng zhě，
然世之求名者，
xián yǐ fù chū wèi xiǎo。
咸以附出为小。
gài yǐ qí yīn rén chéng shì，
盖以其因人成事，
bù zú chèn duō gù yě。
不足称多故也。
qiè yǐ shū míng zhú sù，
窃以书名竹素，
qǐ xiàn xiáng lüè，
岂限详略，
dàn wèn qí shì jìng rú hé ěr。
但问其事竟如何耳。
jiè rú zhào píng jì xìn jǔ shòu chén róng，
借如召平、纪信、沮授、陈容，
huò yùn yī yì móu，
或运一异谋，
shù yī qí jié，
树一奇节，
bìng néng chuán zhī bù xiǔ，
并能传之不朽，
rén dào yú jīn chēng zhī。
人到于今称之。
qǐ jiǎ biān míng zuò chuán，
岂假编名作传，
rán hòu bō qí yí liè yě jiē hū zì bān mǎ yǐ lái，
然后播其遗烈也！嗟乎！自班、马以来，
huò shū yú guó shǐ zhě duō yǐ。
获书于国史者多矣。
qí jiān zé yǒu shēng wú lìng wén，
其间则有生无令闻，
sǐ wú yì jī，
死无异迹，
yòng shǐ yóu tán zhě mí zhēng qí shì，
用使游谈者靡徵其事，
jiǎng xí zhě hǎn jì qí míng，
讲习者罕记其名，
ér xū bān shǐ chuán，
而虚班史传，
wàng zhàn piān mù。
妄占篇目。
ruò sī rén zhě，
若斯人者，
kě shèng jì zāi gǔ rén yǐ méi ér bù xiǔ wéi nán，
可胜纪哉！古人以没而不朽为难，
gài wèi cǐ yě。
盖为此也。
唐徐州彭城人，字子玄。刘知柔弟。高宗永隆进士。调获嘉主簿。武则天时累迁凤阁舍人，兼修国史。中宗时，擢太子率更令，迁秘书少监，参与编修《则天皇后实录》。又著《史通》四十九篇，于景龙四年成书。玄宗开元初迁左散骑常侍，仍领史事，坐事贬安州别驾。卒谥文。知几前后修史近三十年，主张秉笔直书，以为史家须具才、学、识三长。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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