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 · 第七回 · 藉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閒访百城书

刘鹗 - [清]

话说老残与申东造议论玉贤正为有才，亟于做官，所以丧天害理，至于如此，彼此叹息一会。东造道：“正是。我昨日说有要事与先生密商，就是为此。先生想，此公残忍至于此极，兄弟不幸，偏又在他属下。依他做，实在不忍；不依他做，又实无良法。先生阅历最多，所谓‘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必有良策，其何以教我？”老残道：“知难则易者至矣。阁下既不耻下问，弟先须请教宗旨何如。若求在上官面上讨好，做得烈烈轰轰，有声有色，则只有依玉公办法，所谓逼民为盗也；若要顾念‘父母官’三字，求为民除害，亦有化盗为民之法。若官阶稍大，辖境稍宽，略为易办；若止一县之事，缺分又苦，未免稍形棘手，然亦非不能也。”

东造道：“自然以为民除害为主。果能使地方安静，虽无不次之迁，要亦不至于冻馁。‘子孙饭，吃他做什么呢！但是缺分太苦，前任养小队五十名，盗案仍是叠出；加以亏空官款，因此罣误去官。弟思如赔累而地方安静，尚可设法弥补；若俱不可得，算是为何事呢！”老残道：“五十名小队，所费诚然太多。以此缺论，能筹款若干，便不致赔累呢？”东造道：“不过千金，尚不吃重。”

老残道：“此事却有个办法。阁下一年筹一千二百金，却不用管我如何办法，我可以代画一策，包你境内没有一个盗案；倘有盗案，且可以包你顷刻便获。阁下以为何如？”东造道：“能得先生去为我帮忙，我就百拜的感激了。”老残道：“我无庸去，只是教阁下个至良极美的法则。”东造道：“阁下不去，这法则谁能行呢？”老残道：“正为荐一个行此法则的人。惟此人千万不可怠慢。若怠慢此人，彼必立刻便去，去后祸必更烈。

“此人姓刘，号仁甫，即是此地平阴县人，家在平阴县西南桃花山里面。其人少时，十四五岁在嵩山少林寺学拳棒。学了些时，觉得徒有虚名，无甚出奇致胜处，于是奔走江湖，将近十年。在四川峨眉山上遇见了一个和尚，武功绝伦。他就拜他力师，学了一套‘太祖神拳”一套‘少祖神拳’。因请教这和尚，拳法从那里得来的，和尚说系少林寺。他就大为惊讶，说：‘徒弟在少林寺四五年，见没有一个出色拳法，师父从那一个学的呢？’那和尚道：‘这是少林寺的拳法，却不从少林寺学来。现在少林寺里的拳法，久已失传了。你所学者太祖拳，就是达摩传下来的；那少祖拳，就是神光传下来的。当初传下这个拳法来的时候，专为和尚们练习了这拳，身体可以结壮，精神可以悠久。若当朝山访道的时候，单身走路，或遇虎豹，或遇强人，和尚家又不作带兵器，所以这拳法专为保护身命的。筋骨强壮，肌肉坚固，便可以忍耐冻饿。你想，行脚僧在荒山野壑里，访求高人古德，于“宿食”两字，一定难以周全的，此太祖、少祖传下拳法来的美意了。那知后来少林寺拳法出了名，外边来学的日多，学出去的人，也有做强盗的，也有奸淫人家妇女的，屡有所闻。因此，在现在这老和尚以前四五代上的个老和尚，就将这正经拳法收起不传，只用些“外面光”“不管事”的拳法敷衍门面而已。我这拳法系从汉中府里一个古德学来的，若能认真修练，将来可以到得甘凤池的位分。”

“刘仁甫在四川住了三年，尽得其传。当时正是粤匪扰乱的时候，他从四川出来，就在湘军、淮军营盘里混过些时。因上两军，湘军必须湖南人，淮军必须安徽人，方有照应。若别省人，不过敷衍故事，得个把小保举而已，大权万不会有的。此公已保举到个都司，军务渐平。他也无心恋栈，遂回家乡，种了几亩田，聊以度日，闲暇无事，在这齐、豫两省随便游行。这两省练武功的人，无不知他的名气。他却不肯传授徒弟，若是深知这人一定安分的，他就教他几手拳棒，也十分慎重的。所以这两省有武艺的，全敌他不过，都俱怕他。若将此人延为上宾，将这每月一百两交付此人，听其如何应用。大约他只要招十名小队，供奔走之役，每人月饷六两，其余四十两，供应往来豪杰酒水之资，也就够了。

“大概这河南、山东、直隶三省，及江苏、安徽的两个北半省，共为一局。此局内的强盗计分大小两种：大盗系有头领，有号令，有法律的，大概其中有本领的甚多；小盗则随时随地无赖之徒，及失业的顽民，胡乱抢劫，既无人帮助，又无枪火兵器，抢过之后，不是酗酒，便是赌博，最容易犯案的。譬如玉大尊所办的人，大约十分中九分半是良民，半分是这些小盗。若论那些大盗，无论头目人物，就是他们的羽翼，也不作兴有一个被玉大尊捉着的呢。但是大盗却容易相与，如京中保镖的呢，无论十万二十万银子，只须一两个人，便可保得一路无事。试问如此巨款，就聚了一二百强盗抢去，也很够享用的，难道这一两个镖司务就敌得过他们吗？只因为大盗相传有这个规矩，不作兴害镖局的。所以凡保镶的车上，有他的字号，出门要叫个口号。这口号喊出，那大盗就觌面碰着，彼此打个招呼，也决不动手的。镖局几家字号，大盗都知道的；大盗有几处窝巢，镖局也是知道的。倘若他的羽翼，到了有镖局的所在，进门打过暗号，他们就知道是那一路的朋友，当时必须留着喝酒吃饭，临行还要送他三二百个钱的盘川；若是大头目，就须尽力应酬。这就叫做江湖上的规矩。

“我方才说这个刘仁甫，江湖都是大有名的。京城里镖局上请过他几次，他都不肯去，情愿埋名隐姓，做个农夫。若是此人来时，待以上宾之礼，仿佛贵县开了一个保护木县的镖局。他无事时，在街上茶馆饭店里坐坐，这过往的人，凡是江湖上朋友，他到眼便知，随便会几个茶饭东道，不消十天半个月，各处大盗头目就全晓得了，立刻便要传出号令：某人立足之地，不许打搅的。每月所余的那四十金就是给他做这个用处的。至于小盗，他本无门径，随意乱做，就近处，自有人来暗中报信，失主尚未来县报案，他的手下人倒已先将盗犯获住。若是稍远的地方做了案子，沿路也有他们的朋友，替他暗中捕下去，无论走到何处，俱捉得到的。所以要十名小队子，其实，只要四五个应手的人已经足用了。那多余的五六个人，为的是本县轿子前头摆摆威风，或者按差送差，跑信等事用的。”

东造道：“如阁下所说，自然是极妙的法则。但是此人既不肯应镖局之聘，若是兄弟衙署里请他，恐怕也不肯来，如之何呢？”老残道：“只是你去请他，自然他不肯来的，所以我须详详细细写封信去，并拿救一县无辜良民的话打动他，自然他就肯来了。况他与我交情甚厚，我若劝他，一定肯的。因为我二十几岁的时候，看天下将来一定有大乱，所以极力留心将才，谈兵的朋友颇多。此人当年在河南时，我们是莫逆之交，相约倘若国家有用我辈的日子，凡我同人，俱要出来相助为理的。其时讲舆地，讲阵图，讲制造，讲武功的，各样朋友都有。此公便是讲武功的巨擘。后来大家都明白了：治天下的，又是一种人才，着是我辈所讲所学，全是无用的。故尔各人都弄个谋生之道，混饭吃去，把这雄心便抛入东洋大海去了。虽如此说，然当时的交情义气，断不会败坏的。所以我写封信去，一定肯来的。”

东造听了，连连作揖道谢，说：“我自从挂牌委署斯缺，未尝一夜安眠。今日得闻这番议论，如梦初醒，如病初愈，真是万千之幸！但是这封信是派个何等样人送去方妥呢？”老残道：“必须有个亲信朋友吃这一趟辛苦才好。若随便叫个差人送去，便有轻慢他的意思，他一定不肯出来，那就连我都要遭怪了。”东造连连说：“是的，是的。我这里有个族弟，明天就到的，可以让他去一趟。先生信几时写呢？就费心写起来最好。”老残道：“明日一天不出门。我此刻正写一长函致庄宫保，托姚云翁转呈，为细述玉太尊政绩的，大约也要明天写完；并此信一总写起，我后天就要动身了。”东造问：“后天往那里去？”老残答说：“先往东昌府访柳小惠家的收藏，想看看他的宋、元板书，随后即回济南省城过年。再后的行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今日夜已深了，可以睡罢。”立起身来。东造叫家人：“打个手照，送铁老爷回去。”

揭起门帘来，只见天地一色，那雪已下的混混沌沌价白，觉得照的眼睛发胀似的。那下的阶雪已有了七八寸深，走不过去了。只有这上房到大门口的一条路，常有人来往，所以不住的扫。那到厢房里的一条路已看不出路影，同别处一样的高了。东造叫人赶忙铲出一条路来，让老残回房。推开门来，灯已灭了。上房送下一个烛台，两支红烛，取火点起，再想写信，那笔砚竟违抗万分，不遵调度，只好睡了。

到了次日，雪虽已止，寒气却更甚于前。起来喊店家秤了五斤木炭，生了一个大火盆，又叫买了几张桑皮纸，把那破窗户糊了。顷刻之间，房屋里暖气阳回，非昨日的气象了。遂把砚池烘化，将昨日未曾写完的信，详细写完封好，又将致刘仁甫的信亦写毕，一总送到上房，交东造收了，

东造一面将致姚云翁的一函，加个马封，送往驿站；一面将刘仁甫的一函，送人枕头箱内。厨房也开了饭来。二人一同吃过，又复清谈片时，只见家人来报：“二老爷同师爷们都到了，住在西边店里呢。洗完脸，就过来的。”

停了一会，只见门外来了一个不到四十岁模样的人，尚未留须，穿了件旧宁绸二蓝的大毛皮袍子，玄色长袖皮马褂，蹬了一双绒靴，已经被雪泥浸了帮子了，慌忙走进堂屋，先替乃兄作了个揖。东造就说：“这就是舍弟，号子平。”回过脸来说：“这是铁补残先生。”甲子平走近一步，作了个揖，说声：“久仰的很！”东造便问：“吃过饭了没有？”子平说：“才到，洗了脸就过来的，吃饭不忙呢。”东造说：“分付厨房里做二老爷的饭，”子平道：“可以不必。停一刻，还是同他们老夫子一块吃罢。”家人上来回说：“厨房里已经分付，叫他们送一桌饭去，让二老爷同师爷们吃呢。”那时又有一个家人揭了门帘，拿了好几个大红全帖进来，老残知道是师爷们来见东家的，就趁势走了。

到了晚饭之后，申东造又将老残请到上房里，将那如何往桃花山访刘仁甫的话对着子平详细问了一遍。子平又问：“从那里去最近？”老残道：“从此地去怎样走法，我却不知道。昔年是从省城顺黄河到平阴县，出平阴县向西南三十里地，就到了山脚下了。进山就不能坐车，最好带个小驴子：到那平坦的地方，就骑驴；稍微危险些，就下来走两步。进山去有两条大路。西峪里走进有十几里的光景，有座关帝庙。那庙里的道士与刘仁甫常相往来的。你到庙里打听，就知道详细了。那山里夫帝庙有两处：集东一个，集西一个。这是集西的一个关帝庙。”申子平问得明白，遂各自归房安歇去了。

次日早起，老残出去雇了一辆骡车，将行李装好，候申东造上衙门去禀辞，他就将前晚送来的那件狐裘，加了一封信，交给店家，说：“等申大老爷回店的时候，送上去。此刻不必送去，恐有舛错。”店里掌柜的慌忙开了柜房里的木头箱子，装了进去，然后送老残动身上车，径往东昌府去了。

无非是风餐露宿，两三日工夫已到了东昌城内，找了一家干净车店住下。当晚安置停妥，次日早饭后便往街上寻觅书店。寻了许久，始觅着一家小小书店，三间门面，半边卖纸张笔墨，半边卖书。遂走到卖书这边柜台外坐下，问问此地行销是些什么书籍。

那掌柜的道：“我们这东昌府，文风最著名的。所管十县地方，俗名叫做‘十美图’，无一县不是家家富足，户户弦歌。所有这十县用的书，皆是向小号来贩。小号店在这里，后边还有栈房，还有作坊。许多书都是本店里自雕板，不用到外路去贩买的。你老贵姓，来此有何贵干？”老残道：“我姓铁，来此访个朋友的。你这里可有旧书吗？”掌柜的道：“有，有，有。你老要什么罢？我们这儿多着呢！”一面回过头来指着书架子上白纸条儿数道：“你老瞧！这里《崇辨堂墨选》、《目耕斋初二三集》。再古的还有那《八铭塾钞》呢。这都是讲正经学问的。要是讲杂学的，还有《古唐诗合解》、《唐诗三百首》。再要高古点，还有《古文释义》。还有一部宝贝书呢，叫做《性理精义》，这书看得懂的，可就了不得了！”

老残笑道：“这些书我都不要。”那掌柜的道：“还有，还有。那边是《阳宅三要》、《鬼撮脚》、《渊悔子平》，诸子百家，我们小号都是全的。济南省城，那是大地方，不用说，若要说黄河以北，就要算我们小号是第一家大书店了。别的城池里都没有专门的书店，大半在杂货铺里带卖书。所有方圆二三百里，学堂里用的《三》、《百》、《千》、《千》、都是在小号里贩得去的，一年要销上万本呢。”老残道：“贵处行销这‘三百千千’，我到没有见过。是部什么书？怎样销得这们多呢？”掌柜的道：“暖！别哄我罢！我看你老很文雅，不能连这个也不知道。这不是一部书，‘三’是《三字经》，‘百’是《百家姓》，‘千’是《千字文》；那一个‘千’字呢，是《千家诗》。这《千家诗》还算一半是冷货，一年不过销百把部；其余《三》、《百》、《千》，就销的广了。”

老残说：“难道《四书》《五经》都没有人买吗？”他说：“怎么没有人买呢，《四书》小号就有。《诗》、《书》、《易》三经也有。若是要《礼记》、《左传》呢，我们也可以写信到省城里捎去。你老来访朋友，是那一家呢？”

老残道：“是个柳小惠家。当年他老大爷做过我们的漕台，听说他家收藏的书极多。他刻了一部书，名叫《纳书楹》，都是宋、元板书。我想开一开眼界，不知道有法可以看得见吗？”掌柜的道：“柳家是俺们这儿第一个大人家，怎么不知道呢！只是这柳小惠柳大人早已去世，他们少爷叫柳凤仪，是个两榜，那一部的主事。听说他家书多的很，都是用大板箱装着，只怕有好几百箱子呢，堆在个大楼上，永远没有人去问他。有近房柳三爷，是个秀才，常到我们这里来坐坐。我问过他：‘你们家里那些书是些甚么宝贝？可叫我们听听罢咧。’他说：‘我也没有看见过是甚么样子。’我说：‘难道就那么收着不怕蛀虫吗？’”

掌柜的说到此处，只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拉了拉老残，说：“赶紧回去罢，曹州府里来的差人，急等着你老说话呢，快点走罢。”老残听了，说道：“你告诉他等着罢，我略停一刻就回去了。”那人道：“我在街上找了好半天了。俺掌柜的着急的了不得，你老就早点回店罢。”老残道：“不要紧的。你既找着了我，你就没有错儿了，你去罢。”

店小二去后，书店掌柜的看了看他去的远了，慌忙低声向老残说道：“你老店里行李值多少钱？此地有靠得住的朋友吗？”老残道：“我店里行李也不值多钱，我此地亦无靠得住的朋友。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掌柜的道：“曹州府现是个玉大人。这人很惹不起的：无论你有理没理，只要他心里觉得不错，就上了站笼了。现在既是曹州府里来的差人，恐怕不知是谁扳上你老了，我看是凶多吉少，不如趁此逃去罢。行李既不值多钱，就舍去了的好，还是性命要紧！”老残道：“不怕的。他能拿我当强盗吗？这事我很放心。”说着，点点头，出了店门。

街上迎面来了一辆小车，半边装行李，半边坐人。老残眼快，看见喊道：“那车上不是金二哥吗？”即忙走上前去。那车上人也就跳下车来，定了定神，说道：“嗳呀！这不是铁二哥吗？你怎样到此地，来做什么的？”老残告诉了原委，就说：“你应该打尖了，就到我住的店里去坐坐谈谈罢。你从那里来？往那里去？”那人道：“这是甚么时候，我已打过尖了，今天还要赶路程呢。我是从直隶回南，因家下有点事情，急于回家，不能耽搁了。”老残道：“既是这样说，也不留你。只是请你略坐一坐，我要寄封信给刘大哥，托你带去罢。”说过，就向书店柜台对面，那卖纸张笔墨的柜台上，买了一枝笔，几张纸，一个信封，借了店里的砚台，草草的写了一封，交给金二。大家作了个揖，说：“恕不远送了。山里朋友见着都替我问好。”那金二接了信，便上了车。老残也就回店去了。不知那曹州府未的差人究竟是否捉拿老残，且听下回分解。

老残游记 · 第七回 · 藉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閒访百城书翻译文

老残游记 · 第七回 · 藉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閒访百城书拼音版/注音版

lǎo cán yóu jì dì qī huí jiè zhù dài chóu yī xiàn cè　 nà yíng xián fǎng bǎi chéng shū。

老残游记 · 第七回 · 借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闲访百城书。

liú è。

刘鹗。

huà shuō lǎo cán yǔ shēn dōng zào yì lùn yù xián zhèng wèi yǒu cái，

话说老残与申东造议论玉贤正为有才，

jí yú zuò guān，

亟于做官，

suǒ yǐ sàng tiān hài lǐ，

所以丧天害理，

zhì yú rú cǐ，

至于如此，

bǐ cǐ tàn xī yī huì。

彼此叹息一会。

dōng zào dào zhèng shì。

东造道：“正是。

wǒ zuó rì shuō yǒu yào shì yǔ xiān shēng mì shāng，

我昨日说有要事与先生密商，

jiù shì wèi cǐ。

就是为此。

xiān shēng xiǎng，

先生想，

cǐ gōng cán rěn zhì yú cǐ jí，

此公残忍至于此极，

xiōng dì bù xìng，

兄弟不幸，

piān yòu zài tā shǔ xià。

偏又在他属下。

yī tā zuò，

依他做，

shí zài bù rěn bù yī tā zuò，

实在不忍；不依他做，

yòu shí wú liáng fǎ。

又实无良法。

xiān shēng yuè lì zuì duō，

先生阅历最多，

suǒ wèi xiǎn zǔ jiān nán，

所谓‘险阻艰难，

bèi cháng zhī yǐ mín zhī qíng wěi，

备尝之矣；民之情伪，

jǐn zhī zhī yǐ，

尽知之矣，

bì yǒu liáng cè，

必有良策，

qí hé yǐ jiào wǒ lǎo cán dào zhī nán zé yì zhě zhì yǐ。

其何以教我？”老残道：“知难则易者至矣。

gé xià jì bù chǐ xià wèn，

阁下既不耻下问，

dì xiān xū qǐng jiào zōng zhǐ hé rú。

弟先须请教宗旨何如。

ruò qiú zài shàng guān miàn shàng tǎo hǎo，

若求在上官面上讨好，

zuò dé liè liè hōng hōng，

做得烈烈轰轰，

yǒu shēng yǒu sè，

有声有色，

zé zhǐ yǒu yī yù gōng bàn fǎ，

则只有依玉公办法，

suǒ wèi bī mín wèi dào yě ruò yào gù niàn fù mǔ guān sān zì，

所谓逼民为盗也；若要顾念‘父母官’三字，

qiú wèi mín chú hài，

求为民除害，

yì yǒu huà dào wèi mín zhī fǎ。

亦有化盗为民之法。

ruò guān jiē shāo dà，

若官阶稍大，

xiá jìng shāo kuān，

辖境稍宽，

lüè wéi yì bàn ruò zhǐ yī xiàn zhī shì，

略为易办；若止一县之事，

quē fēn yòu kǔ，

缺分又苦，

wèi miǎn shāo xíng jí shǒu，

未免稍形棘手，

rán yì fēi bù néng yě。

然亦非不能也。

dōng zào dào zì rán yǐ wéi mín chú hài wéi zhǔ。

” 东造道：“自然以为民除害为主。

guǒ néng shǐ dì fāng ān jìng，

果能使地方安静，

suī wú bù cì zhī qiān，

虽无不次之迁，

yào yì bù zhì yú dòng něi。

要亦不至于冻馁。

zǐ sūn fàn，

‘子孙饭，

chī tā zuò shén me ne dàn shì quē fēn tài kǔ，

吃他做什么呢！但是缺分太苦，

qián rèn yǎng xiǎo duì wǔ shí míng，

前任养小队五十名，

dào àn réng shì dié chū jiā yǐ kuī kōng guān kuǎn，

盗案仍是叠出；加以亏空官款，

yīn cǐ guà wù qù guān。

因此罣误去官。

dì sī rú péi lèi ér dì fāng ān jìng，

弟思如赔累而地方安静，

shàng kě shè fǎ mí bǔ ruò jù bù kě dé，

尚可设法弥补；若俱不可得，

suàn shì wèi hé shì ne lǎo cán dào wǔ shí míng xiǎo duì，

算是为何事呢！”老残道：“五十名小队，

suǒ fèi chéng rán tài duō。

所费诚然太多。

yǐ cǐ quē lùn，

以此缺论，

néng chóu kuǎn ruò gān，

能筹款若干，

biàn bù zhì péi lèi ne dōng zào dào bù guò qiān jīn，

便不致赔累呢？”东造道：“不过千金，

shàng bù chī zhòng。

尚不吃重。

lǎo cán dào cǐ shì què yǒu gè bàn fǎ。

” 老残道：“此事却有个办法。

gé xià yī nián chóu yī qiān èr bǎi jīn，

阁下一年筹一千二百金，

què bù yòng guǎn wǒ rú hé bàn fǎ，

却不用管我如何办法，

wǒ kě yǐ dài huà yī cè，

我可以代画一策，

bāo nǐ jìng nèi méi yǒu yí gè dào àn tǎng yǒu dào àn，

包你境内没有一个盗案；倘有盗案，

qiě kě yǐ bāo nǐ qǐng kè biàn huò。

且可以包你顷刻便获。

gé xià yǐ wéi hé rú dōng zào dào néng dé xiān shēng qù wèi wǒ bāng máng，

阁下以为何如？”东造道：“能得先生去为我帮忙，

wǒ jiù bǎi bài de gǎn jī le。

我就百拜的感激了。

lǎo cán dào wǒ wú yōng qù，

”老残道：“我无庸去，

zhǐ shì jiào gé xià gè zhì liáng jí měi dí fǎ zé。

只是教阁下个至良极美的法则。

dōng zào dào gé xià bù qù，

”东造道：“阁下不去，

zhè fǎ zé shuí néng xíng ne lǎo cán dào zhèng wèi jiàn yí gè xíng cǐ fǎ zé de rén。

这法则谁能行呢？”老残道：“正为荐一个行此法则的人。

wéi cǐ rén qiān wàn bù kě dài màn。

惟此人千万不可怠慢。

ruò dài màn cǐ rén，

若怠慢此人，

bǐ bì lì kè biàn qù，

彼必立刻便去，

qù hòu huò bì gèng liè。

去后祸必更烈。

cǐ rén xìng liú，

“此人姓刘，

hào rén fǔ，

号仁甫，

jí shì cǐ dì píng yīn xiàn rén，

即是此地平阴县人，

jiā zài píng yīn xiàn xī nán táo huā shān lǐ miàn。

家在平阴县西南桃花山里面。

qí rén shǎo shí，

其人少时，

shí sì wǔ suì zài sōng shān shǎo lín sì xué quán bàng。

十四五岁在嵩山少林寺学拳棒。

xué le xiē shí，

学了些时，

jué de tú yǒu xū míng，

觉得徒有虚名，

wú shén chū qí zhì shèng chù，

无甚出奇致胜处，

yú shì bēn zǒu jiāng hú，

于是奔走江湖，

jiāng jìn shí nián。

将近十年。

zài sì chuān é méi shān shàng yù jiàn le yí gè hé shàng，

在四川峨眉山上遇见了一个和尚，

wǔ gōng jué lún。

武功绝伦。

tā jiù bài tā lì shī，

他就拜他力师，

xué le yī tào tài zǔ shén quán yī tào shǎo zǔ shén quán。

学了一套‘太祖神拳”一套‘少祖神拳’。

yīn qǐng jiào zhè hé shàng，

因请教这和尚，

quán fǎ cóng nà lǐ de lái de，

拳法从那里得来的，

hé shàng shuō xì shǎo lín sì。

和尚说系少林寺。

tā jiù dà wéi jīng yà，

他就大为惊讶，

shuō tú dì zài shǎo lín sì sì wǔ nián，

说：‘徒弟在少林寺四五年，

jiàn méi yǒu yí gè chū sè quán fǎ，

见没有一个出色拳法，

shī fù cóng nà yí gè xué de ne nà hé shàng dào zhè shì shǎo lín sì de quán fǎ，

师父从那一个学的呢？’那和尚道：‘这是少林寺的拳法，

què bù cóng shǎo lín sì xué lái。

却不从少林寺学来。

xiàn zài shǎo lín sì lǐ de quán fǎ，

现在少林寺里的拳法，

jiǔ yǐ shī chuán le。

久已失传了。

nǐ suǒ xué zhě tài zǔ quán，

你所学者太祖拳，

jiù shì dá mó chuán xià lái de nà shǎo zǔ quán，

就是达摩传下来的；那少祖拳，

jiù shì shén guāng chuán xià lái de。

就是神光传下来的。

dāng chū chuán xià zhè gè quán fǎ lái de shí hòu，

当初传下这个拳法来的时候，

zhuān wèi hé shàng men liàn xí le zhè quán，

专为和尚们练习了这拳，

shēn tǐ kě yǐ jié zhuàng，

身体可以结壮，

jīng shén kě yǐ yōu jiǔ。

精神可以悠久。

ruò dāng cháo shān fǎng dào de shí hòu，

若当朝山访道的时候，

dān shēn zǒu lù，

单身走路，

huò yù hǔ bào，

或遇虎豹，

huò yù qiǎng rén，

或遇强人，

hé shàng jiā yòu bù zuò dài bīng qì，

和尚家又不作带兵器，

suǒ yǐ zhè quán fǎ zhuān wèi bǎo hù shēn mìng de。

所以这拳法专为保护身命的。

jīn gǔ qiáng zhuàng，

筋骨强壮，

jī ròu jiān gù，

肌肉坚固，

biàn kě yǐ rěn nài dòng è。

便可以忍耐冻饿。

nǐ xiǎng，

你想，

xíng jiǎo sēng zài huāng shān yě hè lǐ，

行脚僧在荒山野壑里，

fǎng qiú gāo rén gǔ dé，

访求高人古德，

yú sù shí liǎng zì，

于“宿食”两字，

yí dìng nán yǐ zhōu quán de，

一定难以周全的，

cǐ tài zǔ shǎo zǔ chuán xià quán fǎ lái de měi yì le。

此太祖、少祖传下拳法来的美意了。

nǎ zhī hòu lái shǎo lín sì quán fǎ chū le míng，

那知后来少林寺拳法出了名，

wài biān lái xué de rì duō，

外边来学的日多，

xué chū qù de rén，

学出去的人，

yě yǒu zuò qiáng dào de，

也有做强盗的，

yě yǒu jiān yín rén jiā fù nǚ de，

也有奸淫人家妇女的，

lǚ yǒu suǒ wén。

屡有所闻。

yīn cǐ，

因此，

zài xiàn zài zhè lǎo hé shàng yǐ qián sì wǔ dài shàng de gè lǎo hé shàng，

在现在这老和尚以前四五代上的个老和尚，

jiù jiāng zhè zhèng jīng quán fǎ shōu qǐ bù chuán，

就将这正经拳法收起不传，

zhǐ yòng xiē wài miàn guāng bù guǎn shì de quán fǎ fū yǎn mén miàn ér yǐ。

只用些“外面光”“不管事”的拳法敷衍门面而已。

wǒ zhè quán fǎ xì cóng hàn zhōng fǔ lǐ yí gè gǔ dé xué lái de，

我这拳法系从汉中府里一个古德学来的，

ruò néng rèn zhēn xiū liàn，

若能认真修练，

jiāng lái kě yǐ dào de gān fèng chí de wèi fēn。

将来可以到得甘凤池的位分。

liú rén fǔ zài sì chuān zhù le sān nián，

” “刘仁甫在四川住了三年，

jǐn dé qí chuán。

尽得其传。

dāng shí zhèng shì yuè fěi rǎo luàn de shí hòu，

当时正是粤匪扰乱的时候，

tā cóng sì chuān chū lái，

他从四川出来，

jiù zài xiāng jūn huái jūn yíng pán lǐ hùn guò xiē shí。

就在湘军、淮军营盘里混过些时。

yīn shàng liǎng jūn，

因上两军，

xiāng jūn bì xū hú nán rén，

湘军必须湖南人，

huái jūn bì xū ān huī rén，

淮军必须安徽人，

fāng yǒu zhào yìng。

方有照应。

ruò bié shěng rén，

若别省人，

bù guò fū yǎn gù shì，

不过敷衍故事，

dé gè bǎ xiǎo bǎo jǔ ér yǐ，

得个把小保举而已，

dà quán wàn bú huì yǒu de。

大权万不会有的。

cǐ gōng yǐ bǎo jǔ dào gè dū sī，

此公已保举到个都司，

jūn wù jiàn píng。

军务渐平。

tā yě wú xīn liàn zhàn，

他也无心恋栈，

suì huí jiā xiāng，

遂回家乡，

zhǒng le jǐ mǔ tián，

种了几亩田，

liáo yǐ dù rì，

聊以度日，

xián xiá wú shì，

闲暇无事，

zài zhè qí yù liǎng shěng suí biàn yóu xíng。

在这齐、豫两省随便游行。

zhè liǎng shěng liàn wǔ gōng de rén，

这两省练武功的人，

wú bù zhī tā de míng qì。

无不知他的名气。

tā què bù kěn chuán shòu tú dì，

他却不肯传授徒弟，

ruò shì shēn zhì zhè rén yí dìng ān fèn de，

若是深知这人一定安分的，

tā jiù jiào tā jǐ shǒu quán bàng，

他就教他几手拳棒，

yě shí fēn shèn zhòng de。

也十分慎重的。

suǒ yǐ zhè liǎng shěng yǒu wǔ yì de，

所以这两省有武艺的，

quán dí tā bù guò，

全敌他不过，

dōu jù pà tā。

都俱怕他。

ruò jiāng cǐ rén yán wèi shàng bīn，

若将此人延为上宾，

jiāng zhè měi yuè yī bǎi liǎng jiāo fù cǐ rén，

将这每月一百两交付此人，

tīng qí rú hé yìng yòng。

听其如何应用。

dà yuē tā zhǐ yào zhāo shí míng xiǎo duì，

大约他只要招十名小队，

gōng bēn zǒu zhī yì，

供奔走之役，

měi rén yuè xiǎng liù liǎng，

每人月饷六两，

qí yú sì shí liǎng，

其余四十两，

gōng yìng wǎng lái háo jié jiǔ shuǐ zhī zī，

供应往来豪杰酒水之资，

yě jiù gòu le。

也就够了。

dà gài zhè hé nán shān dōng zhí lì sān xǐng，

“大概这河南、山东、直隶三省，

jí jiāng sū ān huī de liǎng gè běi bàn shěng，

及江苏、安徽的两个北半省，

gòng wèi yī jú。

共为一局。

cǐ jú nèi de qiáng dào jì fēn dà xiǎo liǎng zhǒng dà dào xì yǒu tóu lǐng，

此局内的强盗计分大小两种：大盗系有头领，

yǒu hào lìng，

有号令，

yǒu fǎ lǜ de，

有法律的，

dà gài qí zhōng yǒu běn lǐng de shén duō xiǎo dào zé suí shí suí dì wú lài zhī tú，

大概其中有本领的甚多；小盗则随时随地无赖之徒，

jí shī yè de wán mín，

及失业的顽民，

hú luàn qiǎng jié，

胡乱抢劫，

jì wú rén bāng zhù，

既无人帮助，

yòu wú qiāng huǒ bīng qì，

又无枪火兵器，

qiǎng guò zhī hòu，

抢过之后，

bú shì xù jiǔ，

不是酗酒，

biàn shì dǔ bó，

便是赌博，

zuì róng yì fàn àn de。

最容易犯案的。

pì rú yù dà zūn suǒ bàn de rén，

譬如玉大尊所办的人，

dà yuē shí fēn zhōng jiǔ fēn bàn shì liáng mín，

大约十分中九分半是良民，

bàn fēn shì zhèi xiē xiǎo dào。

半分是这些小盗。

ruò lùn nèi xiē dà dào，

若论那些大盗，

wú lùn tóu mù rén wù，

无论头目人物，

jiù shì tā men de yǔ yì，

就是他们的羽翼，

yě bù zuò xīng yǒu yí gè bèi yù dà zūn zhuō zhe de ne。

也不作兴有一个被玉大尊捉着的呢。

dàn shì dà dào què róng yì xiāng yǔ，

但是大盗却容易相与，

rú jīng zhōng bǎo biāo de ne，

如京中保镖的呢，

wú lùn shí wàn èr shí wàn yín zi，

无论十万二十万银子，

zhǐ xū yī liǎng gè rén，

只须一两个人，

biàn kě bǎo dé yí lù wú shì。

便可保得一路无事。

shì wèn rú cǐ jù kuǎn，

试问如此巨款，

jiù jù le yī èr bǎi qiáng dào qiǎng qù，

就聚了一二百强盗抢去，

yě hěn gòu xiǎng yòng de，

也很够享用的，

nán dào zhè yī liǎng gè biāo sī wù jiù dí dé guò tā men ma zhǐ yīn wèi dà dào xiāng chuán yǒu zhè gè guī jǔ，

难道这一两个镖司务就敌得过他们吗？只因为大盗相传有这个规矩，

bù zuò xīng hài biāo jú de。

不作兴害镖局的。

suǒ yǐ fán bǎo xiāng de chē shàng，

所以凡保镶的车上，

yǒu tā de zì hào，

有他的字号，

chū mén yào jiào gè kǒu hào。

出门要叫个口号。

zhè kǒu hào hǎn chū，

这口号喊出，

nà dà dào jiù dí miàn pèng zhe，

那大盗就觌面碰着，

bǐ cǐ dǎ gè zhāo hū，

彼此打个招呼，

yě jué bù dòng shǒu de。

也决不动手的。

biāo jú jǐ jiā zì hào，

镖局几家字号，

dà dào dōu zhī dào de dà dào yǒu jǐ chù wō cháo，

大盗都知道的；大盗有几处窝巢，

biāo jú yě shì zhī dào de。

镖局也是知道的。

tǎng ruò tā de yǔ yì，

倘若他的羽翼，

dào le yǒu biāo jú de suǒ zài，

到了有镖局的所在，

jìn mén dǎ guò àn hào，

进门打过暗号，

tā men jiù zhī dào shì nà yí lù de péng yǒu，

他们就知道是那一路的朋友，

dāng shí bì xū liú zhe hē jiǔ chī fàn，

当时必须留着喝酒吃饭，

lín xíng hái yào sòng tā sān èr bǎi gè qián de pán chuān ruò shì dà tóu mù，

临行还要送他三二百个钱的盘川；若是大头目，

jiù xū jìn lì yìng chóu。

就须尽力应酬。

zhè jiù jiào zuò jiāng hú shàng de guī jǔ。

这就叫做江湖上的规矩。

wǒ fāng cái shuō zhè gè liú rén fǔ，

“我方才说这个刘仁甫，

jiāng hú dōu shì dà yǒu míng de。

江湖都是大有名的。

jīng chéng lǐ biāo jú shàng qǐng guò tā jǐ cì，

京城里镖局上请过他几次，

tā dōu bù kěn qù，

他都不肯去，

qíng yuàn mái míng yǐn xìng，

情愿埋名隐姓，

zuò gè nóng fū。

做个农夫。

ruò shì cǐ rén lái shí，

若是此人来时，

dài yǐ shàng bīn zhī lǐ，

待以上宾之礼，

fǎng fú guì xiàn kāi le yí gè bǎo hù mù xiàn de biāo jú。

仿佛贵县开了一个保护木县的镖局。

tā wú shì shí，

他无事时，

zài jiē shàng chá guǎn fàn diàn lǐ zuò zuò，

在街上茶馆饭店里坐坐，

zhè guò wǎng de rén，

这过往的人，

fán shì jiāng hú shàng péng yǒu，

凡是江湖上朋友，

tā dào yǎn biàn zhī，

他到眼便知，

suí biàn huì jǐ gè chá fàn dōng dào，

随便会几个茶饭东道，

bù xiāo shí tiān bàn gè yuè，

不消十天半个月，

gè chù dà dào tóu mù jiù quán xiǎo de le，

各处大盗头目就全晓得了，

lì kè biàn yào chuán chū hào lìng mǒu rén lì zú zhī dì，

立刻便要传出号令：某人立足之地，

bù xǔ dǎ jiǎo de。

不许打搅的。

měi yuè suǒ yú de nà sì shí jīn jiù shì gěi tā zuò zhè gè yòng chǔ de。

每月所余的那四十金就是给他做这个用处的。

zhì yú xiǎo dào，

至于小盗，

tā běn wú mén jìng，

他本无门径，

suí yì luàn zuò，

随意乱做，

jiù jìn chù，

就近处，

zì yǒu rén lái àn zhōng bào xìn，

自有人来暗中报信，

shī zhǔ shàng wèi lái xiàn bào àn，

失主尚未来县报案，

tā de shǒu xià rén dào yǐ xiān jiāng dào fàn huò zhù。

他的手下人倒已先将盗犯获住。

ruò shì shāo yuǎn de dì fāng zuò le àn zǐ，

若是稍远的地方做了案子，

yán lù yě yǒu tā men de péng yǒu，

沿路也有他们的朋友，

tì tā àn zhōng bǔ xià qù，

替他暗中捕下去，

wú lùn zǒu dào hé chǔ，

无论走到何处，

jù zhuō dé dào de。

俱捉得到的。

suǒ yǐ yào shí míng xiǎo duì zi，

所以要十名小队子，

qí shí，

其实，

zhǐ yào sì wǔ gè yìng shǒu de rén yǐ jīng zú yòng le。

只要四五个应手的人已经足用了。

nà duō yú de wǔ liù ge rén，

那多余的五六个人，

wèi de shì běn xiàn jiào zi qián tou bǎi bǎi wēi fēng，

为的是本县轿子前头摆摆威风，

huò zhě àn chà sòng chà，

或者按差送差，

pǎo xìn děng shì yòng de。

跑信等事用的。

dōng zào dào rú gé xià suǒ shuō，

” 东造道：“如阁下所说，

zì rán shì jí miào de fǎ zé。

自然是极妙的法则。

dàn shì cǐ rén jì bù kěn yīng biāo jú zhī pìn，

但是此人既不肯应镖局之聘，

ruò shì xiōng dì yá shǔ lǐ qǐng tā，

若是兄弟衙署里请他，

kǒng pà yě bù kěn lái，

恐怕也不肯来，

rú zhī hé ne lǎo cán dào zhǐ shì nǐ qù qǐng tā，

如之何呢？”老残道：“只是你去请他，

zì rán tā bù kěn lái de，

自然他不肯来的，

suǒ yǐ wǒ xū xiáng xiáng xì xì xiě fēng xìn qù，

所以我须详详细细写封信去，

bìng ná jiù yī xiàn wú gū liáng mín de huà dǎ dòng tā，

并拿救一县无辜良民的话打动他，

zì rán tā jiù kěn lái le。

自然他就肯来了。

kuàng tā yǔ wǒ jiāo qíng shén hòu，

况他与我交情甚厚，

wǒ ruò quàn tā，

我若劝他，

yí dìng kěn de。

一定肯的。

yīn wèi wǒ èr shí jǐ suì de shí hòu，

因为我二十几岁的时候，

kàn tiān xià jiāng lái yí dìng yǒu dà luàn，

看天下将来一定有大乱，

suǒ yǐ jí lì liú xīn jiāng cái，

所以极力留心将才，

tán bīng de péng yǒu pō duō。

谈兵的朋友颇多。

cǐ rén dāng nián zài hé nán shí，

此人当年在河南时，

wǒ men shì mò nì zhī jiāo，

我们是莫逆之交，

xiāng yuē tǎng ruò guó jiā yǒu yòng wǒ bèi de rì zi，

相约倘若国家有用我辈的日子，

fán wǒ tóng rén，

凡我同人，

jù yào chū lái xiāng zhù wèi lǐ de。

俱要出来相助为理的。

qí shí jiǎng yú dì，

其时讲舆地，

jiǎng zhèn tú，

讲阵图，

jiǎng zhì zào，

讲制造，

jiǎng wǔ gōng de，

讲武功的，

gè yàng péng yǒu dōu yǒu。

各样朋友都有。

cǐ gōng biàn shì jiǎng wǔ gōng de jù bò。

此公便是讲武功的巨擘。

hòu lái dà jiā dōu míng bái le zhì tiān xià de，

后来大家都明白了：治天下的，

yòu shì yī zhǒng rén cái，

又是一种人才，

zhe shì wǒ bèi suǒ jiǎng suǒ xué，

着是我辈所讲所学，

quán shì wú yòng de。

全是无用的。

gù ěr gè rén dōu nòng gè móu shēng zhī dào，

故尔各人都弄个谋生之道，

hùn fàn chī qù，

混饭吃去，

bǎ zhè xióng xīn biàn pāo rù dōng yáng dà hǎi qù le。

把这雄心便抛入东洋大海去了。

suī rú cǐ shuō，

虽如此说，

rán dāng shí de jiāo qíng yì qì，

然当时的交情义气，

duàn bú huì bài huài de。

断不会败坏的。

suǒ yǐ wǒ xiě fēng xìn qù，

所以我写封信去，

yí dìng kěn lái de。

一定肯来的。

dōng zào tīng le，

” 东造听了，

lián lián zuō yī dào xiè，

连连作揖道谢，

shuō wǒ zì cóng guà pái wěi shǔ sī quē，

说：“我自从挂牌委署斯缺，

wèi cháng yī yè ān mián。

未尝一夜安眠。

jīn rì dé wén zhè fān yì lùn，

今日得闻这番议论，

rú mèng chū xǐng，

如梦初醒，

rú bìng chū yù，

如病初愈，

zhēn shì wàn qiān zhī xìng dàn shì zhè fēng xìn shì pài gè hé děng yàng rén sòng qù fāng tuǒ ne lǎo cán dào bì xū yǒu gè qīn xìn péng yǒu chī zhè yī tàng xīn kǔ cái hǎo。

真是万千之幸！但是这封信是派个何等样人送去方妥呢？”老残道：“必须有个亲信朋友吃这一趟辛苦才好。

ruò suí biàn jiào gè chāi rén sòng qù，

若随便叫个差人送去，

biàn yǒu qīng màn tā de yì sī，

便有轻慢他的意思，

tā yí dìng bù kěn chū lái，

他一定不肯出来，

nà jiù lián wǒ dōu yào zāo guài le。

那就连我都要遭怪了。

dōng zào lián lián shuō shì de，

”东造连连说：“是的，

shì de。

是的。

wǒ zhè lǐ yǒu gè zú dì，

我这里有个族弟，

míng tiān jiù dào de，

明天就到的，

kě yǐ ràng tā qù yī tàng。

可以让他去一趟。

xiān shēng xìn jǐ shí xiě ne jiù fèi xīn xiě qǐ lái zuì hǎo。

先生信几时写呢？就费心写起来最好。

lǎo cán dào míng rì yì tiān bù chū mén。

”老残道：“明日一天不出门。

wǒ cǐ kè zhèng xiě yī cháng hán zhì zhuāng gōng bǎo，

我此刻正写一长函致庄宫保，

tuō yáo yún wēng zhuǎn chéng，

托姚云翁转呈，

wèi xì shù yù tài zūn zhèng jī de，

为细述玉太尊政绩的，

dà yuē yě yào míng tiān xiě wán bìng cǐ xìn yī zǒng xiě qǐ，

大约也要明天写完；并此信一总写起，

wǒ hòu tiān jiù yào dòng shēn le。

我后天就要动身了。

dōng zào wèn hòu tiān wǎng nà lǐ qù lǎo cán dá shuō xiān wǎng dōng chāng fǔ fǎng liǔ xiǎo huì jiā de shōu cáng，

”东造问：“后天往那里去？”老残答说：“先往东昌府访柳小惠家的收藏，

xiǎng kàn kàn tā de sòng yuán bǎn shū，

想看看他的宋、元板书，

suí hòu jí huí jǐ nán shěng chéng guò nián。

随后即回济南省城过年。

zài hòu de xíng zōng，

再后的行踪，

lián wǒ zì jǐ yě bù zhī dào le。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jīn rì yè yǐ shēn le，

今日夜已深了，

kě yǐ shuì bà。

可以睡罢。

lì qǐ shēn lái。

”立起身来。

dōng zào jiào jiā rén dǎ gè shǒu zhào，

东造叫家人：“打个手照，

sòng tiě lǎo yé huí qù。

送铁老爷回去。

jiē qǐ mén lián lái，

” 揭起门帘来，

zhī jiàn tiān dì yī sè，

只见天地一色，

nà xuě yǐ xià de hùn hùn dùn dùn jià bái，

那雪已下的混混沌沌价白，

jué de zhào de yǎn jīng fā zhàng shì de。

觉得照的眼睛发胀似的。

nà xià de jiē xuě yǐ yǒu le qī bā cùn shēn，

那下的阶雪已有了七八寸深，

zǒu bù guò qù le。

走不过去了。

zhǐ yǒu zhè shàng fáng dào dà mén kǒu de yī tiáo lù，

只有这上房到大门口的一条路，

cháng yǒu rén lái wǎng，

常有人来往，

suǒ yǐ bú zhù de sǎo。

所以不住的扫。

nà dào xiāng fáng lǐ de yī tiáo lù yǐ kàn bu chū lù yǐng，

那到厢房里的一条路已看不出路影，

tóng bié chù yí yàng de gāo le。

同别处一样的高了。

dōng zào jiào rén gǎn máng chǎn chū yī tiáo lù lái，

东造叫人赶忙铲出一条路来，

ràng lǎo cán huí fáng。

让老残回房。

tuī kāi mén lái，

推开门来，

dēng yǐ miè le。

灯已灭了。

shàng fáng sòng xià yī ge zhú tái，

上房送下一个烛台，

liǎng zhī hóng zhú，

两支红烛，

qǔ huǒ diǎn qǐ，

取火点起，

zài xiǎng xiě xìn，

再想写信，

nà bǐ yàn jìng wéi kàng wàn fēn，

那笔砚竟违抗万分，

bù zūn diào dù，

不遵调度，

zhǐ hǎo shuì le。

只好睡了。

dào le cì rì，

到了次日，

xuě suī yǐ zhǐ，

雪虽已止，

hán qì què gèng shèn yú qián。

寒气却更甚于前。

qǐ lái hǎn diàn jiā chèng le wǔ jīn mù tàn，

起来喊店家秤了五斤木炭，

shēng le yí gè dà huǒ pén，

生了一个大火盆，

yòu jiào mǎi le jǐ zhāng sāng pí zhǐ，

又叫买了几张桑皮纸，

bǎ nà pò chuāng hù hú le。

把那破窗户糊了。

qǐng kè zhī jiān，

顷刻之间，

fáng wū lǐ nuǎn qì yáng huí，

房屋里暖气阳回，

fēi zuó rì de qì xiàng le。

非昨日的气象了。

suì bǎ yàn chí hōng huà，

遂把砚池烘化，

jiāng zuó rì wèi zēng xiě wán de xìn，

将昨日未曾写完的信，

xiáng xì xiě wán fēng hǎo，

详细写完封好，

yòu jiāng zhì liú rén fǔ de xìn yì xiě bì，

又将致刘仁甫的信亦写毕，

yī zǒng sòng dào shàng fáng，

一总送到上房，

jiāo dōng zào shōu le，

交东造收了，

dōng zào yī miàn jiāng zhì yáo yún wēng de yī hán，

东造一面将致姚云翁的一函，

jiā gè mǎ fēng，

加个马封，

sòng wǎng yì zhàn yī miàn jiāng liú rén fǔ de yī hán，

送往驿站；一面将刘仁甫的一函，

sòng rén zhěn tou xiāng nèi。

送人枕头箱内。

chú fáng yě kāi le fàn lái。

厨房也开了饭来。

èr rén yī tóng chī guò，

二人一同吃过，

yòu fù qīng tán piàn shí，

又复清谈片时，

zhī jiàn jiā rén lái bào èr lǎo yé tóng shī yé men dōu dào le，

只见家人来报：“二老爷同师爷们都到了，

zhù zài xī biān diàn lǐ ne。

住在西边店里呢。

xǐ wán liǎn，

洗完脸，

jiù guò lái de。

就过来的。

tíng le yī huì，

” 停了一会，

zhī jiàn mén wài lái le yí gè bú dào sì shí suì mú yàng de rén，

只见门外来了一个不到四十岁模样的人，

shàng wèi liú xū，

尚未留须，

chuān le jiàn jiù níng chóu èr lán de dà máo pí páo zǐ，

穿了件旧宁绸二蓝的大毛皮袍子，

xuán sè cháng xiù pí mǎ guà，

玄色长袖皮马褂，

dēng le yī shuāng róng xuē，

蹬了一双绒靴，

yǐ jīng bèi xuě ní jìn le bāng zǐ le，

已经被雪泥浸了帮子了，

huāng máng zǒu jìn táng wū，

慌忙走进堂屋，

xiān tì nǎi xiōng zuò le gè yī。

先替乃兄作了个揖。

dōng zào jiù shuō zhè jiù shì shè dì，

东造就说：“这就是舍弟，

hào zǐ píng。

号子平。

huí guò liǎn lái shuō zhè shì tiě bǔ cán xiān shēng。

”回过脸来说：“这是铁补残先生。

jiǎ zǐ píng zǒu jìn yī bù，

”甲子平走近一步，

zuò le gè yī，

作了个揖，

shuō shēng jiǔ yǎng de hěn dōng zào biàn wèn chī guò fàn le méi yǒu zǐ píng shuō cái dào，

说声：“久仰的很！”东造便问：“吃过饭了没有？”子平说：“才到，

xǐ le liǎn jiù guò lái de，

洗了脸就过来的，

chī fàn bù máng ne。

吃饭不忙呢。

dōng zào shuō fēn fù chú fáng lǐ zuò èr lǎo yé de fàn，

”东造说：“分付厨房里做二老爷的饭，

zǐ píng dào kě yǐ bù bì。

”子平道：“可以不必。

tíng yī kè，

停一刻，

hái shì tóng tā men lǎo fū zǐ yí kuài chī bà。

还是同他们老夫子一块吃罢。

jiā rén shàng lái huí shuō chú fáng lǐ yǐ jīng fēn fù，

”家人上来回说：“厨房里已经分付，

jiào tā men sòng yī zhuō fàn qù，

叫他们送一桌饭去，

ràng èr lǎo yé tóng shī yé men chī ne。

让二老爷同师爷们吃呢。

nà shí yòu yǒu yí gè jiā rén jiē le mén lián，

”那时又有一个家人揭了门帘，

ná le hǎo jǐ gè dà hóng quán tiē jìn lái，

拿了好几个大红全帖进来，

lǎo cán zhī dào shì shī yé men lái jiàn dōng jiā de，

老残知道是师爷们来见东家的，

jiù chèn shì zǒu le。

就趁势走了。

dào le wǎn fàn zhī hòu，

到了晚饭之后，

shēn dōng zào yòu jiāng lǎo cán qǐng dào shàng fáng lǐ，

申东造又将老残请到上房里，

jiāng nà rú hé wǎng táo huā shān fǎng liú rén fǔ de huà duì zhe zǐ píng xiáng xì wèn le yī biàn。

将那如何往桃花山访刘仁甫的话对着子平详细问了一遍。

zǐ píng yòu wèn cóng nà lǐ qù zuì jìn lǎo cán dào cóng cǐ dì qù zěn yàng zǒu fǎ，

子平又问：“从那里去最近？”老残道：“从此地去怎样走法，

wǒ què bù zhī dào。

我却不知道。

xī nián shì cóng shěng chéng shùn huáng hé dào píng yīn xiàn，

昔年是从省城顺黄河到平阴县，

chū píng yīn xiàn xiàng xī nán sān shí lǐ dì，

出平阴县向西南三十里地，

jiù dào le shān jiǎo xià le。

就到了山脚下了。

jìn shān jiù bù néng zuò chē，

进山就不能坐车，

zuì hǎo dài gè xiǎo lǘ zǐ dào nà píng tǎn de dì fāng，

最好带个小驴子：到那平坦的地方，

jiù qí lǘ shāo wēi wēi xiǎn xiē，

就骑驴；稍微危险些，

jiù xià lái zǒu liǎng bù。

就下来走两步。

jìn shān qù yǒu liǎng tiáo dà lù。

进山去有两条大路。

xī yù lǐ zǒu jìn yǒu shí jǐ lǐ de guāng jǐng，

西峪里走进有十几里的光景，

yǒu zuò guān dì miào。

有座关帝庙。

nà miào lǐ de dào shì yǔ liú rén fǔ cháng xiāng wǎng lái de。

那庙里的道士与刘仁甫常相往来的。

nǐ dào miào lǐ dǎ tīng，

你到庙里打听，

jiù zhī dào xiáng xì le。

就知道详细了。

nà shān lǐ fū dì miào yǒu liǎng chù jí dōng yí gè，

那山里夫帝庙有两处：集东一个，

jí xī yí gè。

集西一个。

zhè shì jí xī de yí gè guān dì miào。

这是集西的一个关帝庙。

shēn zǐ píng wèn dé míng bái，

”申子平问得明白，

suì gè zì guī fáng ān xiē qù le。

遂各自归房安歇去了。

cì rì zǎo qǐ，

次日早起，

lǎo cán chū qù gù le yī liàng luó chē，

老残出去雇了一辆骡车，

jiāng xíng lǐ zhuāng hǎo，

将行李装好，

hòu shēn dōng zào shàng yá mén qù bǐng cí，

候申东造上衙门去禀辞，

tā jiù jiāng qián wǎn sòng lái de nà jiàn hú qiú，

他就将前晚送来的那件狐裘，

jiā le yī fēng xìn，

加了一封信，

jiāo gěi diàn jiā，

交给店家，

shuō děng shēn dà lǎo yé huí diàn de shí hòu，

说：“等申大老爷回店的时候，

sòng shǎng qù。

送上去。

cǐ kè bù bì sòng qù，

此刻不必送去，

kǒng yǒu chuǎn cuò。

恐有舛错。

diàn lǐ zhǎng guì de huāng máng kāi le guì fáng lǐ de mù tou xiāng zi，

”店里掌柜的慌忙开了柜房里的木头箱子，

zhuāng le jìn qù，

装了进去，

rán hòu sòng lǎo cán dòng shēn shàng chē，

然后送老残动身上车，

jìng wǎng dōng chāng fǔ qù le。

径往东昌府去了。

wú fēi shì fēng cān lù sù，

无非是风餐露宿，

liǎng sān rì gōng fū yǐ dào le dōng chāng chéng nèi，

两三日工夫已到了东昌城内，

zhǎo le yī jiā gān jìng chē diàn zhù xià。

找了一家干净车店住下。

dàng wǎn ān zhì tíng tuǒ，

当晚安置停妥，

cì rì zǎo fàn hòu biàn wǎng jiē shàng xún mì shū diàn。

次日早饭后便往街上寻觅书店。

xún le xǔ jiǔ，

寻了许久，

shǐ mì zhe yī jiā xiǎo xiǎo shū diàn，

始觅着一家小小书店，

sān jiān mén miàn，

三间门面，

bàn biān mài zhǐ zhāng bǐ mò，

半边卖纸张笔墨，

bàn biān mài shū。

半边卖书。

suì zǒu dào mài shū zhè biān guì tái wài zuò xià，

遂走到卖书这边柜台外坐下，

wèn wèn cǐ dì xíng xiāo shì xiē shén me shū jí。

问问此地行销是些什么书籍。

nà zhǎng guì de dào wǒ men zhè dōng chāng fǔ，

那掌柜的道：“我们这东昌府，

wén fēng zuì zhù míng de。

文风最著名的。

suǒ guǎn shí xiàn dì fāng，

所管十县地方，

sú míng jiào zuò shí měi tú，

俗名叫做‘十美图’，

wú yī xiàn bú shì jiā jiā fù zú，

无一县不是家家富足，

hù hù xián gē。

户户弦歌。

suǒ yǒu zhè shí xiàn yòng de shū，

所有这十县用的书，

jiē shì xiàng xiǎo hào lái fàn。

皆是向小号来贩。

xiǎo hào diàn zài zhè lǐ，

小号店在这里，

hòu biān hái yǒu zhàn fáng，

后边还有栈房，

hái yǒu zuō fang。

还有作坊。

xǔ duō shū dōu shì běn diàn lǐ zì diāo bǎn，

许多书都是本店里自雕板，

bù yòng dào wài lù qù fàn mǎi de。

不用到外路去贩买的。

nǐ lǎo guì xìng，

你老贵姓，

lái cǐ yǒu hé guì gàn lǎo cán dào wǒ xìng tiě，

来此有何贵干？”老残道：“我姓铁，

lái cǐ fǎng gè péng yǒu de。

来此访个朋友的。

nǐ zhè lǐ kě yǒu jiù shū ma zhǎng guì de dào yǒu，

你这里可有旧书吗？”掌柜的道：“有，

yǒu，

有，

yǒu。

有。

nǐ lǎo yào shén me bà wǒ men zhè ér duō zhe ne yī miàn huí guò tóu lái zhǐ zhe shū jià zi shàng bái zhǐ tiáo ér shù dào nǐ lǎo qiáo zhè lǐ chóng biàn táng mò xuǎn mù gēng zhāi chū èr sān jí。

你老要什么罢？我们这儿多着呢！”一面回过头来指着书架子上白纸条儿数道：“你老瞧！这里《崇辨堂墨选》、《目耕斋初二三集》。

zài gǔ de hái yǒu nà bā míng shú chāo ne。

再古的还有那《八铭塾钞》呢。

zhè dōu shì jiǎng zhèng jīng xué wèn de。

这都是讲正经学问的。

yào shì jiǎng zá xué de，

要是讲杂学的，

hái yǒu gǔ táng shī hé jiě táng shī sān bǎi shǒu。

还有《古唐诗合解》、《唐诗三百首》。

zài yào gāo gǔ diǎn，

再要高古点，

hái yǒu gǔ wén shì yì。

还有《古文释义》。

hái yǒu yī bù bǎo bèi shū ne，

还有一部宝贝书呢，

jiào zuò xìng lǐ jīng yì，

叫做《性理精义》，

zhè shū kàn de dǒng de，

这书看得懂的，

kě jiù liǎo bù dé le lǎo cán xiào dào zhèi xiē shū wǒ dōu bú yào。

可就了不得了！” 老残笑道：“这些书我都不要。

nà zhǎng guì de dào hái yǒu，

”那掌柜的道：“还有，

hái yǒu。

还有。

nà biān shì yáng zhái sān yào guǐ cuō jiǎo yuān huǐ zǐ píng，

那边是《阳宅三要》、《鬼撮脚》、《渊悔子平》，

zhū zǐ bǎi jiā，

诸子百家，

wǒ men xiǎo hào dōu shì quán de。

我们小号都是全的。

jǐ nán shěng chéng，

济南省城，

nà shi dà dì fāng，

那是大地方，

bù yòng shuō，

不用说，

ruò yào shuō huáng hé yǐ běi，

若要说黄河以北，

jiù yào suàn wǒ men xiǎo hào shì dì yī jiā dà shū diàn le。

就要算我们小号是第一家大书店了。

bié de chéng chí lǐ dōu méi yǒu zhuān mén de shū diàn，

别的城池里都没有专门的书店，

dà bàn zài zá huò pù lǐ dài mài shū。

大半在杂货铺里带卖书。

suǒ yǒu fāng yuán èr sān bǎi lǐ，

所有方圆二三百里，

xué táng lǐ yòng de sān bǎi qiān qiān dōu shì zài xiǎo hào lǐ fàn dé qù de，

学堂里用的《三》、《百》、《千》、《千》、都是在小号里贩得去的，

yī nián yào xiāo shàng wàn běn ne。

一年要销上万本呢。

lǎo cán dào guì chǔ xíng xiāo zhè sān bǎi qiān qiān，

”老残道：“贵处行销这‘三百千千’，

wǒ dào méi yǒu jiàn guò。

我到没有见过。

shì bù shén me shū zěn yàng xiāo de zhè men duō ne zhǎng guì de dào nuǎn bié hōng wǒ bà wǒ kàn nǐ lǎo hěn wén yǎ，

是部什么书？怎样销得这们多呢？”掌柜的道：“暖！别哄我罢！我看你老很文雅，

bù néng lián zhè gè yě bù zhī dào。

不能连这个也不知道。

zhè bú shì yī bù shū，

这不是一部书，

sān shì sān zì jīng，

‘三’是《三字经》，

bǎi shì bǎi jiā xìng，

‘百’是《百家姓》，

qiān shì qiān zì wén nà yí gè qiān zì ne，

‘千’是《千字文》；那一个‘千’字呢，

shì qiān jiā shī。

是《千家诗》。

zhè qiān jiā shī hái suàn yī bàn shì lěng huò，

这《千家诗》还算一半是冷货，

yī nián bù guò xiāo bǎi bǎ bù qí yú sān bǎi qiān，

一年不过销百把部；其余《三》、《百》、《千》，

jiù xiāo de guǎng le。

就销的广了。

lǎo cán shuō nán dào sì shū wǔ jīng dōu méi yǒu rén mǎi ma tā shuō zěn me méi yǒu rén mǎi ne，

” 老残说：“难道《四书》《五经》都没有人买吗？”他说：“怎么没有人买呢，

sì shū xiǎo hào jiù yǒu。

《四书》小号就有。

shī shū yì sān jīng yě yǒu。

《诗》、《书》、《易》三经也有。

ruò shì yào lǐ jì zuǒ zhuàn ne，

若是要《礼记》、《左传》呢，

wǒ men yě kě yǐ xiě xìn dào shěng chéng lǐ shāo qù。

我们也可以写信到省城里捎去。

nǐ lǎo lái fǎng péng yǒu，

你老来访朋友，

shì nà yī jiā ne lǎo cán dào shì gè liǔ xiǎo huì jiā。

是那一家呢？” 老残道：“是个柳小惠家。

dāng nián tā lǎo dà yé zuò guò wǒ men de cáo tái，

当年他老大爷做过我们的漕台，

tīng shuō tā jiā shōu cáng de shū jí duō。

听说他家收藏的书极多。

tā kè le yī bù shū，

他刻了一部书，

míng jiào nà shū yíng，

名叫《纳书楹》，

dōu shì sòng yuán bǎn shū。

都是宋、元板书。

wǒ xiǎng kāi yī kāi yǎn jiè，

我想开一开眼界，

bù zhī dào yǒu fǎ kě yǐ kàn de jiàn ma zhǎng guì de dào liǔ jiā shì ǎn men zhè ér dì yí gè dà rén jiā，

不知道有法可以看得见吗？”掌柜的道：“柳家是俺们这儿第一个大人家，

zěn me bù zhī dào ne zhǐ shì zhè liǔ xiǎo huì liǔ dà rén zǎo yǐ qù shì，

怎么不知道呢！只是这柳小惠柳大人早已去世，

tā men shào yé jiào liǔ fèng yí，

他们少爷叫柳凤仪，

shì gè liǎng bǎng，

是个两榜，

nà yī bù de zhǔ shì。

那一部的主事。

tīng shuō tā jiā shū duō de hěn，

听说他家书多的很，

dōu shì yòng dà bǎn xiāng zhuāng zhe，

都是用大板箱装着，

zhǐ pà yǒu hǎo jǐ bǎi xiāng zi ne，

只怕有好几百箱子呢，

duī zài gè dà lóu shàng，

堆在个大楼上，

yǒng yuǎn méi yǒu rén qù wèn tā。

永远没有人去问他。

yǒu jìn fáng liǔ sān yé，

有近房柳三爷，

shì gè xiù cái，

是个秀才，

cháng dào wǒ men zhè lǐ lái zuò zuò。

常到我们这里来坐坐。

wǒ wèn guò tā nǐ men jiā lǐ nèi xiē shū shì xiē shèn me bǎo bèi kě jiào wǒ men tīng tīng bà liě。

我问过他：‘你们家里那些书是些甚么宝贝？可叫我们听听罢咧。

tā shuō wǒ yě méi yǒu kàn jiàn guò shì shèn me yàng zi。

’他说：‘我也没有看见过是甚么样子。

wǒ shuō nán dào jiù nà me shōu zhe bù pà zhù chóng ma zhǎng guì de shuō dào cǐ chù，

’我说：‘难道就那么收着不怕蛀虫吗？’” 掌柜的说到此处，

zhī jiàn wài miàn zǒu jìn yí ge rén lái，

只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lā le lā lǎo cán，

拉了拉老残，

shuō gǎn jǐn huí qù bà，

说：“赶紧回去罢，

cáo zhōu fǔ lǐ lái de chāi rén，

曹州府里来的差人，

jí děng zhe nǐ lǎo shuō huà ne，

急等着你老说话呢，

kuài diǎn zǒu bà。

快点走罢。

lǎo cán tīng le，

”老残听了，

shuō dào nǐ gào sù tā děng zhe bà，

说道：“你告诉他等着罢，

wǒ lüè tíng yī kè jiù huí qù le。

我略停一刻就回去了。

nà rén dào wǒ zài jiē shàng zhǎo le hǎo bàn tiān le。

”那人道：“我在街上找了好半天了。

ǎn zhǎng guì de zháo jí de liǎo bù dé，

俺掌柜的着急的了不得，

nǐ lǎo jiù zǎo diǎn huí diàn bà。

你老就早点回店罢。

lǎo cán dào bú yào jǐn de。

”老残道：“不要紧的。

nǐ jì zhǎo zháo le wǒ，

你既找着了我，

nǐ jiù méi yǒu cuò ér le，

你就没有错儿了，

nǐ qù bà。

你去罢。

diàn xiǎo èr qù hòu，

” 店小二去后，

shū diàn zhǎng guì de kàn le kàn tā qù de yuǎn le，

书店掌柜的看了看他去的远了，

huāng máng dī shēng xiàng lǎo cán shuō dào nǐ lǎo diàn lǐ xíng lǐ zhí duō shǎo qián cǐ dì yǒu kào de zhù de péng yǒu ma lǎo cán dào wǒ diàn lǐ xíng lǐ yě bù zhí duō qián，

慌忙低声向老残说道：“你老店里行李值多少钱？此地有靠得住的朋友吗？”老残道：“我店里行李也不值多钱，

wǒ cǐ dì yì wú kào de zhù de péng yǒu。

我此地亦无靠得住的朋友。

nǐ wèn zhè huà shì shén me yì sī ne zhǎng guì de dào cáo zhōu fǔ xiàn shì gè yù dà rén。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掌柜的道：“曹州府现是个玉大人。

zhè rén hěn rě bu qǐ de wú lùn nǐ yǒu lǐ méi lǐ，

这人很惹不起的：无论你有理没理，

zhǐ yào tā xīn lǐ jué de bù cuò，

只要他心里觉得不错，

jiù shàng le zhàn lóng le。

就上了站笼了。

xiàn zài jì shì cáo zhōu fǔ lǐ lái de chāi rén，

现在既是曹州府里来的差人，

kǒng pà bù zhī shì shuí bān shàng nǐ lǎo le，

恐怕不知是谁扳上你老了，

wǒ kàn shì xiōng duō jí shǎo，

我看是凶多吉少，

bù rú chèn cǐ táo qù bà。

不如趁此逃去罢。

xíng lǐ jì bù zhí duō qián，

行李既不值多钱，

jiù shě qù le de hǎo，

就舍去了的好，

hái shì xìng mìng yào jǐn lǎo cán dào bù pà de。

还是性命要紧！”老残道：“不怕的。

tā néng ná wǒ dāng qiáng dào ma zhè shì wǒ hěn fàng xīn。

他能拿我当强盗吗？这事我很放心。

shuō zhe，

”说着，

diǎn diǎn tóu，

点点头，

chū le diàn mén。

出了店门。

jiē shàng yíng miàn lái le yī liàng xiǎo chē，

街上迎面来了一辆小车，

bàn biān zhuāng xíng lǐ，

半边装行李，

bàn biān zuò rén。

半边坐人。

lǎo cán yǎn kuài，

老残眼快，

kàn jiàn hǎn dào nà chē shàng bú shì jīn èr gē ma jí máng zǒu shàng qián qù。

看见喊道：“那车上不是金二哥吗？”即忙走上前去。

nà chē shàng rén yě jiù tiào xià chē lái，

那车上人也就跳下车来，

dìng le dìng shén，

定了定神，

shuō dào āi ya zhè bú shì tiě èr gē ma nǐ zěn yàng dào cǐ dì，

说道：“嗳呀！这不是铁二哥吗？你怎样到此地，

lái zuò shén me de lǎo cán gào sù le yuán wěi，

来做什么的？”老残告诉了原委，

jiù shuō nǐ yīng gāi dǎ jiān le，

就说：“你应该打尖了，

jiù dào wǒ zhù de diàn lǐ qù zuò zuò tán tán bà。

就到我住的店里去坐坐谈谈罢。

nǐ cóng nà lǐ lái wǎng nà lǐ qù nà rén dào zhè shì shèn me shí hòu，

你从那里来？往那里去？”那人道：“这是甚么时候，

wǒ yǐ dǎ guò jiān le，

我已打过尖了，

jīn tiān hái yào gǎn lù chéng ne。

今天还要赶路程呢。

wǒ shì cóng zhí lì huí nán，

我是从直隶回南，

yīn jiā xià yǒu diǎn shì qíng，

因家下有点事情，

jí yú huí jiā，

急于回家，

bù néng dān gē le。

不能耽搁了。

lǎo cán dào jì shì zhè yàng shuō，

”老残道：“既是这样说，

yě bù liú nǐ。

也不留你。

zhǐ shì qǐng nǐ lüè zuò yī zuò，

只是请你略坐一坐，

wǒ yào jì fēng xìn gěi liú dà gē，

我要寄封信给刘大哥，

tuō nǐ dài qù bà。

托你带去罢。

shuō guò，

”说过，

jiù xiàng shū diàn guì tái duì miàn，

就向书店柜台对面，

nà mài zhǐ zhāng bǐ mò de guì tái shàng，

那卖纸张笔墨的柜台上，

mǎi le yī zhī bǐ，

买了一枝笔，

jǐ zhāng zhǐ，

几张纸，

yí gè xìn fēng，

一个信封，

jiè le diàn lǐ de yàn tāi，

借了店里的砚台，

cǎo cǎo de xiě le yī fēng，

草草的写了一封，

jiāo gěi jīn èr。

交给金二。

dà jiā zuò le gè yī，

大家作了个揖，

shuō shù bù yuǎn sòng le。

说：“恕不远送了。

shān lǐ péng yǒu jiàn zhe dōu tì wǒ wèn hǎo。

山里朋友见着都替我问好。

nà jīn èr jiē le xìn，

”那金二接了信，

biàn shàng le chē。

便上了车。

lǎo cán yě jiù huí diàn qù le。

老残也就回店去了。

bù zhī nà cáo zhōu fǔ wèi de chāi rén jiū jìng shì fǒu zhuō ná lǎo cán，

不知那曹州府未的差人究竟是否捉拿老残，

qiě tīng xià huí fēn jiě。

且听下回分解。

老残游记 · 第七回 · 藉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閒访百城书注释

老残游记 · 第七回 · 藉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閒访百城书评析

老残游记 · 第七回 · 藉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閒访百城书赏析

老残游记 · 第七回 · 藉箸代筹一县策　纳楹閒访百城书辑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