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 · 第十三回 · 娓娓青灯女儿酸语　滔滔黄水观察嘉谟

刘鹗 - [清]

话说翠花接着说道：“到了四更多天，风也息了，雨也止了，云也散了，透出一个月亮，湛明湛明。那村庄里头的情形是看不见的了，只有靠民埝近的，还有那抱着门板或桌椅板凳的，飘到民埝跟前，都就上了民埝。还有那民埝上住的人，拿竹竿子赶着捞人，也捞起来的不少，这些人得了性命，喘过一口气来，想一想，一家人都没有了，就剩了自己，没有一个不是号啕痛哭。喊爹叫妈的，哭丈夫的，疼儿子的，一条哭声，五百多里路长，你老看惨不惨呢！”

翠环接着道：“六月十五这一天，俺娘儿们正在南门铺子里，半夜里听见人嚷说：‘水下来了！’大家听说，都连忙起来。这一天本来很热，人多半是穿着褂裤，在院子里睡的。雨来的时候，才进屋子去；刚睡了一蒙蒙觉，就听外边嚷起来了，连忙跑到街上看，城也开了，人都望城外跑。城圈子外头，本有个小埝，每年倒口子用的，埝有五尺多高，这些人都出去守小埝。那时雨才住，天还阴着。

“一霎时，只见城外人，拼命价望城里跑；又见县官也不坐轿子，跑进城里来，上了城墙。只听一片声嚷说：‘城外人家，不许搬东西！叫人赶紧进城，就要关城，不能等了！’俺们也都扒到城墙上去看，这里许多人用蒲包装泥，预备堵城门。县大老爷在城上喊：‘人都进了城了，赶紧关城，’城厢里头本有预备的上包，关上城，就用土包把门后头叠上了。

“俺有个齐二叔住在城外，也上了城墙，这时候，云彩已经回了山，月亮很亮的。俺妈看见齐二叔，问他：‘今年怎正利害？’齐二叔说：‘可不是呢！往年倒口子，水下来，初起不过尺把高；正水头到了，也不过二尺多高，没有过三尺的；总不到顿把饭的工夫，水头就过去，总不过二尺来往水，今年这水，真霸道！一来就一尺多，一霎就过了二尺！县大老爷看势头不好，恐怕小埝守不住，叫人赶紧进城罢。那时水已将近有四尺的光景了。大哥这两天没见，敢是在庄子上么？可担心的很呢！’俺妈就哭了，说：‘可不是呢！’

“当时只听城上一片嘈嚷，说：‘小埝浸咧！小埝漫咧！’城上的人呼呼价往下跑。俺妈哭着就地一坐，说：‘俺就死在这儿不回去了！’俺没法，只好陪着在旁边哭。只听人说：‘城门缝里过水！’那无数人就乱跑，也不管是人家，是店，是铺子，抓着被褥就是被褥，抓着衣服就是衣服，全拿去塞城门缝子。一会儿把咱街上估衣铺的衣服，布店里的布，都拿去塞了城门缝子。渐渐听说：‘不过水了！’又听嚷说：‘土包单弱，恐怕挡不住！’这就看着多少人到俺店里去搬粮食口袋，望城门洞里去填。一会看着搬空了；又有那纸店里的纸，棉花店里的棉花，又是搬个干净。

“那时天也明了，俺妈也哭昏了。俺也设法，只好坐地守着。耳朵里不住的听人说：‘这水可真了不得！城外屋子已经过了屋檐！这水头怕不快有一丈多深吗！从来没听说有过这么大的水！’后未还是店里几个伙计，上来把俺妈同俺架了回去。回到店里，那可不像样子了！听见伙计说：‘店里整布袋的粮食都填满了城门洞，囤子里的散粮被乱人抢了一个精光。只有泼洒在地下的，扫了扫，还有两三担粮食。’店里原有两个老妈子，他们家也在乡下，听说这么大的水，想必老老小小也都是没有命了，直哭的想死不想活。

“一直闹到太阳大歪西，伙计们才把俺妈灌醒了。大家喝了两口小米稀饭。俺妈醒了，睁开眼看看，说：‘老奶奶呢？’他们说：‘在屋里睡觉呢，不敢惊动他老人家。’俺妈说：‘也得请他老人家起来吃点么呀！’待得走到屋里，谁知道他老人家不是睡觉，是吓死了。摸了摸鼻子里，已经没有气。俺妈看见，‘哇’的一声，吃的两口稀饭，跟着一口血块子一齐呕出来，又昏过去了。亏得个老王妈在老奶奶身上尽自摩挲，忽然嚷道：‘不要紧！心口里滚热的呢。’忙着嘴对嘴的吹气，又喊快拿姜汤来。到了下午时候，奶奶也过来了，俺妈也过来了，这算是一家平安了。

“有两个伙计，在前院说话：‘听说城下的水有一丈四五了，这个多年的老城，恐怕守不住；倘若是进了城，怕一个活的也没有！’又一个伙计道：‘县大老爷还在城里，料想是不要紧的。’”

老残对人瑞道：“我也听说，究竟是谁出的这个主意，拿的是什么书，你老哥知道么？”人瑞道：“我是庚寅年来的，这是已丑年的事，我也是听人说，未知确否。据说是史钧甫史观察创的议，拿的就是贾让的《洽河策》。他说当年齐与赵、魏以河为境，赵、魏濒山，齐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水东抵齐堤，则西泛赵、魏，赵、魏亦为堤，去河二十五里。

“那天，司道都在院上，他将这几句指与大家看，说：‘可见战国时两堤相距是五十里地了，所以没有河患。今日两民埝相距不过三四里，即两大堤相距尚不足二十里，比之古人，未能及半，若不废民埝，河患断无已时。’宫保说：‘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只是这夹堤里面尽是村庄，均属膏腴之地，岂不要破坏几万家的生产吗？’

“他又指《治河策》给宫保看，说：‘请看这一段说：“难看将曰：若此败坏城郭田庐家墓以万数，百姓怨恨。”贾让说：“昔大禹治水，山陵当路者毁之，故凿龙门，辟伊阀，折砥柱，破碣石，堕断天地之性，尚且为之，况此乃人工所造，何足言也？”’且又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宫保以为夹堤里的百姓。庐墓生产可惜，难道年年决口就不伤人命吗，此一劳永逸之亭。所以贾让说：“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恙，故谓之上策。”汉朝方制，不过万里，尚不当与水争地；我国家方制数万里，若反与水争地，岂不令前贤笑后生吗？’又指储同人批评云：‘“三策遂成不刊之典，然自汉以来，治河者率下策也。悲夫！汉、晋、唐、宋、元、明以来，读书人无不知贾让《治河策》等于圣经贤传，惜治河者无读书人，所以大功不立也。”宫保若能行此上策，岂不是贾让二千年后得一知己？功垂竹帛，万世不朽！’宫保皱着眉头道：‘但是一件要紧的事，只是我舍不得这十几万百姓现在的身家。’两司道：‘如果可以一劳永逸，何不另酬一笔款项，把百姓迁徒出去呢？’宫保说：‘只有这个办法，尚属较妥。’后来听说筹了三十万银子，预备迁民，至于为甚么不迁，我却不知道了。”

人瑞对着翠环说道：“后来怎么样呢？你说呀。”翠环道：“后来我妈拿定主意，听他去，水来，俺就淹死去！”翠花道：“那下一年我也在齐东县，俺住在北门。俺三姨家北们离民埝相近，北门外大街铺子又整齐，所以街后两个小埝都不小，听说是一丈三的顶。那边地势又高，所以北门没有漫过来。十六那天，俺到城墙上，看见那河里漂的东西，不知有多少呢，也有箱子，也有桌椅板凳，也有窗户门扇。那死人，更不待说，漂的满河都是，不远一个，不远一个，也没人顾得去捞。有有钱的，打算搬家，就是雇不出船来。”

老残道：“船呢？上那里去了？”翠花道：“都被官里拿了差，送馒头去了。”老残道：“送馒头给谁吃？要这些船于啥？”翠花道：“馒头功德可就大了！那庄子上的人，被水冲的有一大半，还有一少半呢，都是急玲点的人，一见水来，就上了屋顶，所以每一个庄子里屋顶上总有百把几十人，四面都是水，到那儿摸吃的去呢？有饿急了，重行跳到水里自尽的。亏得有抚台派的委员，驾着船各处去送馒头，大人三个，小孩两个。第二天又有委员驾着空船，把他们送到北岸。这不是好极的事吗？谁知这些浑蛋还有许多蹲在屋顶上不肯下来呢！问他为啥，他说在河里有抚台给他送馍馍，到了北岸就没人管他吃，那就饿死了。其实抚台送了几天就不送了，他们还是饿死。您说这些人浑不浑呢？”

老残向人瑞道：“这事真正荒唐！是史观察不是，虽来可知，然创此议主人，却也不是坏心，并无一毫为已私见在内。只因但会读书，不谙世故。举手动足便错。孟子所以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岂但河工为然？天下大事，坏于奸臣者十之三四；坏于不通世故之君子者，倒有十分之六七也！”又问翠环道：“后来你爹找着了没有？还是就被水冲去了呢？”翠环收泪道：“那还不是跟水去了吗！要是活着，能不回家来吗？”大家吧叹息了一会。

老残又问翠花道：“你才说他，到了明年，只怕要过今年这个日子也没有了，这话是个甚么缘故？”翠花道：“俺这个爹不是死了吗？丧事里多花了一百几十吊钱；前日俺妈赌钱，掷骰子又输了二三百吊钱。共总亏空四百多吊，今年的年，是万过不去的了。所以前儿打算把环妹卖给蒯二秃子家，这蒯二秃子出名的利害，一天没有客。就要拿火筷子烙人。俺妈要他三百银子，他给了六百吊钱，所以没有说妥，你老想，现在到年，还能有多少天？这日子眼看着越过越紧，倘若到了年下，怕他不卖吗？这一卖，翠环可就够他难受了。”

老残听了，默无一言；翠环却只揩泪。黄人瑞道：“残哥，我才说，为他们的事情要同你商议，正是这个缘故。我想，眼看着一个老实孩子送到鬼门关里头去，实在可怜。算起不过三百银子的事情，我愿意出一半，那一半找几个朋友凑凑，你老哥也随便出几两，不拘多少。但是这个名我却不能担，倘若你老哥能把他要回去，这事就容易办了。你看好不好？”老残道：“这事不难。银子呢，既你老哥肯出一半，那一半就是我兄弟出了罢。再要跟人家化缘，就不妥当了，只是我断不能要他，还得再想法子。”

翠环听到这里，慌忙跳下炕来，替黄、铁二公磕了两个头，说道：“两位老爷菩萨，救命恩人，舍得花银子把我救出火坑，不管做甚么，丫头、老妈子，我都情愿。只是有一件事，我得禀明在前：我所以常挨打，也不怪俺这妈，实在是俺自己的过犯。俺妈当初，因为实在饿不过了，‘所以把我卖给俺这妈，得了二十四吊钱，谢犒中人等项，去了三四吊，只落了二十吊钱。接着去年春上，俺奶奶死了，这钱可就光了，俺妈领着俺个小兄弟讨饭吃，不上半年，连饿带苦，也就死了。只剩了俺一个小兄弟，今年六岁。亏了俺有个旧街坊李五爷，现在也住在这齐河县，做个小生意，他把他领了去，随便给点吃吃。只是他自顾还不足的人，那里能管他饱呢？穿衣服是更不必说了。所以我在二十里铺的时候，遇着好客，给个一吊八百的呢，我就一两个月攒个三千两吊的给他寄来。现在蒙两位老爷救我出来，如在左近二三百里的地方呢，那就不说了，我总能省几个钱给他寄来；倘要远去呢，请两位恩爷总要想法，许我把这个孩子带着，或寄放在庵里庙里，或找个小户人家养着。俺田家祖上一百世的祖宗，做鬼都感激二位爷的恩典，结草衔环，一定会报答你二位的！可怜俺田家就这一线的根苗！……”说到这里，便又号啕痛哭起来。

人瑞道：“这又是一点难处。”老残道：“这也没有什么难，我自有个办法。”遂喊道：“田姑娘，你不用哭了，包管你姊儿两个一辈子不离开就是了。你别哭，让我们好替你打主意；你把我们哭昏了，就出不出好主意来了。快快别哭罢！”翠环听罢，赶紧忍住泪，替他们每人磕了几个响头。老残连忙将他搀起。谁知他磕头的时候，用力太猛，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苞，苞又破了，流血呢。

老残扶他坐下，说：“这是何苦来呢！”又替他把额上血轻轻揩了，让他在炕上躺下，这就来向人瑞商议说：“我们办这件事，当分个前后次第：以替他赎身为第一步，以替他择配为第二步。赎身一事又分两层：以私商为第一步；公断为第二步。此刻别人出他六百吊，我们明天把他领家的叫来，也先出六百吊，随后再添，此种人不宜过于爽快；你过爽快，他就觉得奇货可居了。此刻银价每两换两吊七百文，三百两可换八百一十吊，连一切开销，一定足用的了。看他领家的来，口气何如：倘不执拗，自然私了的为是；如怀疑刁狡呢，就托齐河县替他当堂公断一下，仍以私了结局，人翁以为何如？”人瑞道：“极是，极是！”

老残又道：“老哥固然万无出名之理，兄弟也不能出全名，只说是替个亲戚办的就是了。等到事情办妥，再揭明择配的宗旨；不然，领家的是不肯放的。”人瑞道：“很好。这个办法，一点不错。”老残道：“银子是你我各出一半，无论用多少，皆是这个分法。但是我行箧中所有，颇不敷用，要请你老哥垫一垫；到了省城，我就还你。”人瑞道：“那不要紧，赎两个翠环，我这里的银子都用不了呢。只要事情办妥，老哥还不还都不要紧的。”老残道：“一定要还的！我在有容堂还存着四百多银子呢。你不用怕我出不起，怕害的我没饭吃。你放心罢。”

人瑞道：“就是这么办，明天早起，就叫他们去喊他领家的去。”翠花道：“早起你别去喊。明天早起，我们姐儿俩一定要回去的。你老早起一喊。倘若彼他们知道这个意思，他一定把环妹妹藏到乡下去；再讲盘子，那就受他的拿捏了，况且他们抽鸦片烟的人，也起不早；不如下午，你老先着人叫我们姐儿俩来，然后去叫俺妈，那就不怕他了。只是一件：这事千万别说我说的：环妹妹是超升了的人，不怕他，俺还得在火坑里过活两年呢。”人瑞道：“那自然，还要你说吗！明天我先到县衙门里，顺便带个差人来。倘若你妈作怪，我先把翠环交给差人看管，那就有法制他了。”说着，大家都觉得喜欢得很。

老残便对人瑞道：“他们事已议定，大概如此，只是你先前说的那个案子呢，我到底不放心。你究竟是真话是假话？说了我好放心。”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老残游记 · 第十三回 · 娓娓青灯女儿酸语　滔滔黄水观察嘉谟翻译文

老残游记 · 第十三回 · 娓娓青灯女儿酸语　滔滔黄水观察嘉谟拼音版/注音版

lǎo cán yóu jì dì shí sì huí dà xiàn ruò wā bàn fú shuǐ miàn　 xiǎo chuán rú yǐ fēn sòng mán tou。

老残游记 · 第十四回 · 大县若蛙半浮水面　小船如蚁分送馒头。

liú è。

刘鹗。

huà shuō cuì huā jiē zhe shuō dào dào le sì gēng duō tiān，

话说翠花接着说道：“到了四更多天，

fēng yě xī le，

风也息了，

yǔ yě zhǐ le，

雨也止了，

yún yě sàn le，

云也散了，

tòu chū yí gè yuè liàng，

透出一个月亮，

zhàn míng zhàn míng。

湛明湛明。

nà cūn zhuāng lǐ tou de qíng xíng shì kàn bú jiàn de le，

那村庄里头的情形是看不见的了，

zhǐ yǒu kào mín niàn jìn de，

只有靠民埝近的，

hái yǒu nà bào zhe mén bǎn huò zhuō yǐ bǎn dèng de，

还有那抱着门板或桌椅板凳的，

piāo dào mín niàn gēn qián，

飘到民埝跟前，

dōu jiù shàng le mín niàn。

都就上了民埝。

hái yǒu nà mín niàn shàng zhù de rén，

还有那民埝上住的人，

ná zhú gān zǐ gǎn zhe lāo rén，

拿竹竿子赶着捞人，

yě lāo qǐ lái de bù shǎo，

也捞起来的不少，

zhèi xiē rén dé le xìng mìng，

这些人得了性命，

chuǎn guò yī kǒu qì lái，

喘过一口气来，

xiǎng yī xiǎng，

想一想，

yī jiā rén dōu méi yǒu le，

一家人都没有了，

jiù shèng le zì jǐ，

就剩了自己，

méi yǒu yí gè bú shì háo táo tòng kū。

没有一个不是号啕痛哭。

hǎn diē jiào mā de，

喊爹叫妈的，

kū zhàng fū de，

哭丈夫的，

téng ér zi de，

疼儿子的，

yī tiáo kū shēng，

一条哭声，

wǔ bǎi duō lǐ lù cháng，

五百多里路长，

nǐ lǎo kàn cǎn bù cǎn ne cuì huán jiē zhe dào liù yuè shí wǔ zhè yì tiān，

你老看惨不惨呢！” 翠环接着道：“六月十五这一天，

ǎn niáng r men zhèng zài nán mén pù zǐ lǐ，

俺娘儿们正在南门铺子里，

bàn yè lǐ tīng jiàn rén rǎng shuō shuǐ xià lái le dà jiā tīng shuō，

半夜里听见人嚷说：‘水下来了！’大家听说，

dōu lián máng qǐ lái。

都连忙起来。

zhè yì tiān běn lái hěn rè，

这一天本来很热，

rén duō bàn shì chuān zhe guà kù，

人多半是穿着褂裤，

zài yuàn zi lǐ shuì de。

在院子里睡的。

yǔ lái de shí hòu，

雨来的时候，

cái jìn wū zi qù gāng shuì le yī méng méng jué，

才进屋子去；刚睡了一蒙蒙觉，

jiù tīng wài biān rǎng qǐ lái le，

就听外边嚷起来了，

lián máng pǎo dào jiē shàng kàn，

连忙跑到街上看，

chéng yě kāi le，

城也开了，

rén dōu wàng chéng wài pǎo。

人都望城外跑。

chéng quān zi wài tou，

城圈子外头，

běn yǒu gè xiǎo niàn，

本有个小埝，

měi nián dào kǒu zi yòng de，

每年倒口子用的，

niàn yǒu wǔ chǐ duō gāo，

埝有五尺多高，

zhèi xiē rén dōu chū qù shǒu xiǎo niàn。

这些人都出去守小埝。

nà shí yǔ cái zhù，

那时雨才住，

tiān hái yīn zhe。

天还阴着。

yī shà shí，

“一霎时，

zhī jiàn chéng wài rén，

只见城外人，

pīn mìng jià wàng chéng lǐ pǎo yòu jiàn xiàn guān yě bù zuò jiào zi，

拼命价望城里跑；又见县官也不坐轿子，

pǎo jìn chéng lǐ lái，

跑进城里来，

shàng le chéng qiáng。

上了城墙。

zhǐ tīng yī piàn shēng rǎng shuō chéng wài rén jiā，

只听一片声嚷说：‘城外人家，

bù xǔ bān dōng xī jiào rén gǎn jǐn jìn chéng，

不许搬东西！叫人赶紧进城，

jiù yào guān chéng，

就要关城，

bù néng děng le ǎn men yě dōu bā dào chéng qiáng shǎng qù kàn，

不能等了！’俺们也都扒到城墙上去看，

zhè lǐ xǔ duō rén yòng pú bāo zhuāng ní，

这里许多人用蒲包装泥，

yù bèi dǔ chéng mén。

预备堵城门。

xiàn dà lǎo yé zài chéng shàng hǎn rén dōu jìn le chéng le，

县大老爷在城上喊：‘人都进了城了，

gǎn jǐn guān chéng，

赶紧关城，

chéng xiāng lǐ tou běn yǒu yù bèi de shàng bāo，

’城厢里头本有预备的上包，

guān shàng chéng，

关上城，

jiù yòng tǔ bāo bǎ mén hòu tou dié shàng le。

就用土包把门后头叠上了。

ǎn yǒu gè qí èr shū zhù zài chéng wài，

“俺有个齐二叔住在城外，

yě shàng le chéng qiáng，

也上了城墙，

zhè shí hòu，

这时候，

yún cǎi yǐ jīng huí le shān，

云彩已经回了山，

yuè liàng hěn liàng de。

月亮很亮的。

ǎn mā kàn jiàn qí èr shū，

俺妈看见齐二叔，

wèn tā jīn nián zěn zhèng lì hài qí èr shū shuō kě bú shì ne wǎng nián dào kǒu zi，

问他：‘今年怎正利害？’齐二叔说：‘可不是呢！往年倒口子，

shuǐ xià lái，

水下来，

chū qǐ bù guò chǐ bǎ gāo zhèng shuǐ tóu dào le，

初起不过尺把高；正水头到了，

yě bù guò èr chǐ duō gāo，

也不过二尺多高，

méi yǒu guò sān chǐ de zǒng bú dào dùn bǎ fàn de gōng fū，

没有过三尺的；总不到顿把饭的工夫，

shuǐ tóu jiù guò qù，

水头就过去，

zǒng bù guò èr chǐ lái wǎng shuǐ，

总不过二尺来往水，

jīn nián zhè shuǐ，

今年这水，

zhēn bà dào yī lái jiù yī chǐ duō，

真霸道！一来就一尺多，

yī shà jiù guò le èr chǐ xiàn dà lǎo yé kàn shì tóu bù hǎo，

一霎就过了二尺！县大老爷看势头不好，

kǒng pà xiǎo niàn shǒu bú zhù，

恐怕小埝守不住，

jiào rén gǎn jǐn jìn chéng bà。

叫人赶紧进城罢。

nà shí shuǐ yǐ jiāng jìn yǒu sì chǐ de guāng jǐng le。

那时水已将近有四尺的光景了。

dà gē zhè liǎng tiān méi jiàn，

大哥这两天没见，

gǎn shì zài zhuāng zi shàng me kě dān xīn de hěn ne ǎn mā jiù kū le，

敢是在庄子上么？可担心的很呢！’俺妈就哭了，

shuō kě bú shì ne dāng shí zhǐ tīng chéng shàng yī piàn cáo rǎng，

说：‘可不是呢！’ “当时只听城上一片嘈嚷，

shuō xiǎo niàn jìn liě xiǎo niàn màn liě chéng shàng de rén hū hū jià wǎng xià pǎo。

说：‘小埝浸咧！小埝漫咧！’城上的人呼呼价往下跑。

ǎn mā kū zhe jiù dì yī zuò，

俺妈哭着就地一坐，

shuō ǎn jiù sǐ zài zhè ér bù huí qù le ǎn méi fǎ，

说：‘俺就死在这儿不回去了！’俺没法，

zhǐ hǎo péi zhe zài páng biān kū。

只好陪着在旁边哭。

zhǐ tīng rén shuō chéng mén fèng lǐ guò shuǐ nà wú shù rén jiù luàn pǎo，

只听人说：‘城门缝里过水！’那无数人就乱跑，

yě bù guǎn shì rén jiā，

也不管是人家，

shì diàn，

是店，

shì pù zǐ，

是铺子，

zhuā zhe bèi rù jiù shì bèi rù，

抓着被褥就是被褥，

zhuā zhuó yī fú jiù shì yī fú，

抓着衣服就是衣服，

quán ná qù sāi chéng mén fèng zi。

全拿去塞城门缝子。

yī huì ér bǎ zán jiē shàng gù yī pù de yī fú，

一会儿把咱街上估衣铺的衣服，

bù diàn lǐ de bù，

布店里的布，

dōu ná qù sāi le chéng mén fèng zi。

都拿去塞了城门缝子。

jiàn jiàn tīng shuō bù guò shuǐ le yòu tīng rǎng shuō tǔ bāo dān ruò，

渐渐听说：‘不过水了！’又听嚷说：‘土包单弱，

kǒng pà dǎng bú zhù zhè jiù kàn zhe duō shǎo rén dào ǎn diàn lǐ qù bān liáng shí kǒu dài，

恐怕挡不住！’这就看着多少人到俺店里去搬粮食口袋，

wàng chéng mén dòng lǐ qù tián。

望城门洞里去填。

yī huì kàn zhe bān kōng le yòu yǒu nà zhǐ diàn lǐ de zhǐ，

一会看着搬空了；又有那纸店里的纸，

mián huā diàn lǐ de mián huā，

棉花店里的棉花，

yòu shì bān gè gān jìng。

又是搬个干净。

nà shí tiān yě míng liǎo，

“那时天也明了，

ǎn mā yě kū hūn le。

俺妈也哭昏了。

ǎn yě shè fǎ，

俺也设法，

zhǐ hǎo zuò dì shǒu zhe。

只好坐地守着。

ěr duǒ lǐ bú zhù de tīng rén shuō zhè shuǐ kě zhēn liǎo bù dé chéng wài wū zi yǐ jīng guò le wū yán zhè shuǐ tóu pà bù kuài yǒu yī zhàng duō shēn ma cóng lái méi tīng shuō yǒu guò zhè me dà de shuǐ hòu wèi hái shì diàn lǐ jǐ gè huǒ jì，

耳朵里不住的听人说：‘这水可真了不得！城外屋子已经过了屋檐！这水头怕不快有一丈多深吗！从来没听说有过这么大的水！’后未还是店里几个伙计，

shàng lái bǎ ǎn mā tóng ǎn jià le huí qù。

上来把俺妈同俺架了回去。

huí dào diàn lǐ，

回到店里，

nà kě bù xiàng yàng zi le tīng jiàn huǒ jì shuō diàn lǐ zhěng bù dài de liáng shí dōu tián mǎn le chéng mén dòng，

那可不像样子了！听见伙计说：‘店里整布袋的粮食都填满了城门洞，

dùn zi lǐ de sàn liáng bèi luàn rén qiǎng le yí gè jīng guāng。

囤子里的散粮被乱人抢了一个精光。

zhǐ yǒu pō sǎ zài dì xià de，

只有泼洒在地下的，

sǎo le sǎo，

扫了扫，

hái yǒu liǎng sān dān liáng shí。

还有两三担粮食。

diàn lǐ yuán yǒu liǎng gè lǎo mā zǐ，

’店里原有两个老妈子，

tā men jiā yě zài xiāng xià，

他们家也在乡下，

tīng shuō zhè me dà de shuǐ，

听说这么大的水，

xiǎng bì lǎo lǎo xiǎo xiǎo yě dōu shì méi yǒu mìng le，

想必老老小小也都是没有命了，

zhí kū de xiǎng sǐ bù xiǎng huó。

直哭的想死不想活。

yī zhí nào dào tài yáng dà wāi xī，

“一直闹到太阳大歪西，

huǒ jì men cái bǎ ǎn mā guàn xǐng le。

伙计们才把俺妈灌醒了。

dà jiā hē le liǎng kǒu xiǎo mǐ xī fàn。

大家喝了两口小米稀饭。

ǎn mā xǐng le，

俺妈醒了，

zhēng kāi yǎn kàn kàn，

睁开眼看看，

shuō lǎo nǎi nǎi ne tā men shuō zài wū lǐ shuì jiào ne，

说：‘老奶奶呢？’他们说：‘在屋里睡觉呢，

bù gǎn jīng dòng tā lǎo rén jiā。

不敢惊动他老人家。

ǎn mā shuō yě de qǐng tā lǎo rén jiā qǐ lái chī diǎn me ya dài de zǒu dào wū lǐ，

’俺妈说：‘也得请他老人家起来吃点么呀！’待得走到屋里，

shéi zhī dào tā lǎo rén jiā bú shì shuì jiào，

谁知道他老人家不是睡觉，

shì xià sǐ le。

是吓死了。

mō le mō bí zi lǐ，

摸了摸鼻子里，

yǐ jīng méi yǒu qì。

已经没有气。

ǎn mā kàn jiàn，

俺妈看见，

wa de yī shēng，

‘哇’的一声，

chī de liǎng kǒu xī fàn，

吃的两口稀饭，

gēn zhe yī kǒu xuè kuài zi yī qí ǒu chū lái，

跟着一口血块子一齐呕出来，

yòu hūn guò qù le。

又昏过去了。

kuī de gè lǎo wáng mā zài lǎo nǎi nǎi shēn shàng jǐn zì mā sā，

亏得个老王妈在老奶奶身上尽自摩挲，

hū rán rǎng dào bú yào jǐn xīn kǒu lǐ gǔn rè de ne。

忽然嚷道：‘不要紧！心口里滚热的呢。

máng zhe zuǐ duì zuǐ de chuī qì，

’忙着嘴对嘴的吹气，

yòu hǎn kuài ná jiāng tāng lái。

又喊快拿姜汤来。

dào le xià wǔ shí hòu，

到了下午时候，

nǎi nǎi yě guò lái le，

奶奶也过来了，

ǎn mā yě guò lái le，

俺妈也过来了，

zhè suàn shì yī jiā píng ān le。

这算是一家平安了。

yǒu liǎng gè huǒ jì，

“有两个伙计，

zài qián yuàn shuō huà tīng shuō chéng xià de shuǐ yǒu yī zhàng sì wǔ le，

在前院说话：‘听说城下的水有一丈四五了，

zhè gè duō nián de lǎo chéng，

这个多年的老城，

kǒng pà shǒu bú zhù tǎng ruò shì jìn le chéng，

恐怕守不住；倘若是进了城，

pà yí gè huó de yě méi yǒu yòu yí gè huǒ jì dào xiàn dà lǎo yé hái zài chéng lǐ，

怕一个活的也没有！’又一个伙计道：‘县大老爷还在城里，

liào xiǎng shì bú yào jǐn de。

料想是不要紧的。

lǎo cán duì rén ruì dào wǒ yě tīng shuō，

’” 老残对人瑞道：“我也听说，

jiū jìng shì shuí chū de zhè gè zhǔ yì，

究竟是谁出的这个主意，

ná de shì shén me shū，

拿的是什么书，

nǐ lǎo gē zhī dào me rén ruì dào wǒ shì gēng yín nián lái de，

你老哥知道么？”人瑞道：“我是庚寅年来的，

zhè shì yǐ chǒu nián de shì，

这是已丑年的事，

wǒ yě shì tīng rén shuō，

我也是听人说，

wèi zhī què fǒu。

未知确否。

jù shuō shì shǐ jūn fǔ shǐ guān chá chuàng de yì，

据说是史钧甫史观察创的议，

ná de jiù shì jiǎ ràng de qià hé cè。

拿的就是贾让的《洽河策》。

tā shuō dāng nián qí yǔ zhào wèi yǐ hé wèi jìng，

他说当年齐与赵、魏以河为境，

zhào wèi bīn shān，

赵、魏濒山，

qí dì bēi xià，

齐地卑下，

zuò dī qù hé èr shí wǔ lǐ，

作堤去河二十五里，

hé shuǐ dōng dǐ qí dī，

河水东抵齐堤，

zé xī fàn zhào wèi，

则西泛赵、魏，

zhào wèi yì wèi dī，

赵、魏亦为堤，

qù hé èr shí wǔ lǐ。

去河二十五里。

nà tiān，

“那天，

sī dào dōu zài yuàn shàng，

司道都在院上，

tā jiāng zhè jǐ jù zhǐ yǔ dà jiā kàn，

他将这几句指与大家看，

shuō kě jiàn zhàn guó shí liǎng dī xiāng jù shì wǔ shí lǐ dì le，

说：‘可见战国时两堤相距是五十里地了，

suǒ yǐ méi yǒu hé huàn。

所以没有河患。

jīn rì liǎng mín niàn xiāng jù bù guò sān sì lǐ，

今日两民埝相距不过三四里，

jí liǎng dà dī xiāng jù shàng bù zú èr shí lǐ，

即两大堤相距尚不足二十里，

bǐ zhī gǔ rén，

比之古人，

wèi néng jí bàn，

未能及半，

ruò bù fèi mín niàn，

若不废民埝，

hé huàn duàn wú yǐ shí。

河患断无已时。

gōng bǎo shuō zhè gè dào lǐ，

’宫保说：‘这个道理，

wǒ yě míng bái。

我也明白。

zhǐ shì zhè jiā dī lǐ miàn jìn shì cūn zhuāng，

只是这夹堤里面尽是村庄，

jūn shǔ gāo yú zhī dì，

均属膏腴之地，

qǐ bú yào pò huài jǐ wàn jiā de shēng chǎn ma tā yòu zhǐ zhì hé cè gěi gōng bǎo kàn，

岂不要破坏几万家的生产吗？’ “他又指《治河策》给宫保看，

shuō qǐng kàn zhè yī duàn shuō nán kàn jiāng yuē ruò cǐ bài huài chéng guō tián lú jiā mù yǐ wàn shù，

说：‘请看这一段说：“难看将曰：若此败坏城郭田庐家墓以万数，

bǎi xìng yuàn hèn。

百姓怨恨。

jiǎ ràng shuō xī dà yǔ zhì shuǐ，

”贾让说：“昔大禹治水，

shān líng dāng lù zhě huǐ zhī，

山陵当路者毁之，

gù záo lóng mén，

故凿龙门，

pì yī fá，

辟伊阀，

zhé dǐ zhù，

折砥柱，

pò jié shí，

破碣石，

duò duàn tiān dì zhī xìng，

堕断天地之性，

shàng qiě wèi zhī，

尚且为之，

kuàng cǐ nǎi rén gōng suǒ zào，

况此乃人工所造，

hé zú yán yě qiě yòu shuō xiǎo bù rěn zé luàn dà móu，

何足言也？”’且又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gōng bǎo yǐ wéi jiā dī lǐ de bǎi xìng。

宫保以为夹堤里的百姓。

lú mù shēng chǎn kě xī，

庐墓生产可惜，

nán dào nián nián jué kǒu jiù bù shāng rén mìng ma，

难道年年决口就不伤人命吗，

cǐ yī láo yǒng yì zhī tíng。

此一劳永逸之亭。

suǒ yǐ jiǎ ràng shuō dà hàn fāng zhì wàn lǐ，

所以贾让说：“大汉方制万里，

qǐ qí yǔ shuǐ zhēng zhǐ chǐ zhī dì zāi，

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

cǐ gōng yī lì，

此功一立，

hé dìng mín ān，

河定民安，

qiān zǎi wú yàng，

千载无恙，

gù wèi zhī shàng cè。

故谓之上策。

hàn cháo fāng zhì，

”汉朝方制，

bù guò wàn lǐ，

不过万里，

shàng bù dàng yǔ shuǐ zhēng dì wǒ guó jiā fāng zhì shù wàn lǐ，

尚不当与水争地；我国家方制数万里，

ruò fǎn yǔ shuǐ zhēng dì，

若反与水争地，

qǐ bù lìng qián xián xiào hòu shēng ma yòu zhǐ chǔ tóng rén pī píng yún sān cè suì chéng bù kān zhī diǎn，

岂不令前贤笑后生吗？’又指储同人批评云：‘“三策遂成不刊之典，

rán zì hàn yǐ lái，

然自汉以来，

zhì hé zhě lǜ xià cè yě。

治河者率下策也。

bēi fū hàn jìn táng sòng yuán míng yǐ lái，

悲夫！汉、晋、唐、宋、元、明以来，

dú shū rén wú bù zhī jiǎ ràng zhì hé cè děng yú shèng jīng xián zhuàn，

读书人无不知贾让《治河策》等于圣经贤传，

xī zhì hé zhě wú dú shū rén，

惜治河者无读书人，

suǒ yǐ dà gōng bù lì yě。

所以大功不立也。

gōng bǎo ruò néng xíng cǐ shàng cè，

”宫保若能行此上策，

qǐ bú shì jiǎ ràng èr qiān nián hòu dé yī zhī jǐ gōng chuí zhú bó，

岂不是贾让二千年后得一知己？功垂竹帛，

wàn shì bù xiǔ gōng bǎo zhòu zhe méi tóu dào dàn shì yī jiàn yào jǐn de shì，

万世不朽！’宫保皱着眉头道：‘但是一件要紧的事，

zhǐ shì wǒ shě bù de zhè shí jǐ wàn bǎi xìng xiàn zài de shēn jiā。

只是我舍不得这十几万百姓现在的身家。

liǎng sī dào rú guǒ kě yǐ yī láo yǒng yì，

’两司道：‘如果可以一劳永逸，

hé bù lìng chóu yī bǐ kuǎn xiàng，

何不另酬一笔款项，

bǎ bǎi xìng qiān tú chū qù ne gōng bǎo shuō zhǐ yǒu zhè gè bàn fǎ，

把百姓迁徒出去呢？’宫保说：‘只有这个办法，

shàng shǔ jiào tuǒ。

尚属较妥。

hòu lái tīng shuō chóu le sān shí wàn yín zi，

’后来听说筹了三十万银子，

yù bèi qiān mín，

预备迁民，

zhì yú wéi shèn me bù qiān，

至于为甚么不迁，

wǒ què bù zhī dào le。

我却不知道了。

rén ruì duì zhe cuì huán shuō dào hòu lái zěn me yàng ne nǐ shuō ya。

” 人瑞对着翠环说道：“后来怎么样呢？你说呀。

cuì huán dào hòu lái wǒ mā ná dìng zhǔ yì，

”翠环道：“后来我妈拿定主意，

tīng tā qù，

听他去，

shuǐ lái，

水来，

ǎn jiù yān sǐ qù cuì huā dào nà xià yī nián wǒ yě zài qí dōng xiàn，

俺就淹死去！”翠花道：“那下一年我也在齐东县，

ǎn zhù zài běi mén。

俺住在北门。

ǎn sān yí jiā běi men lí mín niàn xiāng jìn，

俺三姨家北们离民埝相近，

běi mén wài dà jiē pù zǐ yòu zhěng qí，

北门外大街铺子又整齐，

suǒ yǐ jiē hòu liǎng gè xiǎo niàn dōu bù xiǎo，

所以街后两个小埝都不小，

tīng shuō shì yī zhàng sān de dǐng。

听说是一丈三的顶。

nà biān dì shì yòu gāo，

那边地势又高，

suǒ yǐ běi mén méi yǒu màn guò lái。

所以北门没有漫过来。

shí liù nà tiān，

十六那天，

ǎn dào chéng qiáng shàng，

俺到城墙上，

kàn jiàn nà hé lǐ piào de dōng xī，

看见那河里漂的东西，

bù zhī yǒu duō shǎo ne，

不知有多少呢，

yě yǒu xiāng zi，

也有箱子，

yě yǒu zhuō yǐ bǎn dèng，

也有桌椅板凳，

yě yǒu chuāng hù mén shàn。

也有窗户门扇。

nà sǐ rén，

那死人，

gèng bù dài shuō，

更不待说，

piào de mǎn hé dōu shì，

漂的满河都是，

bù yuǎn yí gè，

不远一个，

bù yuǎn yí gè，

不远一个，

yě méi rén gù dé qù lāo。

也没人顾得去捞。

yǒu yǒu qián de，

有有钱的，

dǎ suàn bān jiā，

打算搬家，

jiù shì gù bù chū chuán lái。

就是雇不出船来。

lǎo cán dào chuán ne shàng nà lǐ qù le cuì huā dào dōu bèi guān lǐ ná le chà，

” 老残道：“船呢？上那里去了？”翠花道：“都被官里拿了差，

sòng mán tou qù le。

送馒头去了。

lǎo cán dào sòng mán tou gěi shuí chī yào zhèi xiē chuán yú shá cuì huā dào mán tou gōng dé kě jiù dà le nà zhuāng zi shàng de rén，

”老残道：“送馒头给谁吃？要这些船于啥？”翠花道：“馒头功德可就大了！那庄子上的人，

bèi shuǐ chōng de yǒu yī dà bàn，

被水冲的有一大半，

hái yǒu yī shǎo bàn ne，

还有一少半呢，

dōu shì jí líng diǎn de rén，

都是急玲点的人，

yī jiàn shuǐ lái，

一见水来，

jiù shàng le wū dǐng，

就上了屋顶，

suǒ yǐ měi yí gè zhuāng zi lǐ wū dǐng shàng zǒng yǒu bǎi bǎ jǐ shí rén，

所以每一个庄子里屋顶上总有百把几十人，

sì miàn dōu shì shuǐ，

四面都是水，

dào nà ér mō chī de qù ne yǒu è jí le，

到那儿摸吃的去呢？有饿急了，

chóng xíng tiào dào shuǐ lǐ zì jìn de。

重行跳到水里自尽的。

kuī de yǒu fǔ tái pài de wěi yuán，

亏得有抚台派的委员，

jià zhe chuán gè chù qù sòng mán tou，

驾着船各处去送馒头，

dà rén sān ge，

大人三个，

xiǎo hái liǎng gè。

小孩两个。

dì èr tiān yòu yǒu wěi yuán jià zhe kōng chuán，

第二天又有委员驾着空船，

bǎ tā men sòng dào běi àn。

把他们送到北岸。

zhè bú shì hǎo jí de shì ma shéi zhī zhèi xiē hún dàn hái yǒu xǔ duō dūn zài wū dǐng shàng bù kěn xià lái ne wèn tā wèi shá，

这不是好极的事吗？谁知这些浑蛋还有许多蹲在屋顶上不肯下来呢！问他为啥，

tā shuō zài hé lǐ yǒu fǔ tái gěi tā sòng mó mó，

他说在河里有抚台给他送馍馍，

dào le běi àn jiù méi rén guǎn tā chī，

到了北岸就没人管他吃，

nà jiù è sǐ le。

那就饿死了。

qí shí fǔ tái sòng le jǐ tiān jiù bù sòng le，

其实抚台送了几天就不送了，

tā men hái shì è sǐ。

他们还是饿死。

nín shuō zhèi xiē rén hún bù hún ne lǎo cán xiàng rén ruì dào zhè shì zhēn zhèng huāng táng shì shǐ guān chá bú shì，

您说这些人浑不浑呢？” 老残向人瑞道：“这事真正荒唐！是史观察不是，

suī lái kě zhī，

虽来可知，

rán chuàng cǐ yì zhǔ rén，

然创此议主人，

què yě bú shì huài xīn，

却也不是坏心，

bìng wú yī háo wèi yǐ sī jiàn zài nèi。

并无一毫为已私见在内。

zhǐ yīn dàn huì dú shū，

只因但会读书，

bù ān shì gù。

不谙世故。

jǔ shǒu dòng zú biàn cuò。

举手动足便错。

mèng zǐ suǒ yǐ shuō jǐn xìn shū，

孟子所以说：‘尽信书，

zé bù rú wú shū。

则不如无书。

qǐ dàn hé gōng wéi rán tiān xià dà shì，

’岂但河工为然？天下大事，

huài yú jiān chén zhě shí zhī sān sì huài yú bù tōng shì gù zhī jūn zǐ zhě，

坏于奸臣者十之三四；坏于不通世故之君子者，

dào yǒu shí fēn zhī liù qī yě yòu wèn cuì huán dào hòu lái nǐ diē zhǎo zháo le méi yǒu hái shì jiù bèi shuǐ chōng qù le ne cuì huán shōu lèi dào nà hái bú shì gēn shuǐ qù le ma yào shì huó zhe，

倒有十分之六七也！”又问翠环道：“后来你爹找着了没有？还是就被水冲去了呢？”翠环收泪道：“那还不是跟水去了吗！要是活着，

néng bù huí jiā lái ma dà jiā ba tàn xī le yī huì。

能不回家来吗？”大家吧叹息了一会。

lǎo cán yòu wèn cuì huā dào nǐ cái shuō tā，

老残又问翠花道：“你才说他，

dào le míng nián，

到了明年，

zhǐ pà yào guò jīn nián zhè gè rì zi yě méi yǒu le，

只怕要过今年这个日子也没有了，

zhè huà shì gè shèn me yuán gù cuì huā dào ǎn zhè gè diē bú shì sǐ le ma sāng shì lǐ duō huā le yī bǎi jǐ shí diào qián qián rì ǎn mā dǔ qián，

这话是个甚么缘故？”翠花道：“俺这个爹不是死了吗？丧事里多花了一百几十吊钱；前日俺妈赌钱，

zhì tóu zǐ yòu shū le èr sān bǎi diào qián。

掷骰子又输了二三百吊钱。

gòng zǒng kuī kōng sì bǎi duō diào，

共总亏空四百多吊，

jīn nián de nián，

今年的年，

shì wàn guò bù qù de le。

是万过不去的了。

suǒ yǐ qián ér dǎ suàn bǎ huán mèi mài gěi kuǎi èr tū zǐ jiā，

所以前儿打算把环妹卖给蒯二秃子家，

zhè kuǎi èr tū zǐ chū míng de lì hài，

这蒯二秃子出名的利害，

yì tiān méi yǒu kè。

一天没有客。

jiù yào ná huǒ kuài zi lào rén。

就要拿火筷子烙人。

ǎn mā yào tā sān bǎi yín zi，

俺妈要他三百银子，

tā gěi le liù bǎi diào qián，

他给了六百吊钱，

suǒ yǐ méi yǒu shuō tuǒ，

所以没有说妥，

nǐ lǎo xiǎng，

你老想，

xiàn zài dào nián，

现在到年，

hái néng yǒu duō shǎo tiān zhè rì zi yǎn kàn zhe yuè guò yuè jǐn，

还能有多少天？这日子眼看着越过越紧，

tǎng ruò dào le nián xià，

倘若到了年下，

pà tā bù mài ma zhè yī mài，

怕他不卖吗？这一卖，

cuì huán kě jiù gòu tā nán shòu le。

翠环可就够他难受了。

lǎo cán tīng le，

” 老残听了，

mò wú yī yán cuì huán què zhǐ kāi lèi。

默无一言；翠环却只揩泪。

huáng rén ruì dào cán gē，

黄人瑞道：“残哥，

wǒ cái shuō，

我才说，

wèi tā men de shì qíng yào tóng nǐ shāng yì，

为他们的事情要同你商议，

zhèng shì zhè gè yuán gù。

正是这个缘故。

wǒ xiǎng，

我想，

yǎn kàn zhe yí gè lǎo shí hái zi sòng dào guǐ mén guān lǐ tou qù，

眼看着一个老实孩子送到鬼门关里头去，

shí zài kě lián。

实在可怜。

suàn qǐ bù guò sān bǎi yín zi de shì qíng，

算起不过三百银子的事情，

wǒ yuàn yì chū yī bàn，

我愿意出一半，

nà yī bàn zhǎo jǐ gè péng yǒu còu còu，

那一半找几个朋友凑凑，

nǐ lǎo gē yě suí biàn chū jǐ liǎng，

你老哥也随便出几两，

bù jū duō shǎo。

不拘多少。

dàn shì zhè gè míng wǒ què bù néng dān，

但是这个名我却不能担，

tǎng ruò nǐ lǎo gē néng bǎ tā yào huí qù，

倘若你老哥能把他要回去，

zhè shì jiù róng yì bàn le。

这事就容易办了。

nǐ kàn hǎo bù hǎo lǎo cán dào zhè shì bù nán。

你看好不好？”老残道：“这事不难。

yín zi ne，

银子呢，

jì nǐ lǎo gē kěn chū yī bàn，

既你老哥肯出一半，

nà yī bàn jiù shì wǒ xiōng dì chū le bà。

那一半就是我兄弟出了罢。

zài yào gēn rén jiā huà yuán，

再要跟人家化缘，

jiù bù tuǒ dàng le，

就不妥当了，

zhǐ shì wǒ duàn bù néng yào tā，

只是我断不能要他，

hái dé zài xiǎng fǎ zǐ。

还得再想法子。

cuì huán tīng dào zhè lǐ，

” 翠环听到这里，

huāng máng tiào xià kàng lái，

慌忙跳下炕来，

tì huáng tiě èr gōng kē le liǎng gè tóu，

替黄、铁二公磕了两个头，

shuō dào liǎng wèi lǎo yé pú sà，

说道：“两位老爷菩萨，

jiù mìng ēn rén，

救命恩人，

shè de huā yín zi bǎ wǒ jiù chū huǒ kēng，

舍得花银子把我救出火坑，

bù guǎn zuò shèn me，

不管做甚么，

yā tou lǎo mā zǐ，

丫头、老妈子，

wǒ dōu qíng yuàn。

我都情愿。

zhǐ shì yǒu yī jiàn shì，

只是有一件事，

wǒ dé bǐng míng zài qián wǒ suǒ yǐ cháng ái dǎ，

我得禀明在前：我所以常挨打，

yě bù guài ǎn zhè mā，

也不怪俺这妈，

shí zài shì ǎn zì jǐ de guò fàn。

实在是俺自己的过犯。

ǎn mā dāng chū，

俺妈当初，

yīn wèi shí zài è bù guò le，

因为实在饿不过了，

suǒ yǐ bǎ wǒ mài gěi ǎn zhè mā，

‘所以把我卖给俺这妈，

dé le èr shí sì diào qián，

得了二十四吊钱，

xiè kào zhōng rén děng xiàng，

谢犒中人等项，

qù le sān sì diào，

去了三四吊，

zhǐ luò le èr shí diào qián。

只落了二十吊钱。

jiē zhe qù nián chūn shàng，

接着去年春上，

ǎn nǎi nǎi sǐ le，

俺奶奶死了，

zhè qián kě jiù guāng le，

这钱可就光了，

ǎn mā lǐng zhe ǎn gè xiǎo xiōng dì tǎo fàn chī，

俺妈领着俺个小兄弟讨饭吃，

bù shàng bàn nián，

不上半年，

lián è dài kǔ，

连饿带苦，

yě jiù sǐ le。

也就死了。

zhǐ shèng le ǎn yí gè xiǎo xiōng dì，

只剩了俺一个小兄弟，

jīn nián liù suì。

今年六岁。

kuī le ǎn yǒu gè jiù jiē fāng lǐ wǔ yé，

亏了俺有个旧街坊李五爷，

xiàn zài yě zhù zài zhè qí hé xiàn，

现在也住在这齐河县，

zuò gè xiǎo shēng yì，

做个小生意，

tā bǎ tā lǐng le qù，

他把他领了去，

suí biàn gěi diǎn chī chī。

随便给点吃吃。

zhǐ shì tā zì gù hái bù zú de rén，

只是他自顾还不足的人，

nà lǐ néng guǎn tā bǎo ne chuān yī fu shì gèng bù bì shuō le。

那里能管他饱呢？穿衣服是更不必说了。

suǒ yǐ wǒ zài èr shí lǐ pù de shí hòu，

所以我在二十里铺的时候，

yù zhe hào kè，

遇着好客，

gěi gè yī diào bā bǎi de ne，

给个一吊八百的呢，

wǒ jiù yī liǎng ge yuè zǎn gè sān qiān liǎng diào de gěi tā jì lái。

我就一两个月攒个三千两吊的给他寄来。

xiàn zài méng liǎng wèi lǎo yé jiù wǒ chū lái，

现在蒙两位老爷救我出来，

rú zài zuǒ jìn èr sān bǎi lǐ de dì fāng ne，

如在左近二三百里的地方呢，

nà jiù bù shuō le，

那就不说了，

wǒ zǒng néng shěng jǐ gè qián gěi tā jì lái tǎng yào yuǎn qù ne，

我总能省几个钱给他寄来；倘要远去呢，

qǐng liǎng wèi ēn yé zǒng yào xiǎng fǎ，

请两位恩爷总要想法，

xǔ wǒ bǎ zhè gè hái zi dài zhe，

许我把这个孩子带着，

huò jì fàng zài ān lǐ miào lǐ，

或寄放在庵里庙里，

huò zhǎo gè xiǎo hù rén jiā yǎng zhe。

或找个小户人家养着。

ǎn tián jiā zǔ shàng yī bǎi shì de zǔ zōng，

俺田家祖上一百世的祖宗，

zuò guǐ dōu gǎn jī èr wèi yé de ēn diǎn，

做鬼都感激二位爷的恩典，

jié cǎo xián huán，

结草衔环，

yí dìng huì bào dá nǐ èr wèi de kě lián ǎn tián jiā jiù zhè yī xiàn de gēn miáo shuō dào zhè lǐ，

一定会报答你二位的！可怜俺田家就这一线的根苗！……”说到这里，

biàn yòu háo táo tòng kū qǐ lái。

便又号啕痛哭起来。

rén ruì dào zhè yòu shì yì diǎn nán chǔ。

人瑞道：“这又是一点难处。

lǎo cán dào zhè yě méi yǒu shén me nán，

”老残道：“这也没有什么难，

wǒ zì yǒu gè bàn fǎ。

我自有个办法。

suì hǎn dào tián gū niáng，

”遂喊道：“田姑娘，

nǐ bù yòng kū le，

你不用哭了，

bāo guǎn nǐ zǐ ér liǎng gè yī bèi zi bù lí kāi jiù shì le。

包管你姊儿两个一辈子不离开就是了。

nǐ bié kū，

你别哭，

ràng wǒ men hǎo tì nǐ dǎ zhǔ yì nǐ bǎ wǒ men kū hūn le，

让我们好替你打主意；你把我们哭昏了，

jiù chū bù chū hǎo zhǔ yì lái le。

就出不出好主意来了。

kuài kuài bié kū bà cuì huán tīng bà，

快快别哭罢！”翠环听罢，

gǎn jǐn rěn zhù lèi，

赶紧忍住泪，

tì tā men měi rén kē le jǐ gè xiǎng tóu。

替他们每人磕了几个响头。

lǎo cán lián máng jiāng tā chān qǐ。

老残连忙将他搀起。

shéi zhī tā kē tóu de shí hòu，

谁知他磕头的时候，

yòng lì tài měng，

用力太猛，

bǎ é tóu shàng pèng le yí gè dà bāo，

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苞，

bāo yòu pò le，

苞又破了，

liú xiě ne。

流血呢。

lǎo cán fú tā zuò xià，

老残扶他坐下，

shuō zhè shì hé kǔ lái ne yòu tì tā bǎ é shàng xuè qīng qīng kāi le，

说：“这是何苦来呢！”又替他把额上血轻轻揩了，

ràng tā zài kàng shàng tǎng xià，

让他在炕上躺下，

zhè jiù lái xiàng rén ruì shāng yì shuō wǒ men bàn zhè jiàn shì，

这就来向人瑞商议说：“我们办这件事，

dāng fēn gè qián hòu cì dì yǐ tì tā shú shēn wéi dì yī bù，

当分个前后次第：以替他赎身为第一步，

yǐ tì tā zé pèi wèi dì èr bù。

以替他择配为第二步。

shú shēn yī shì yòu fēn liǎng céng yǐ sī shāng wèi dì yī bù gōng duàn wèi dì èr bù。

赎身一事又分两层：以私商为第一步；公断为第二步。

cǐ kè bié rén chū tā liù bǎi diào，

此刻别人出他六百吊，

wǒ men míng tiān bǎ tā lǐng jiā de jiào lái，

我们明天把他领家的叫来，

yě xiān chū liù bǎi diào，

也先出六百吊，

suí hòu zài tiān，

随后再添，

cǐ zhǒng rén bù yí guò yú shuǎng kuài nǐ guò shuǎng kuài，

此种人不宜过于爽快；你过爽快，

tā jiù jué de qí huò kě jū le。

他就觉得奇货可居了。

cǐ kè yín jià měi liǎng huàn liǎng diào qī bǎi wén，

此刻银价每两换两吊七百文，

sān bǎi liǎng kě huàn bā bǎi yī shí diào，

三百两可换八百一十吊，

lián yī qiē kāi xiāo，

连一切开销，

yí dìng zú yòng de le。

一定足用的了。

kàn tā lǐng jiā de lái，

看他领家的来，

kǒu qì hé rú tǎng bù zhí niù，

口气何如：倘不执拗，

zì rán sī le de wéi shì rú huái yí diāo jiǎo ne，

自然私了的为是；如怀疑刁狡呢，

jiù tuō qí hé xiàn tì tā dāng táng gōng duàn yī xià，

就托齐河县替他当堂公断一下，

réng yǐ sī liǎo jié jú，

仍以私了结局，

rén wēng yǐ wéi hé rú rén ruì dào jí shì，

人翁以为何如？”人瑞道：“极是，

jí shì lǎo cán yòu dào lǎo gē gù rán wàn wú chū míng zhī lǐ，

极是！” 老残又道：“老哥固然万无出名之理，

xiōng dì yě bù néng chū quán míng，

兄弟也不能出全名，

zhǐ shuō shì tì gè qīn qī bàn de jiù shì le。

只说是替个亲戚办的就是了。

děng dào shì qíng bàn tuǒ，

等到事情办妥，

zài jiē míng zé pèi de zōng zhǐ bù rán，

再揭明择配的宗旨；不然，

lǐng jiā de shì bù kěn fàng de。

领家的是不肯放的。

rén ruì dào hěn hǎo。

”人瑞道：“很好。

zhè gè bàn fǎ，

这个办法，

yì diǎn bù cuò。

一点不错。

lǎo cán dào yín zi shì nǐ wǒ gè chū yī bàn，

”老残道：“银子是你我各出一半，

wú lùn yòng duō shǎo，

无论用多少，

jiē shì zhè gè fēn fǎ。

皆是这个分法。

dàn shì wǒ xíng qiè zhōng suǒ yǒu，

但是我行箧中所有，

pō bù fū yòng，

颇不敷用，

yào qǐng nǐ lǎo gē diàn yī diàn dào le shěng chéng，

要请你老哥垫一垫；到了省城，

wǒ jiù hái nǐ。

我就还你。

rén ruì dào nà bú yào jǐn，

”人瑞道：“那不要紧，

shú liǎng gè cuì huán，

赎两个翠环，

wǒ zhè lǐ de yín zǐ dōu yòng bù liǎo ne。

我这里的银子都用不了呢。

zhǐ yào shì qíng bàn tuǒ，

只要事情办妥，

lǎo gē hái bù hái dōu bú yào jǐn de。

老哥还不还都不要紧的。

lǎo cán dào yí dìng yào hái de wǒ zài yǒu róng táng hái cún zhe sì bǎi duō yín zi ne。

”老残道：“一定要还的！我在有容堂还存着四百多银子呢。

nǐ bù yòng pà wǒ chū bù qǐ，

你不用怕我出不起，

pà hài de wǒ méi fàn chī。

怕害的我没饭吃。

nǐ fàng xīn bà。

你放心罢。

rén ruì dào jiù shì zhè me bàn，

” 人瑞道：“就是这么办，

míng tiān zǎo qǐ，

明天早起，

jiù jiào tā men qù hǎn tā lǐng jiā de qù。

就叫他们去喊他领家的去。

cuì huā dào zǎo qǐ nǐ bié qù hǎn。

”翠花道：“早起你别去喊。

míng tiān zǎo qǐ，

明天早起，

wǒ men jiě ér liǎ yí dìng yào huí qù de。

我们姐儿俩一定要回去的。

nǐ lǎo zǎo qǐ yī hǎn。

你老早起一喊。

tǎng ruò bǐ tā men zhī dào zhè gè yì sī，

倘若彼他们知道这个意思，

tā yí dìng bǎ huán mèi mei cáng dào xiāng xià qù zài jiǎng pán zi，

他一定把环妹妹藏到乡下去；再讲盘子，

nà jiù shòu tā de ná niē le，

那就受他的拿捏了，

kuàng qiě tā men chōu yā piàn yān de rén，

况且他们抽鸦片烟的人，

yě qǐ bù zǎo bù rú xià wǔ，

也起不早；不如下午，

nǐ lǎo xiān zhe rén jiào wǒ men jiě ér liǎ lái，

你老先着人叫我们姐儿俩来，

rán hòu qù jiào ǎn mā，

然后去叫俺妈，

nà jiù bù pà tā le。

那就不怕他了。

zhǐ shì yī jiàn zhè shì qiān wàn bié shuō wǒ shuō de huán mèi mei shì chāo shēng le de rén，

只是一件：这事千万别说我说的：环妹妹是超升了的人，

bù pà tā，

不怕他，

ǎn hái dé zài huǒ kēng lǐ guò huó liǎng nián ne。

俺还得在火坑里过活两年呢。

rén ruì dào nà zì rán，

”人瑞道：“那自然，

hái yào nǐ shuō ma míng tiān wǒ xiān dào xiàn yá mén lǐ，

还要你说吗！明天我先到县衙门里，

shùn biàn dài gè chāi rén lái。

顺便带个差人来。

tǎng ruò nǐ mā zuò guài，

倘若你妈作怪，

wǒ xiān bǎ cuì huán jiāo gěi chāi rén kān guǎn，

我先把翠环交给差人看管，

nà jiù yǒu fǎ zhì tā le。

那就有法制他了。

shuō zhe，

”说着，

dà jiā dōu jué de xǐ huān de hěn。

大家都觉得喜欢得很。

lǎo cán biàn duì rén ruì dào tā men shì yǐ yì dìng，

老残便对人瑞道：“他们事已议定，

dà gài rú cǐ，

大概如此，

zhǐ shì nǐ xiān qián shuō de nà gè àn zǐ ne，

只是你先前说的那个案子呢，

wǒ dào dǐ bù fàng xīn。

我到底不放心。

nǐ jiū jìng shì zhēn huà shì jiǎ huà shuō le wǒ hǎo fàng xīn。

你究竟是真话是假话？说了我好放心。

wèi zhī hòu shì rú hé，

”未知后事如何，

qiě tīng xià huí fēn jiě。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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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 · 第十三回 · 娓娓青灯女儿酸语　滔滔黄水观察嘉谟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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