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 · 第六回 · 万家流血顶染猩红　一席谈心辩生狐白

刘鹗 - [清]

话说店伙说到将他妹夫扯去站了站笼，布匹交金四完案。老残便道：“这事我已明白，自然是捕快做的圈套，你们掌柜的自然应该替他收尸去的。但是，他一个老实人，为什么人要这么害他呢，你掌柜的就没有打听打听吗？”

店伙道：“这事，一被拿，我们就知道了，都是为他嘴快惹下来的乱子。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府里南门大街西边小胡同里，有一家子，只有父子两个：他爸爸四十来岁，他女儿十七八岁，长的有十分人材，还没有婆家。他爸爸做些小生意，住了三间草房，一个土墙院子。这闺女有一天在门口站着，碰见了府里马队上什长花胳膊王三，因此王三看他长的体面，不知怎么，胡二巴越的就把他弄上手了。过了些时，活该有事，被他爸爸回来一头碰见，气了个半死，把他闺女着实打了一顿，就把大门锁上，不许女儿出去。不到半个月，那花胳膊王三就编了法子，把他爸爸也算了个强盗，用站笼站死。后来不但他闺女算了王三的媳妇，就连那点小房子也算了王三的产业。

“俺掌柜的妹夫，曾在他家卖过两回布，认得他家，知道这件事情。有一天，在饭店里多吃了两钟酒，就发起疯来，同这北街上的张二秃子，一面吃酒，一面说话，说怎么样缘故，这些人怎么样没个天理。那张二秃子也是个不知利害的人，听得高兴，尽往下问，说：‘他还是义和团里的小师兄呢。那二郎、关爷多少正神常附在他身上，难道就不管管他吗？”他妹夫说：‘可不是呢。听说前些时，他请孙大圣，孙大圣没有到，还是猪八戒老爷下来的。倘若不是因为他昧良心，为什么孙大圣不下来，倒叫猪八戒下来呢？我恐怕他这样坏良心，总有一天碰着大圣不高兴的时候，举起金箍棒来给他一棒。那他就受不住了。’二人谈得高兴，不知早被他们团里朋友，报给王三，把他们两人面貌记得烂熟。没有数个月的工夫，把他妹夫就毁了。张二秃子知道势头不好，仗着他没有家眷，‘天明四十五’，逃往河南归德府去找朋友去了。

“酒也完了，你老睡罢。明天倘若进城，千万说话小心！俺们这里人人都耽着三分惊险，大意一点儿，站笼就会飞到脖儿梗上来的。”于是站起来，桌上摸了个半截线香，把灯拨了拨，说：“我去拿油壶来添添这灯。”老残说：“不用了，各自睡罢。”两人分手。

到了次日早晨，老残收检行李，叫车夫来搬上车子。店伙送出，再三叮咛：“进了城去，切勿多话。要紧，要紧！”老残笑着答道：“多谢关照。”一面车夫将车子推动，向南大路进发，不过午牌时候，早已到了曹州府城。进了北门，就在府前大街寻了一家客店，找了个厢房住下。跑堂的来问了饭菜。就照样办来吃过了，便到府衙门前来观望观望。看那大门上悬着通红的彩绸，两旁果真有十二个站笼，却都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心里诧异道：“难道一路传闻都是谎话吗？”踅了一会儿，仍自回到店里。只见上房里有许多戴大帽子的人出入，院子里放了一肩蓝呢大轿，许多轿夫穿了棉祆裤，也戴着大帽子，在那里吃饼；又有几个人穿着号衣，上写着“城武县民壮”字样，心里知道这上房住的必是城武县了。过了许久，见上房里家人喊了一声“伺候”那轿夫便将轿子搭到阶下。前头打红伞的拿了红伞，马棚里牵出了两匹马，登时上房里红呢帘子打起，出来了一个人，水晶顶，补褂朝珠，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从台阶上下来，进了轿子，呼的一声，抬起出门去了。

老残见了这人，心里想到：“何以十分面善？我也未到曹属来过，此人是在那里见过的呢？……”想了些时，想不出来，也就罢了。因天时尚早，复到街上访问本府政绩，竟是一口同声说好，不过都带有惨淡颜色，不觉暗暗点头，深服古人“苛政猛于虎”一语真是不错。

回到店中，在门口略为小坐。却好那城武县已经回来，进了店门，从玻璃窗里朝外一看，与老残正属四目相对。一恍的时候，轿子已到上房阶下，那城武县从轿子里出来，家人放下轿帘，跟上台阶。远远看见他向家人说了两句话，只见那家人即向门口跑来，那城武县仍站在台阶上等着。家人跑到门口，向老残道：“这位是铁老爷么？”老残道：“正是。你何以知道？你贵上姓甚么？”家人道：“小的主人姓申，新从省里出来，抚台委署城武县的，说请铁老爷上房里去坐呢。”老残恍然想起，这人就是文案上委员申东造。因虽会过两三次，未曾多余接谈，故记不得了。

老残当时上去，见了东造，彼此作了个揖。东造让到里间屋内坐下，嘴里连称：“放肆，我换衣服。”当时将官服脱去，换了便服，分宾主坐下，问道：“补翁是几时来的？到这里多少天了？可是就住在这店里吗？”老残道：“今日到的，出省不过六七天，就到此地了。东翁是几时出省？到过任再来的吗？”东造道：“兄弟也是今天到，大前天出省。这夫马人役是接到省城去的。我出省的前一天，还听姚云翁说：宫保看补翁去了，心里着实难过，说自己一生契童名士，以为无不可招致主人，今日竟遇着一个铁君，真是浮云富贵。反心内照，愈觉得龌龊不堪了！”

老残道：“宫保爱才若渴，兄弟实在钦佩的。至于出来的原故，并不是肥遯鸣高的意思：一则深知自己才疏学浅，不称揄扬；二则因这玉太尊声望过大，到底看看是个何等人物。至‘高尚’二字，兄弟不但不敢当，且亦不屑为。天地生才有数，若下愚蠢陋的人，高尚点也好借此藏拙；若真有点济世之才，竟自遯世，岂不辜负天地生才之心吗？”东造道：“屡闻至论，本极佩服；今日之说，则更五体投地。可见长沮、桀溺等人为孔子所不取的了。只是目下在补翁看来，我们这玉太尊究竟是何等样人？”老残道：“不过是下流的酷吏，又比郅都、甯成等人次一等了。”东造连连点头，又问道：“弟等耳目有所隔阂，先生布衣游历，必可得其实在情形。我想太尊残忍如此，必多冤枉，何以竟无上控的案件呢？”老残便将一路所闻细说一遍。

说得一半的时候，家人来请吃饭。东造遂留老残同吃，老残亦不辞让。吃过主后，又接着说去。说完了，便道：“我只有一事疑惑：今日在府门前瞻望，见十二个站笼都空着，恐怕乡人之言，必有靠不住处。”东造道：“这却不然。我适在菏泽县署中，听说太尊是因为晚日得了院上行知，除已补授实缺外，在大案里又特保了他个以道员在任候补，并俟归道员班后，赏加二品衔的保举。所以停刑三日，让大家贺喜。你不见衙门口挂着红彩绸吗？听说停刑的头一日，即是昨日，站笼上还有几个半死不活的人，都收了监了。”彼此叹息了一回。老残道：“旱路劳顿，天时不早了，安息罢。”东造道：“明日晚间，还请枉驾谈谈，弟有极难处置之事，要得领教，还望不弃才好。”说罢，各自归寝。

到了次日，老残起来，见那天色阴的很重，西北风虽不甚大，觉得棉袍子在身上有飘飘欲仙之致。洗过脸，买了几根油条当了点心，没精打采的到街上徘徊些时。正想上城墙上去眺望远景，见那空中一片一片的飘下许多雪花来，顷刻之间，那雪便纷纷乱下，回旋穿插，越下越紧。赶急走回店中，叫店家笼了一盆火来。那窗户上的纸，只有一张大些的，悬空了半截，经了雪的潮气，迎着风“霍铎霍铎”价响。旁边零碎小纸，虽没有声音，却不住的乱摇。房里便觉得阴风森森，异常惨淡。

老残坐着无事，书又在箱子里不便取，只是闷闷的坐，不禁有所感触，遂从枕头匣内取出笔砚来，在墙上题诗一首，专咏王贤之事。诗曰：

得失沦肌髓，因之急事功。冤埋城阙暗，血染顶珠红。

处处鸺鶹雨，山山虎豹风。杀民如杀贼，太守是元戎！下题“江南徐州铁英题”七个字。

写完之后，便吃午饭。饭后，那雪越发下得大了。站在房门口朝外一看，只见大小树枝，仿佛都用簇新的棉花裹着似的，树上有几个老鸦，缩着颈项避寒，不住的抖擞翎毛，怕雪堆在身上。又见许多麻雀儿，躲在屋檐底下，也把头缩着怕冷，其饥寒之状殊觉可悯。因想：“这些鸟雀，无非靠着草木上结的实，并些小虫蚁儿充饥度命。现在各样虫蚁自然是都入蛰，见不着的了。就是那草木之实，经这雪一盖，那里还有呢，倘若明天晴了，雪略为化一化，西北风一吹，雪又变做了冰，仍然是找不着，岂不要饿到明春吗？”想到这里，觉得替这些鸟雀愁苦的受不得。转念又想：“这些鸟雀虽然冻饿，却没有人放枪伤害他，又没有什么网罗来捉他，不过暂时饥寒，撑到明年开春，便快活不尽了。若像这曹州府的百姓呢，近几年的年岁，也就很不好。又有这么一个酷虐的父母官，动不动就捉了去当强盗待，用站笼站杀，吓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饥寒之外，又多一层惧怕，岂不比这鸟雀还要苦吗！”想到这里，不觉落下泪来。又见那老鸦有一阵“刮刮”的叫了几声，仿佛他不是号寒啼饥，却是为有言论自由的乐趣，来骄这曹州府百姓似的。想到此处，不觉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刻将玉贤杀掉，方出心头之恨。

正在胡思乱想，见门外来了一乘蓝呢轿，并执事人等，知是申东造拜客回店了。因想：“我为甚么不将这所见所闻的，写封信告诉庄宫保呢？”于是从枕箱里取出信纸信封来，提笔便写。那知刚才题壁，在砚台上的墨早已冻成坚冰了，于是呵一点写一点。写了不过两张纸，天已很不早了。砚台上呵开来，笔又冻了，笔呵开来，砚台上又冻了，呵一回，不过写四五个字，所以耽搁工夫。

正在两头忙着，天色又暗起来，更看不见。因为阴天，所以比平常更黑得早，于是喊店家拿盏灯来。喊了许久，店家方拿了一盏灯，缩手缩脚的进来，嘴里还喊道：“好冷呀！”把灯放下，手指缝里夹了个纸煤子，吹了好几吹，才吹着。那灯里是新倒上的冻油，堆的像大螺丝壳似的，点着了还是不亮。店家道：“等一会，油化开就亮了。”拨了拨灯，把手还缩到袖子里去，站着看那灯灭不灭。起初灯光不过有大黄豆大，渐渐的得了油，就有小蚕豆大了。忽然抬头看见墙上题的字，惊惶道：“这是你老写的吗？写的是啥？可别惹出乱子呀！这可不是顽儿的！”赶紧又回过头，朝外看看，没有人，又说道：“弄的不好，要坏命的！我们还要受连累呢！”老残笑道：“底下写着我的名字呢，不要紧的。”

说着，外面进来了一个人，戴着红缨帽子，叫了一声“铁老爷”，那店家就趔趔趄趄的去了。那进来的人道：“敝上请钱老爷去吃饭呢。”原来就是申东造的家人。老残道：“请你们老爷自用罢，我这里已经叫他们去做饭，一会儿就来了。说我谢谢罢。”那人道：“敝上说：店里饭不中吃。我们那里有人送的两只山鸡，已经都片出来了，又片了些羊肉片子，说请铁老爷务必上去吃火锅子呢。敝上说：如铁老爷一定不肯去，敝上就叫把饭开到这屋里来吃，我看，还是请老爷上去罢：那屋子里有大火盆，有这屋里火盆四五个大，暖和得多呢；家人们又得伺候，请你老成全家人罢！”

老残无法，只好上去。申东造见了，说：“补翁，在那屋里做什么，恁大雪天，我们来喝两杯酒罢！今儿有人送来极新鲜的山鸡，烫了吃，很好的，我就借花献佛了。”说着，便入了座。家人端上山鸡片，果然有红有白，煞是好看。烫着吃，味更香美。东造道：“先生吃得出有点异味吗？”老残道：“果然有点清香，是什么道理？”东造道：“这鸡出在肥城县桃花山里头的。这山里松树极多，这山鸡专好吃松花松实，所以有点清香，俗名叫做‘松花鸡，。虽在此地，亦很不容易得的。”老残赞叹了两句，厨房里饭菜也就端上桌子。

两人吃过了饭。东造约到里间房里吃茶、向火。忽然看见老残穿着一件棉袍子，说道：“这种冷天，怎么还穿棉袍子呢？”老残道：“毫不觉冷。我们从小儿不穿皮袍子的人，这棉袍子的力量恐怕比你们的狐皮还要暖和些呢。”东造道：“那究竟不妥。”喊：“来个人！你们把我扁皮箱里，还有一件白狐一裹圆的袍子取出来，送到铁老爷屋子里去。”

老残道：“千万不必，我决非客气！你想，天下有个穿狐皮袍子摇串铃的吗？”东造道：“你那串铃，本可以不摇，何必矫俗到这个田地呢！承蒙不弃，拿我兄弟还当个人，我有两句放肆的话要说，不管你先生恼我不恼我。昨儿听先生鄙薄那肥遯鸣高的人，说道：‘天地生才有限，不宜妄自菲薄。’这话，我兄弟五体投地的佩服。然而先生所做的事情，却与至论有点违背。宫保一定要先生出来做宫，先生却半夜里跑了，一定要出来摇串铃。试问，与那凿坏而遁，洗耳不听的，有何分别呢？兄弟话未免卤莽，有点冒犯，请先生想一想，是不是呢？”

老残道：“摇串铃，诚然无济于世道，难道做官就有济于世道吗？请问：先生此刻已经是城武县一百里万民的父母了，其可以有济于民处何在呢？先生必有成竹在胸，何妨赐教一二呢？我知先生在前已做过两三任官的，请教已过的善政，可有出类拔萃的事迹呢？”东造道：“不是这么说。像我们这些庸材，只好混混罢了。阁下如此宏材大略，不出来做点事情，实在可惜。无才者抵死要做宫，有才者抵死不做官，此正是天地间第一憾事！

老残道：“不然。我说无才的要做官很不要紧，正坏在有才的要做官，你想，这个玉大尊，不是个有才的吗？只为过于要做官，且急于做大官，所以伤天害理的做到这样。而且政声又如此其好，怕不数年之间就要方面兼圻的吗。官愈大，害愈甚：守一府则一府伤，抚一省则一省残，宰天下则天下死！由此看来，请教还是有才的做官害大，还是无才的做官害大呢？倘若他也像我，摇个串铃子混混，正经病，人家不要他治；些小病痛，也死不了人。即使他一年医死一个，历一万年，还抵不上他一任曹州府害的人数呢！”未知申东造又有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老残游记 · 第六回 · 万家流血顶染猩红　一席谈心辩生狐白翻译文

老残游记 · 第六回 · 万家流血顶染猩红　一席谈心辩生狐白拼音版/注音版

lǎo cán yóu jì dì liù huí wàn jiā liú xiě dǐng rǎn xīng hóng　 yī xí tán xīn biàn shēng hú bái。

老残游记 · 第六回 · 万家流血顶染猩红　一席谈心辩生狐白。

liú è。

刘鹗。

huà shuō diàn huǒ shuō dào jiāng tā mèi fū chě qù zhàn le zhàn lóng，

话说店伙说到将他妹夫扯去站了站笼，

bù pǐ jiāo jīn sì wán àn。

布匹交金四完案。

lǎo cán biàn dào zhè shì wǒ yǐ míng bái，

老残便道：“这事我已明白，

zì rán shì bǔ kuài zuò de quān tào，

自然是捕快做的圈套，

nǐ men zhǎng guì de zì rán yīng gāi tì tā shōu shī qù de。

你们掌柜的自然应该替他收尸去的。

dàn shì，

但是，

tā yí gè lǎo shí rén，

他一个老实人，

wèi shén me rén yào zhè me hài tā ne，

为什么人要这么害他呢，

nǐ zhǎng guì de jiù méi yǒu dǎ tīng dǎ tīng ma diàn huǒ dào zhè shì，

你掌柜的就没有打听打听吗？” 店伙道：“这事，

yī bèi ná，

一被拿，

wǒ men jiù zhī dào le，

我们就知道了，

dōu shì wèi tā zuǐ kuài rě xià lái de luàn zǐ。

都是为他嘴快惹下来的乱子。

wǒ yě shì tīng rén jiā shuō de fǔ lǐ nán mén dà jiē xī biān xiǎo hú tòng lǐ，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府里南门大街西边小胡同里，

yǒu yī jiā zǐ，

有一家子，

zhǐ yǒu fù zǐ liǎng gè tā bà bà sì shí lái suì，

只有父子两个：他爸爸四十来岁，

tā nǚ ér shí qī bā suì，

他女儿十七八岁，

zhǎng de yǒu shí fēn rén cái，

长的有十分人材，

hái méi yǒu pó jiā。

还没有婆家。

tā bà bà zuò xiē xiǎo shēng yì，

他爸爸做些小生意，

zhù le sān jiān cǎo fáng，

住了三间草房，

yí gè tǔ qiáng yuàn zi。

一个土墙院子。

zhè guī nǚ yǒu yì tiān zài mén kǒu zhàn zhe，

这闺女有一天在门口站着，

pèng jiàn le fǔ lǐ mǎ duì shàng shén zhǎng huā gē bó wáng sān，

碰见了府里马队上什长花胳膊王三，

yīn cǐ wáng sān kàn tā zhǎng de tǐ miàn，

因此王三看他长的体面，

bù zhī zěn me，

不知怎么，

hú èr bā yuè de jiù bǎ tā nòng shàng shǒu le。

胡二巴越的就把他弄上手了。

guò le xiē shí，

过了些时，

huó gāi yǒu shì，

活该有事，

bèi tā bà bà huí lái yī tóu pèng jiàn，

被他爸爸回来一头碰见，

qì le gè bàn sǐ，

气了个半死，

bǎ tā guī nǚ zhuó shí dǎ le yī dùn，

把他闺女着实打了一顿，

jiù bǎ dà mén suǒ shàng，

就把大门锁上，

bù xǔ nǚ ér chū qù。

不许女儿出去。

bú dào bàn gè yuè，

不到半个月，

nà huā gē bó wáng sān jiù biān le fǎ zǐ，

那花胳膊王三就编了法子，

bǎ tā bà bà yě suàn le gè qiáng dào，

把他爸爸也算了个强盗，

yòng zhàn lóng zhàn sǐ。

用站笼站死。

hòu lái bù dàn tā guī nǚ suàn le wáng sān de xí fù，

后来不但他闺女算了王三的媳妇，

jiù lián nà diǎn xiǎo fáng zi yě suàn le wáng sān de chǎn yè。

就连那点小房子也算了王三的产业。

ǎn zhǎng guì de mèi fū，

“俺掌柜的妹夫，

céng zài tā jiā mài guò liǎng huí bù，

曾在他家卖过两回布，

rèn de tā jiā，

认得他家，

zhī dào zhè jiàn shì qíng。

知道这件事情。

yǒu yì tiān，

有一天，

zài fàn diàn lǐ duō chī le liǎng zhōng jiǔ，

在饭店里多吃了两钟酒，

jiù fā qǐ fēng lái，

就发起疯来，

tóng zhè běi jiē shàng de zhāng èr tū zǐ，

同这北街上的张二秃子，

yī miàn chī jiǔ，

一面吃酒，

yī miàn shuō huà，

一面说话，

shuō zěn me yàng yuán gù，

说怎么样缘故，

zhèi xiē rén zěn me yàng méi gè tiān lǐ。

这些人怎么样没个天理。

nà zhāng èr tū zǐ yě shì gè bù zhī lì hài de rén，

那张二秃子也是个不知利害的人，

tīng dé gāo xìng，

听得高兴，

jǐn wǎng xià wèn，

尽往下问，

shuō tā hái shì yì hé tuán lǐ de xiǎo shī xiōng ne。

说：‘他还是义和团里的小师兄呢。

nà èr láng guān yé duō shǎo zhèng shén cháng fù zài tā shēn shàng，

那二郎、关爷多少正神常附在他身上，

nán dào jiù bù guǎn guǎn tā ma tā mèi fū shuō kě bú shì ne。

难道就不管管他吗？”他妹夫说：‘可不是呢。

tīng shuō qián xiē shí，

听说前些时，

tā qǐng sūn dà shèng，

他请孙大圣，

sūn dà shèng méi yǒu dào，

孙大圣没有到，

hái shì zhū bā jiè lǎo yé xià lái de。

还是猪八戒老爷下来的。

tǎng ruò bú shì yīn wèi tā mèi liáng xīn，

倘若不是因为他昧良心，

wèi shén me sūn dà shèng bù xià lái，

为什么孙大圣不下来，

dào jiào zhū bā jiè xià lái ne wǒ kǒng pà tā zhè yàng huài liáng xīn，

倒叫猪八戒下来呢？我恐怕他这样坏良心，

zǒng yǒu yì tiān pèng zhe dà shèng bù gāo xìng de shí hòu，

总有一天碰着大圣不高兴的时候，

jǔ qǐ jīn gū bàng lái gěi tā yī bàng。

举起金箍棒来给他一棒。

nà tā jiù shòu bú zhù le。

那他就受不住了。

èr rén tán dé gāo xìng，

’二人谈得高兴，

bù zhī zǎo bèi tā men tuán lǐ péng yǒu，

不知早被他们团里朋友，

bào gěi wáng sān，

报给王三，

bǎ tā men liǎng rén miàn mào jì de làn shú。

把他们两人面貌记得烂熟。

méi yǒu shù gè yuè de gōng fū，

没有数个月的工夫，

bǎ tā mèi fū jiù huǐ le。

把他妹夫就毁了。

zhāng èr tū zǐ zhī dào shì tóu bù hǎo，

张二秃子知道势头不好，

zhàng zhe tā méi yǒu jiā juàn，

仗着他没有家眷，

tiān míng sì shí wǔ，

‘天明四十五’，

táo wǎng hé nán guī dé fǔ qù zhǎo péng yǒu qù le。

逃往河南归德府去找朋友去了。

jiǔ yě wán le，

“酒也完了，

nǐ lǎo shuì bà。

你老睡罢。

míng tiān tǎng ruò jìn chéng，

明天倘若进城，

qiān wàn shuō huà xiǎo xīn ǎn men zhè lǐ rén rén dōu dān zhe sān fēn jīng xiǎn，

千万说话小心！俺们这里人人都耽着三分惊险，

dà yì yì diǎn ér，

大意一点儿，

zhàn lóng jiù huì fēi dào bó ér gěng shàng lái de。

站笼就会飞到脖儿梗上来的。

yú shì zhàn qǐ lái，

”于是站起来，

zhuō shàng mō le gè bàn jié xiàn xiāng，

桌上摸了个半截线香，

bǎ dēng bō le bō，

把灯拨了拨，

shuō wǒ qù ná yóu hú lái tiān tiān zhè dēng。

说：“我去拿油壶来添添这灯。

lǎo cán shuō bù yòng le，

”老残说：“不用了，

gè zì shuì bà。

各自睡罢。

liǎng rén fēn shǒu。

”两人分手。

dào le cì rì zǎo chén，

到了次日早晨，

lǎo cán shōu jiǎn xíng lǐ，

老残收检行李，

jiào chē fū lái bān shàng chē zi。

叫车夫来搬上车子。

diàn huǒ sòng chū，

店伙送出，

zài sān dīng níng jìn le chéng qù，

再三叮咛：“进了城去，

qiē wù duō huà。

切勿多话。

yào jǐn，

要紧，

yào jǐn lǎo cán xiào zhe dá dào duō xiè guān zhào。

要紧！”老残笑着答道：“多谢关照。

yī miàn chē fū jiāng chē zi tuī dòng，

”一面车夫将车子推动，

xiàng nán dà lù jìn fā，

向南大路进发，

bù guò wǔ pái shí hòu，

不过午牌时候，

zǎo yǐ dào le cáo zhōu fǔ chéng。

早已到了曹州府城。

jìn le běi mén，

进了北门，

jiù zài fǔ qián dà jiē xún le yī jiā kè diàn，

就在府前大街寻了一家客店，

zhǎo le gè xiāng fáng zhù xià。

找了个厢房住下。

pǎo táng de lái wèn le fàn cài。

跑堂的来问了饭菜。

jiù zhào yàng bàn lái chī guò le，

就照样办来吃过了，

biàn dào fǔ yá mén qián lái guān wàng guān wàng。

便到府衙门前来观望观望。

kàn nà dà mén shàng xuán zhe tòng hóng de cǎi chóu，

看那大门上悬着通红的彩绸，

liǎng páng guǒ zhēn yǒu shí èr gè zhàn lóng，

两旁果真有十二个站笼，

què dōu shì kōng de，

却都是空的，

yí ge rén yě méi yǒu，

一个人也没有，

xīn lǐ chà yì dào nán dào yí lù chuán wén dōu shì huǎng huà ma xué le yī huì ér，

心里诧异道：“难道一路传闻都是谎话吗？”踅了一会儿，

réng zì huí dào diàn lǐ。

仍自回到店里。

zhī jiàn shàng fáng lǐ yǒu xǔ duō dài dà mào zi de rén chū rù，

只见上房里有许多戴大帽子的人出入，

yuàn zi lǐ fàng le yī jiān lán ne dà jiào，

院子里放了一肩蓝呢大轿，

xǔ duō jiào fū chuān le mián xiān kù，

许多轿夫穿了棉祆裤，

yě dài zhe dà mào zi，

也戴着大帽子，

zài nà li chī bǐng yòu yǒu jǐ gè rén chuān zhe hào yī，

在那里吃饼；又有几个人穿着号衣，

shàng xiě zhe chéng wǔ xiàn mín zhuàng zì yàng，

上写着“城武县民壮”字样，

xīn lǐ zhī dào zhè shàng fáng zhù de bì shì chéng wǔ xiàn le。

心里知道这上房住的必是城武县了。

guò le xǔ jiǔ，

过了许久，

jiàn shàng fáng lǐ jiā rén hǎn le yī shēng cì hou nà jiào fū biàn jiāng jiào zi dā dào jiē xià。

见上房里家人喊了一声“伺候”那轿夫便将轿子搭到阶下。

qián tou dǎ hóng sǎn de ná le hóng sǎn，

前头打红伞的拿了红伞，

mǎ péng lǐ qiān chū le liǎng pǐ mǎ，

马棚里牵出了两匹马，

dēng shí shàng fáng lǐ hóng ne lián zi dǎ qǐ，

登时上房里红呢帘子打起，

chū lái le yí ge rén，

出来了一个人，

shuǐ jīng dǐng，

水晶顶，

bǔ guà cháo zhū，

补褂朝珠，

nián jì yuē zài wǔ shí suì shàng xià，

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

cóng tái jiē shàng xià lái，

从台阶上下来，

jìn le jiào zi，

进了轿子，

hū de yī shēng，

呼的一声，

tái qǐ chū mén qù le。

抬起出门去了。

lǎo cán jiàn le zhè rén，

老残见了这人，

xīn lǐ xiǎng dào hé yǐ shí fēn miàn shàn wǒ yě wèi dào cáo shǔ lái guò，

心里想到：“何以十分面善？我也未到曹属来过，

cǐ rén shì zài nà li jiàn guò de ne xiǎng le xiē shí，

此人是在那里见过的呢？……”想了些时，

xiǎng bù chū lái，

想不出来，

yě jiù bà le。

也就罢了。

yīn tiān shí shàng zǎo，

因天时尚早，

fù dào jiē shàng fǎng wèn běn fǔ zhèng jī，

复到街上访问本府政绩，

jìng shì yī kǒu tóng shēng shuō hǎo，

竟是一口同声说好，

bù guò dōu dài yǒu cǎn dàn yán sè，

不过都带有惨淡颜色，

bù jué àn àn diǎn tóu，

不觉暗暗点头，

shēn fú gǔ rén kē zhèng měng yú hǔ yī yǔ zhēn shì bù cuò。

深服古人“苛政猛于虎”一语真是不错。

huí dào diàn zhōng，

回到店中，

zài mén kǒu lüè wéi xiǎo zuò。

在门口略为小坐。

què hǎo nà chéng wǔ xiàn yǐ jīng huí lái，

却好那城武县已经回来，

jìn le diàn mén，

进了店门，

cóng bō lí chuāng lǐ cháo wài yī kàn，

从玻璃窗里朝外一看，

yǔ lǎo cán zhèng shǔ sì mù xiāng duì。

与老残正属四目相对。

yī huǎng de shí hòu，

一恍的时候，

jiào zi yǐ dào shàng fáng jiē xià，

轿子已到上房阶下，

nà chéng wǔ xiàn cóng jiào zi lǐ chū lái，

那城武县从轿子里出来，

jiā rén fàng xià jiào lián，

家人放下轿帘，

gēn shàng tái jiē。

跟上台阶。

yuǎn yuǎn kàn jiàn tā xiàng jiā rén shuō le liǎng jù huà，

远远看见他向家人说了两句话，

zhī jiàn nà jiā rén jí xiàng mén kǒu pǎo lái，

只见那家人即向门口跑来，

nà chéng wǔ xiàn réng zhàn zài tái jiē shàng děng zhe。

那城武县仍站在台阶上等着。

jiā rén pǎo dào mén kǒu，

家人跑到门口，

xiàng lǎo cán dào zhè wèi shì tiě lǎo yé me lǎo cán dào zhèng shì。

向老残道：“这位是铁老爷么？”老残道：“正是。

nǐ hé yǐ zhī dào nǐ guì shàng xìng shèn me jiā rén dào xiǎo de zhǔ rén xìng shēn，

你何以知道？你贵上姓甚么？”家人道：“小的主人姓申，

xīn cóng shěng lǐ chū lái，

新从省里出来，

fǔ tái wěi shǔ chéng wǔ xiàn de，

抚台委署城武县的，

shuō qǐng tiě lǎo yé shàng fáng lǐ qù zuò ne。

说请铁老爷上房里去坐呢。

lǎo cán huǎng rán xiǎng qǐ，

”老残恍然想起，

zhè rén jiù shì wén àn shàng wěi yuán shēn dōng zào。

这人就是文案上委员申东造。

yīn suī huì guò liǎng sān cì，

因虽会过两三次，

wèi zēng duō yú jiē tán，

未曾多余接谈，

gù jì bù dé le。

故记不得了。

lǎo cán dāng shí shǎng qù，

老残当时上去，

jiàn le dōng zào，

见了东造，

bǐ cǐ zuò le gè yī。

彼此作了个揖。

dōng zào ràng dào lǐ jiān wū nèi zuò xià，

东造让到里间屋内坐下，

zuǐ lǐ lián chēng fàng sì，

嘴里连称：“放肆，

wǒ huàn yī fú。

我换衣服。

dāng shí jiàng guān fú tuō qù，

”当时将官服脱去，

huàn le biàn fú，

换了便服，

fēn bīn zhǔ zuò xià，

分宾主坐下，

wèn dào bǔ wēng shì jǐ shí lái de dào zhè lǐ duō shǎo tiān le kě shì jiù zhù zài zhè diàn lǐ ma lǎo cán dào jīn rì dào de，

问道：“补翁是几时来的？到这里多少天了？可是就住在这店里吗？”老残道：“今日到的，

chū shěng bù guò liù qī tiān，

出省不过六七天，

jiù dào cǐ dì le。

就到此地了。

dōng wēng shì jǐ shí chū shěng dào guò rèn zài lái de ma dōng zào dào xiōng dì yě shì jīn tiān dào，

东翁是几时出省？到过任再来的吗？”东造道：“兄弟也是今天到，

dà qián tiān chū shěng。

大前天出省。

zhè fū mǎ rén yì shì jiē dào shěng chéng qù de。

这夫马人役是接到省城去的。

wǒ chū shěng de qián yì tiān，

我出省的前一天，

hái tīng yáo yún wēng shuō gōng bǎo kàn bǔ wēng qù le，

还听姚云翁说：宫保看补翁去了，

xīn lǐ zhuó shí nán guò，

心里着实难过，

shuō zì jǐ yī shēng qì tóng míng shì，

说自己一生契童名士，

yǐ wéi wú bù kě zhāo zhì zhǔ rén，

以为无不可招致主人，

jīn rì jìng yù zhe yí gè tiě jūn，

今日竟遇着一个铁君，

zhēn shì fú yún fù guì。

真是浮云富贵。

fǎn xīn nèi zhào，

反心内照，

yù jué de wò chuò bù kān le lǎo cán dào gōng bǎo ài cái ruò kě，

愈觉得龌龊不堪了！” 老残道：“宫保爱才若渴，

xiōng dì shí zài qīn pèi de。

兄弟实在钦佩的。

zhì yú chū lái de yuán gù，

至于出来的原故，

bìng bú shì féi dùn míng gāo de yì sī yī zé shēn zhì zì jǐ cái shū xué qiǎn，

并不是肥遯鸣高的意思：一则深知自己才疏学浅，

bù chēng yú yáng èr zé yīn zhè yù tài zūn shēng wàng guò dà，

不称揄扬；二则因这玉太尊声望过大，

dào dǐ kàn kàn shì gè hé děng rén wù。

到底看看是个何等人物。

zhì gāo shàng èr zì，

至‘高尚’二字，

xiōng dì bù dàn bù gǎn dāng，

兄弟不但不敢当，

qiě yì bù xiè wèi。

且亦不屑为。

tiān dì shēng cái yǒu shù，

天地生才有数，

ruò xià yú chǔn lòu de rén，

若下愚蠢陋的人，

gāo shàng diǎn yě hǎo jiè cǐ cáng zhuō ruò zhēn yǒu diǎn jì shì zhī cái，

高尚点也好借此藏拙；若真有点济世之才，

jìng zì dùn shì，

竟自遯世，

qǐ bù gū fù tiān dì shēng cái zhī xīn ma dōng zào dào lǚ wén zhì lùn，

岂不辜负天地生才之心吗？”东造道：“屡闻至论，

běn jí pèi fú jīn rì zhī shuō，

本极佩服；今日之说，

zé gèng wǔ tǐ tóu dì。

则更五体投地。

kě jiàn zhǎng jǔ jié nì děng rén wéi kǒng zǐ suǒ bù qǔ de le。

可见长沮、桀溺等人为孔子所不取的了。

zhǐ shì mù xià zài bǔ wēng kàn lái，

只是目下在补翁看来，

wǒ men zhè yù tài zūn jiū jìng shì hé děng yàng rén lǎo cán dào bù guò shì xià liú de kù lì，

我们这玉太尊究竟是何等样人？”老残道：“不过是下流的酷吏，

yòu bǐ zhì dōu níng chéng děng rén cì yī děng le。

又比郅都、甯成等人次一等了。

dōng zào lián lián diǎn tóu，

”东造连连点头，

yòu wèn dào dì děng ěr mù yǒu suǒ gé hé，

又问道：“弟等耳目有所隔阂，

xiān shēng bù yī yóu lì，

先生布衣游历，

bì kě dé qí shí zài qíng xíng。

必可得其实在情形。

wǒ xiǎng tài zūn cán rěn rú cǐ，

我想太尊残忍如此，

bì duō yuān wǎng，

必多冤枉，

hé yǐ jìng wú shàng kòng de àn jiàn ne lǎo cán biàn jiāng yí lù suǒ wén xì shuō yī biàn。

何以竟无上控的案件呢？”老残便将一路所闻细说一遍。

shuō de yī bàn de shí hòu，

说得一半的时候，

jiā rén lái qǐng chī fàn。

家人来请吃饭。

dōng zào suì liú lǎo cán tóng chī，

东造遂留老残同吃，

lǎo cán yì bù cí ràng。

老残亦不辞让。

chī guò zhǔ hòu，

吃过主后，

yòu jiē zhe shuō qù。

又接着说去。

shuō wán le，

说完了，

biàn dào wǒ zhǐ yǒu yī shì yí huò jīn rì zài fǔ mén qián zhān wàng，

便道：“我只有一事疑惑：今日在府门前瞻望，

jiàn shí èr gè zhàn lóng dōu kōng zhe，

见十二个站笼都空着，

kǒng pà xiāng rén zhī yán，

恐怕乡人之言，

bì yǒu kào bú zhù chù。

必有靠不住处。

dōng zào dào zhè què bù rán。

”东造道：“这却不然。

wǒ shì zài hé zé xiàn shǔ zhōng，

我适在菏泽县署中，

tīng shuō tài zūn shì yīn wèi wǎn rì dé le yuàn shàng xíng zhī，

听说太尊是因为晚日得了院上行知，

chú yǐ bǔ shòu shí quē wài，

除已补授实缺外，

zài dà àn lǐ yòu tè bǎo le tā gè yǐ dào yuán zài rèn hòu bǔ，

在大案里又特保了他个以道员在任候补，

bìng qí guī dào yuán bān hòu，

并俟归道员班后，

shǎng jiā èr pǐn xián de bǎo jǔ。

赏加二品衔的保举。

suǒ yǐ tíng xíng sān rì，

所以停刑三日，

ràng dà jiā hè xǐ。

让大家贺喜。

nǐ bú jiàn yá mén kǒu guà zhe hóng cǎi chóu ma tīng shuō tíng xíng de tóu yī rì，

你不见衙门口挂着红彩绸吗？听说停刑的头一日，

jí shì zuó rì，

即是昨日，

zhàn lóng shàng hái yǒu jǐ gè bàn sǐ bù huó de rén，

站笼上还有几个半死不活的人，

dōu shōu le jiān le。

都收了监了。

bǐ cǐ tàn xī le yī huí。

”彼此叹息了一回。

lǎo cán dào hàn lù láo dùn，

老残道：“旱路劳顿，

tiān shí bù zǎo le，

天时不早了，

ān xī bà。

安息罢。

dōng zào dào míng rì wǎn jiān，

”东造道：“明日晚间，

hái qǐng wǎng jià tán tán，

还请枉驾谈谈，

dì yǒu jí nán chǔ zhì zhī shì，

弟有极难处置之事，

yào de lǐng jiào，

要得领教，

hái wàng bù qì cái hǎo。

还望不弃才好。

shuō bà，

”说罢，

gè zì guī qǐn。

各自归寝。

dào le cì rì，

到了次日，

lǎo cán qǐ lái，

老残起来，

jiàn nà tiān sè yīn de hěn zhòng，

见那天色阴的很重，

xī běi fēng suī bù shèn dà，

西北风虽不甚大，

jué de mián páo zǐ zài shēn shàng yǒu piāo piāo yù xiān zhī zhì。

觉得棉袍子在身上有飘飘欲仙之致。

xǐ guò liǎn，

洗过脸，

mǎi le jǐ gēn yóu tiáo dāng le diǎn xīn，

买了几根油条当了点心，

méi jīng dǎ cǎi de dào jiē shàng pái huái xiē shí。

没精打采的到街上徘徊些时。

zhèng xiǎng shàng chéng qiáng shǎng qù tiào wàng yuǎn jǐng，

正想上城墙上去眺望远景，

jiàn nà kōng zhōng yī piàn yī piàn de piāo xià xǔ duō xuě huā lái，

见那空中一片一片的飘下许多雪花来，

qǐng kè zhī jiān，

顷刻之间，

nà xuě biàn fēn fēn luàn xià，

那雪便纷纷乱下，

huí xuán chuān chā，

回旋穿插，

yuè xià yuè jǐn。

越下越紧。

gǎn jí zǒu huí diàn zhōng，

赶急走回店中，

jiào diàn jiā lóng le yī pén huǒ lái。

叫店家笼了一盆火来。

nà chuāng hù shàng de zhǐ，

那窗户上的纸，

zhǐ yǒu yī zhāng dà xiē de，

只有一张大些的，

xuán kōng le bàn jié，

悬空了半截，

jīng le xuě de cháo qì，

经了雪的潮气，

yíng zhe fēng huò duó huò duó jià xiǎng。

迎着风“霍铎霍铎”价响。

páng biān líng suì xiǎo zhǐ，

旁边零碎小纸，

suī méi yǒu shēng yīn，

虽没有声音，

què bú zhù de luàn yáo。

却不住的乱摇。

fáng lǐ biàn jué de yīn fēng sēn sēn，

房里便觉得阴风森森，

yì cháng cǎn dàn。

异常惨淡。

lǎo cán zuò zhe wú shì，

老残坐着无事，

shū yòu zài xiāng zi lǐ bù biàn qǔ，

书又在箱子里不便取，

zhǐ shì mèn mèn de zuò，

只是闷闷的坐，

bù jīn yǒu suǒ gǎn chù，

不禁有所感触，

suì cóng zhěn tou xiá nèi qǔ chū bǐ yàn lái，

遂从枕头匣内取出笔砚来，

zài qiáng shàng tí shī yī shǒu，

在墙上题诗一首，

zhuān yǒng wáng xián zhī shì。

专咏王贤之事。

shī yuē dé shī lún jī suǐ，

诗曰： 得失沦肌髓，

yīn zhī jí shì gōng。

因之急事功。

yuān mái chéng què àn，

冤埋城阙暗，

xuè rǎn dǐng zhū hóng。

血染顶珠红。

chǔ chù xiū liú yǔ，

处处鸺鶹雨，

shān shān hǔ bào fēng。

山山虎豹风。

shā mín rú shā zéi，

杀民如杀贼，

tài shǒu shì yuán róng xià tí jiāng nán xú zhōu tiě yīng tí qī ge zì。

太守是元戎！下题“江南徐州铁英题”七个字。

xiě wán zhī hòu，

写完之后，

biàn chī wǔ fàn。

便吃午饭。

fàn hòu，

饭后，

nà xuě yuè fā xià de dà le。

那雪越发下得大了。

zhàn zài fáng mén kǒu cháo wài yī kàn，

站在房门口朝外一看，

zhī jiàn dà xiǎo shù zhī，

只见大小树枝，

fǎng fú dōu yòng cù xīn de mián huā guǒ zhe shì de，

仿佛都用簇新的棉花裹着似的，

shù shàng yǒu jǐ gè lǎo yā，

树上有几个老鸦，

suō zhe jǐng xiàng bì hán，

缩着颈项避寒，

bú zhù de dǒu sǒu líng máo，

不住的抖擞翎毛，

pà xuě duī zài shēn shàng。

怕雪堆在身上。

yòu jiàn xǔ duō má què ér，

又见许多麻雀儿，

duǒ zài wū yán dǐ xià，

躲在屋檐底下，

yě bǎ tóu suō zhe pà lěng，

也把头缩着怕冷，

qí jī hán zhī zhuàng shū jué kě mǐn。

其饥寒之状殊觉可悯。

yīn xiǎng zhèi xiē niǎo què，

因想：“这些鸟雀，

wú fēi kào zhe cǎo mù shàng jié de shí，

无非靠着草木上结的实，

bìng xiē xiǎo chóng yǐ ér chōng jī dù mìng。

并些小虫蚁儿充饥度命。

xiàn zài gè yàng chóng yǐ zì rán shì dōu rù zhé，

现在各样虫蚁自然是都入蛰，

jiàn bù zháo de le。

见不着的了。

jiù shì nà cǎo mù zhī shí，

就是那草木之实，

jīng zhè xuě yī gài，

经这雪一盖，

nà lǐ hái yǒu ne，

那里还有呢，

tǎng ruò míng tiān qíng le，

倘若明天晴了，

xuě lüè wéi huà yī huā，

雪略为化一化，

xī běi fēng yī chuī，

西北风一吹，

xuě yòu biàn zuò le bīng，

雪又变做了冰，

réng rán shì zhǎo bu zháo，

仍然是找不着，

qǐ bú yào è dào míng chūn ma xiǎng dào zhè lǐ，

岂不要饿到明春吗？”想到这里，

jué de tì zhèi xiē niǎo què chóu kǔ de shòu bù dé。

觉得替这些鸟雀愁苦的受不得。

zhuǎn niàn yòu xiǎng zhèi xiē niǎo què suī rán dòng è，

转念又想：“这些鸟雀虽然冻饿，

què méi yǒu rén fàng qiāng shāng hài tā，

却没有人放枪伤害他，

yòu méi yǒu shén me wǎng luó lái zhuō tā，

又没有什么网罗来捉他，

bù guò zàn shí jī hán，

不过暂时饥寒，

chēng dào míng nián kāi chūn，

撑到明年开春，

biàn kuài huó bù jìn le。

便快活不尽了。

ruò xiàng zhè cáo zhōu fǔ de bǎi xìng ne，

若像这曹州府的百姓呢，

jìn jǐ nián de nián suì，

近几年的年岁，

yě jiù hěn bù hǎo。

也就很不好。

yòu yǒu zhè me yí gè kù nüè de fù mǔ guān，

又有这么一个酷虐的父母官，

dòng bù dòng jiù zhuō le qù dāng qiáng dào dài，

动不动就捉了去当强盗待，

yòng zhàn lóng zhàn shā，

用站笼站杀，

xià de lián yī jù huà yě shuō bu chū lái，

吓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yú jī hán zhī wài，

于饥寒之外，

yòu duō yī céng jù pà，

又多一层惧怕，

qǐ bù bǐ zhè niǎo què hái yào kǔ ma xiǎng dào zhè lǐ，

岂不比这鸟雀还要苦吗！”想到这里，

bù jué là xià lèi lái。

不觉落下泪来。

yòu jiàn nà lǎo yā yǒu yī zhèn guā guā de jiào le jǐ shēng，

又见那老鸦有一阵“刮刮”的叫了几声，

fǎng fú tā bú shì háo hán tí jī，

仿佛他不是号寒啼饥，

què shì wèi yǒu yán lùn zì yóu de lè qù，

却是为有言论自由的乐趣，

lái jiāo zhè cáo zhōu fǔ bǎi xìng shì de。

来骄这曹州府百姓似的。

xiǎng dào cǐ chù，

想到此处，

bù jué nù fà chōng guān，

不觉怒发冲冠，

hèn bù dé lì kè jiāng yù xián shā diào，

恨不得立刻将玉贤杀掉，

fāng chū xīn tóu zhī hèn。

方出心头之恨。

zhèng zài hú sī luàn xiǎng，

正在胡思乱想，

jiàn mén wài lái le yī chéng lán ne jiào，

见门外来了一乘蓝呢轿，

bìng zhí shì rén děng，

并执事人等，

zhī shì shēn dōng zào bài kè huí diàn le。

知是申东造拜客回店了。

yīn xiǎng wǒ wéi shèn me bù jiāng zhè suǒ jiàn suǒ wén de，

因想：“我为甚么不将这所见所闻的，

xiě fēng xìn gào sù zhuāng gōng bǎo ne yú shì cóng zhěn xiāng lǐ qǔ chū xìn zhǐ xìn fēng lái，

写封信告诉庄宫保呢？”于是从枕箱里取出信纸信封来，

tí bǐ biàn xiě。

提笔便写。

nǎ zhī gāng cái tí bì，

那知刚才题壁，

zài yàn tāi shàng de mò zǎo yǐ dòng chéng jiān bīng le，

在砚台上的墨早已冻成坚冰了，

yú shì ā yì diǎn xiě yì diǎn。

于是呵一点写一点。

xiě liǎo bù guò liǎng zhāng zhǐ，

写了不过两张纸，

tiān yǐ hěn bù zǎo le。

天已很不早了。

yàn tāi shàng ā kāi lái，

砚台上呵开来，

bǐ yòu dòng le，

笔又冻了，

bǐ ā kāi lái，

笔呵开来，

yàn tāi shàng yòu dòng le，

砚台上又冻了，

ā yī huí，

呵一回，

bù guò xiě sì wǔ gè zì，

不过写四五个字，

suǒ yǐ dān gē gōng fū。

所以耽搁工夫。

zhèng zài liǎng tóu máng zhe，

正在两头忙着，

tiān sè yòu àn qǐ lái，

天色又暗起来，

gèng kàn bú jiàn。

更看不见。

yīn wèi yīn tiān，

因为阴天，

suǒ yǐ bǐ píng cháng gèng hēi dé zǎo，

所以比平常更黑得早，

yú shì hǎn diàn jiā ná zhǎn dēng lái。

于是喊店家拿盏灯来。

hǎn le xǔ jiǔ，

喊了许久，

diàn jiā fāng ná le yī zhǎn dēng，

店家方拿了一盏灯，

suō shǒu suō jiǎo de jìn lái，

缩手缩脚的进来，

zuǐ lǐ hái hǎn dào hǎo lěng ya bǎ dēng fàng xià，

嘴里还喊道：“好冷呀！”把灯放下，

shǒu zhǐ féng lǐ jiā le gè zhǐ méi zi，

手指缝里夹了个纸煤子，

chuī le hǎo jǐ chuī，

吹了好几吹，

cái chuī zhe。

才吹着。

nà dēng lǐ shì xīn dào shàng de dòng yóu，

那灯里是新倒上的冻油，

duī de xiàng dà luó sī ké shì de，

堆的像大螺丝壳似的，

diǎn zháo le hái shì bù liàng。

点着了还是不亮。

diàn jiā dào děng yī huì，

店家道：“等一会，

yóu huà kāi jiù liàng le。

油化开就亮了。

bō le bō dēng，

”拨了拨灯，

bǎ shǒu hái suō dào xiù zi lǐ qù，

把手还缩到袖子里去，

zhàn zhe kàn nà dēng miè bù miè。

站着看那灯灭不灭。

qǐ chū dēng guāng bù guò yǒu dài huáng dòu dà，

起初灯光不过有大黄豆大，

jiàn jiàn de dé le yóu，

渐渐的得了油，

jiù yǒu xiǎo cán dòu dà le。

就有小蚕豆大了。

hū rán tái tóu kàn jiàn qiáng shàng tí de zì，

忽然抬头看见墙上题的字，

jīng huáng dào zhè shì nǐ lǎo xiě de ma xiě de shì shá kě bié rě chū luàn zǐ ya zhè kě bú shì wán ér de gǎn jǐn yòu huí guò tóu，

惊惶道：“这是你老写的吗？写的是啥？可别惹出乱子呀！这可不是顽儿的！”赶紧又回过头，

cháo wài kàn kàn，

朝外看看，

méi yǒu rén，

没有人，

yòu shuō dào nòng de bù hǎo，

又说道：“弄的不好，

yào huài mìng de wǒ men hái yào shòu lián lěi ne lǎo cán xiào dào dǐ xià xiě zhe wǒ de míng zì ne，

要坏命的！我们还要受连累呢！”老残笑道：“底下写着我的名字呢，

bú yào jǐn de。

不要紧的。

shuō zhe，

” 说着，

wài miàn jìn lái le yí ge rén，

外面进来了一个人，

dài zhe hóng yīng mào zi，

戴着红缨帽子，

jiào le yī shēng tiě lǎo yé，

叫了一声“铁老爷”，

nà diàn jiā jiù liè liè jū jū de qù le。

那店家就趔趔趄趄的去了。

nà jìn lái de rén dào bì shàng qǐng qián lǎo yé qù chī fàn ne。

那进来的人道：“敝上请钱老爷去吃饭呢。

yuán lái jiù shì shēn dōng zào de jiā rén。

”原来就是申东造的家人。

lǎo cán dào qǐng nǐ men lǎo yé zì yòng bà，

老残道：“请你们老爷自用罢，

wǒ zhè lǐ yǐ jīng jiào tā men qù zuò fàn，

我这里已经叫他们去做饭，

yī huì ér jiù lái le。

一会儿就来了。

shuō wǒ xiè xiè bà。

说我谢谢罢。

nà rén dào bì shàng shuō diàn lǐ fàn bù zhōng chī。

”那人道：“敝上说：店里饭不中吃。

wǒ men nà lǐ yǒu rén sòng de liǎng zhǐ shān jī，

我们那里有人送的两只山鸡，

yǐ jīng dōu piàn chū lái le，

已经都片出来了，

yòu piàn le xiē yáng ròu piān zi，

又片了些羊肉片子，

shuō qǐng tiě lǎo yé wù bì shǎng qù chī huǒ guō zi ne。

说请铁老爷务必上去吃火锅子呢。

bì shàng shuō rú tiě lǎo yé yí dìng bù kěn qù，

敝上说：如铁老爷一定不肯去，

bì shàng jiù jiào bǎ fàn kāi dào zhè wū lǐ lái chī，

敝上就叫把饭开到这屋里来吃，

wǒ kàn，

我看，

hái shì qǐng lǎo yé shǎng qù bà nà wū zi lǐ yǒu dà huǒ pén，

还是请老爷上去罢：那屋子里有大火盆，

yǒu zhè wū lǐ huǒ pén sì wǔ gè dà，

有这屋里火盆四五个大，

nuǎn huo dé duō ne jiā rén men yòu dé cì hou，

暖和得多呢；家人们又得伺候，

qǐng nǐ lǎo chéng quán jiā rén bà lǎo cán wú fǎ，

请你老成全家人罢！” 老残无法，

zhǐ hǎo shǎng qù。

只好上去。

shēn dōng zào jiàn le，

申东造见了，

shuō bǔ wēng，

说：“补翁，

zài nà wū lǐ zuò shén me，

在那屋里做什么，

nèn dà xuě tiān，

恁大雪天，

wǒ men lái hē liǎng bēi jiǔ bà jīn ér yǒu rén sòng lái jí xīn xiān de shān jī，

我们来喝两杯酒罢！今儿有人送来极新鲜的山鸡，

tàng le chī，

烫了吃，

hěn hǎo de，

很好的，

wǒ jiù jiè huā xiàn fó le。

我就借花献佛了。

shuō zhe，

”说着，

biàn rù le zuò。

便入了座。

jiā rén duān shàng shān jī piàn，

家人端上山鸡片，

guǒ rán yǒu hóng yǒu bái，

果然有红有白，

shà shì hǎo kàn。

煞是好看。

tàng zhe chī，

烫着吃，

wèi gēng xiāng měi。

味更香美。

dōng zào dào xiān shēng chī dé chū yǒu diǎn yì wèi ma lǎo cán dào guǒ rán yǒu diǎn qīng xiāng，

东造道：“先生吃得出有点异味吗？”老残道：“果然有点清香，

shì shén me dào lǐ dōng zào dào zhè jī chū zài féi chéng xiàn táo huā shān lǐ tou de。

是什么道理？”东造道：“这鸡出在肥城县桃花山里头的。

zhè shān lǐ sōng shù jí duō，

这山里松树极多，

zhè shān jī zhuān hǎo chī sōng huā sōng shí，

这山鸡专好吃松花松实，

suǒ yǐ yǒu diǎn qīng xiāng，

所以有点清香，

sú míng jiào zuò sōng huā jī，

俗名叫做‘松花鸡，

suī zài cǐ dì，

虽在此地，

yì hěn bù róng yì dé de。

亦很不容易得的。

lǎo cán zàn tàn le liǎng jù，

”老残赞叹了两句，

chú fáng lǐ fàn cài yě jiù duān shàng zhuō zi。

厨房里饭菜也就端上桌子。

liǎng rén chī guò le fàn。

两人吃过了饭。

dōng zào yuē dào lǐ jiān fáng lǐ chī chá xiàng huǒ。

东造约到里间房里吃茶、向火。

hū rán kàn jiàn lǎo cán chuān zhe yī jiàn mián páo zǐ，

忽然看见老残穿着一件棉袍子，

shuō dào zhè zhǒng lěng tiān，

说道：“这种冷天，

zěn me hái chuān mián páo zǐ ne lǎo cán dào háo bù jué lěng。

怎么还穿棉袍子呢？”老残道：“毫不觉冷。

wǒ men cóng xiǎo ér bù chuān pí páo zǐ de rén，

我们从小儿不穿皮袍子的人，

zhè mián páo zǐ de lì liàng kǒng pà bǐ nǐ men de hú pí hái yào nuǎn huo xiē ne。

这棉袍子的力量恐怕比你们的狐皮还要暖和些呢。

dōng zào dào nà jiū jìng bù tuǒ。

”东造道：“那究竟不妥。

hǎn lái gè rén nǐ men bǎ wǒ biǎn pí xiāng lǐ，

”喊：“来个人！你们把我扁皮箱里，

hái yǒu yī jiàn bái hú yī guǒ yuán de páo zǐ qǔ chū lái，

还有一件白狐一裹圆的袍子取出来，

sòng dào tiě lǎo yé wū zi lǐ qù。

送到铁老爷屋子里去。

lǎo cán dào qiān wàn bù bì，

” 老残道：“千万不必，

wǒ jué fēi kè qì nǐ xiǎng，

我决非客气！你想，

tiān xià yǒu gè chuān hú pí páo zǐ yáo chuàn líng de ma dōng zào dào nǐ nà chuàn líng，

天下有个穿狐皮袍子摇串铃的吗？”东造道：“你那串铃，

běn kě yǐ bù yáo，

本可以不摇，

hé bì jiǎo sú dào zhè gè tián dì ne chéng méng bù qì，

何必矫俗到这个田地呢！承蒙不弃，

ná wǒ xiōng dì hái dāng gè rén，

拿我兄弟还当个人，

wǒ yǒu liǎng jù fàng sì de huà yào shuō，

我有两句放肆的话要说，

bù guǎn nǐ xiān shēng nǎo wǒ bù nǎo wǒ。

不管你先生恼我不恼我。

zuó ér tīng xiān shēng bǐ bó nà féi dùn míng gāo de rén，

昨儿听先生鄙薄那肥遯鸣高的人，

shuō dào tiān dì shēng cái yǒu xiàn，

说道：‘天地生才有限，

bù yí wàng zì fěi bó。

不宜妄自菲薄。

zhè huà，

’这话，

wǒ xiōng dì wǔ tǐ tóu dì de pèi fú。

我兄弟五体投地的佩服。

rán ér xiān shēng suǒ zuò de shì qíng，

然而先生所做的事情，

què yǔ zhì lùn yǒu diǎn wéi bèi。

却与至论有点违背。

gōng bǎo yí dìng yào xiān shēng chū lái zuò gōng，

宫保一定要先生出来做宫，

xiān shēng què bàn yè lǐ pǎo le，

先生却半夜里跑了，

yí dìng yào chū lái yáo chuàn líng。

一定要出来摇串铃。

shì wèn，

试问，

yǔ nà záo huài ér dùn，

与那凿坏而遁，

xǐ ěr bù tīng de，

洗耳不听的，

yǒu hé fēn bié ne xiōng dì huà wèi miǎn lǔ mǎng，

有何分别呢？兄弟话未免卤莽，

yǒu diǎn mào fàn，

有点冒犯，

qǐng xiān shēng xiǎng yī xiǎng，

请先生想一想，

shì bú shì ne lǎo cán dào yáo chuàn líng，

是不是呢？” 老残道：“摇串铃，

chéng rán wú jì yú shì dào，

诚然无济于世道，

nán dào zuò guān jiù yǒu jì yú shì dào ma qǐng wèn xiān shēng cǐ kè yǐ jīng shì chéng wǔ xiàn yī bǎi lǐ wàn mín de fù mǔ le，

难道做官就有济于世道吗？请问：先生此刻已经是城武县一百里万民的父母了，

qí kě yǐ yǒu jì yú mín chù hé zài ne xiān shēng bì yǒu chéng zhú zài xiōng，

其可以有济于民处何在呢？先生必有成竹在胸，

hé fáng cì jiào yī èr ne wǒ zhī xiān shēng zài qián yǐ zuò guò liǎng sān rèn guān de，

何妨赐教一二呢？我知先生在前已做过两三任官的，

qǐng jiào yǐ guò de shàn zhèng，

请教已过的善政，

kě yǒu chū lèi bá cuì de shì jī ne dōng zào dào bú shì zhè me shuō。

可有出类拔萃的事迹呢？”东造道：“不是这么说。

xiàng wǒ men zhèi xiē yōng cái，

像我们这些庸材，

zhǐ hǎo hùn hùn bà le。

只好混混罢了。

gé xià rú cǐ hóng cái dà lüè，

阁下如此宏材大略，

bù chū lái zuò diǎn shì qíng，

不出来做点事情，

shí zài kě xī。

实在可惜。

wú cái zhě dǐ sǐ yào zuò gōng，

无才者抵死要做宫，

yǒu cái zhě dǐ sǐ bù zuò guān，

有才者抵死不做官，

cǐ zhèng shì tiān dì jiān dì yī hàn shì lǎo cán dào bù rán。

此正是天地间第一憾事！ 老残道：“不然。

wǒ shuō wú cái de yào zuò guān hěn bú yào jǐn，

我说无才的要做官很不要紧，

zhèng huài zài yǒu cái de yào zuò guān，

正坏在有才的要做官，

nǐ xiǎng，

你想，

zhè gè yù dà zūn，

这个玉大尊，

bú shì gè yǒu cái de ma zhǐ wèi guò yú yào zuò guān，

不是个有才的吗？只为过于要做官，

qiě jí yú zuò dà guān，

且急于做大官，

suǒ yǐ shāng tiān hài lǐ de zuò dào zhè yàng。

所以伤天害理的做到这样。

ér qiě zhèng shēng yòu rú cǐ qí hǎo，

而且政声又如此其好，

pà bù shù nián zhī jiān jiù yào fāng miàn jiān qí de ma。

怕不数年之间就要方面兼圻的吗。

guān yù dà，

官愈大，

hài yù shén shǒu yī fǔ zé yī fǔ shāng，

害愈甚：守一府则一府伤，

fǔ yī shěng zé yī shěng cán，

抚一省则一省残，

zǎi tiān xià zé tiān xià sǐ yóu cǐ kàn lái，

宰天下则天下死！由此看来，

qǐng jiào hái shì yǒu cái de zuò guān hài dà，

请教还是有才的做官害大，

hái shì wú cái de zuò guān hài dà ne tǎng ruò tā yě xiàng wǒ，

还是无才的做官害大呢？倘若他也像我，

yáo gè chuàn líng zi hùn hùn，

摇个串铃子混混，

zhèng jīng bìng，

正经病，

rén jiā bú yào tā zhì xiē xiǎo bìng tòng，

人家不要他治；些小病痛，

yě sǐ bù liǎo rén。

也死不了人。

jí shǐ tā yī nián yī sǐ yí gè，

即使他一年医死一个，

lì yī wàn nián，

历一万年，

hái dǐ bù shàng tā yī rèn cáo zhōu fǔ hài de rén shù ne wèi zhī shēn dōng zào yòu yǒu hé shuō，

还抵不上他一任曹州府害的人数呢！”未知申东造又有何说，

qiě tīng xià huí fēn jiě。

且听下回分解。

老残游记 · 第六回 · 万家流血顶染猩红　一席谈心辩生狐白注释

老残游记 · 第六回 · 万家流血顶染猩红　一席谈心辩生狐白评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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